〈對聯法〉 黃鶴仁撰
或說《毛詩‧柏舟》：「覯閔既多，受侮不少。」即對仗之始。然楹聯之施設，始自五代﹝後蜀﹞主孟昶（919-965）題桃板：「新年納餘慶；嘉節號長春。」乙事。論其用，地則寺廟、齋坊、樓閣、亭榭；時則春正、婚壽、慶育、哀輓，稱情為文，無施不可，最屬簡便。
聯之體制，本於駢文而益以近體詩平仄法，及獨立運用，遂為袖珍版之駢文，亦文學之結晶。有常體亦有例外，以平仄論之，有駢聯與律聯之別，四、六言依駢文，五、七言則依近體詩平仄規則。句式論之，有單句、二句、多句長聯三種。其二句聯，以句腳平仄遞換，上下聯交錯為對，通以上聯仄收，下聯平收為常，然皆有例外。若長聯，則以「自對句」或「詞組對」延展文勢。
首曰律式聯
律式聯，依近體詩第二、三聯之平仄法為對，近體詩以五、七言為句，律式聯亦基於此。
其一，律式單句聯。如徐文長題蛟磯孫夫人祠：
思親淚落吳江冷；
望帝魂歸蜀道難。
平仄悉依近體詩法。又如張爾藎題史可法衣冠塚：
數點梅花亡國淚；
二分明月故臣心。
近體詩七言句，第二字「分」不論孤平，此聯仍以「明」字救之。又如李松雲題莫愁湖：
一種湖光比西子；
千秋樂府唱南朝。
首句「比西子」，依律應用「平仄仄」，此聯拗作「仄平仄」，即近體詩「正是江南好風景」之特拗句法。又黃山硃砂庵：
雲外閒吟發天籟；
山中靜語落松濤。
「發」字為仄聲，亦是特拗句法。五言如于右任以邱逢甲詩題總統府介壽堂：
滄海波全定；
神州日再中。
聯出邱逢甲〈戊戌稿〉中之律詩，自是合律（此聯今不知所在）。
其次，律式二句聯。以十二、十一字兩種最常見，上下段句讀之處，平仄交錯對為常。十二字者，以上五、下七為常，即用律詩之句法。如王湘綺（闓運）集句題西安妓秋雲墓門：
竟夕起相思，秋草獨尋人去後；
他鄉復行役，雲山況是客中過。
集近體詩句，即遵近體詩平仄法。又如蔣鼎文題金門明魯王墓：
王業此偏安，一旅猶匡明社稷；
胡塵今淨掃，孤亭長峙漢江山。
又如輓孔庚：
亂世貴知幾，北面不能應西去。
賢良終被害，南冠從此付東流。
「北面」句，即貢性之詩：「折得一枝入城去」（仄仄仄平仄平仄）特拗句法，屬近體詩特拗句。若十一字者，上四、下七為常，四言已非近體，仍可依近體詩平仄法論之。如麓山樵客題莫愁湖：
世事如棋，一著爭來千古業；
柔情似水，幾時流盡六朝春。
又如陳立夫輓戴笠：
功在新邦，驂靳當年能益我；
患生无妄，艱難來日倍思君。
前四字之平仄，兩兩互對。
其三，律式多句長聯。依律句而廣之。如湖南易蔚儒（宗夔）代小鳳仙輓蔡松坡（1882~1916）：
萬里南天鵬翼，直上扶搖，那堪憂患餘生，萍水姻緣成一夢；
幾年北地燕脂，自嗟淪落，贏得英雄知己，桃花顏色亦千秋。
前三句為四、六言，亦遵近體詩第二、四、六字平仄遞換之原則，而不犯孤平。
次曰駢式聯
駢文與近體詩之基本不同，在駢文以四六言，近體詩以五七言。駢文先於律詩，無必遵近體詩平仄法之理，然文學探究平仄變化，與世俱進。如一詞有二、三字者，即以詞末字之平仄為重點。領字、虛字，可以寬論。
其一，駢式單句聯。如趙次閑：
萬事最難稱意；
一生怎奈多情。
上下聯第二四六字，平仄遞換，上下聯相對，然不忌孤平。若不論平仄遞換，仍以上下聯互對為工，如《蟲鳴漫錄》載：
豈能盡如人意；
但求無愧我心。
「能」字如用仄，於律更工，然不以辭害意。例外者如：
謙卦六爻皆吉；
恕字終身可行。
此則取文義對仗，但句腳平仄相對，可矣。若連平對連仄者，亦可。如南山子集《論語》：
修己以敬；
見賢思齊。
又如于右任於三十一年題陜西留埧張良廟：
送秦一椎；
辭漢萬戶。
非但連平對連仄，且以「戶」字仄收。唯仄收者，須上下聯不可移易順序乃可。如南山子《金剛經》集句：
如是我聞如是觀；
不可思議不可說。
「說」字仄收，然不可移易前後聯位置。其七言者，如佚名聯：
寬厚留有餘地步；
和平養無限天機。
此則不可以近體詩平仄法論之，然詞意關鍵處仍採平仄相對。「留、養」二字，亦可以下段領字視之。又如東吳大學校訓用孫中山聯：
養天地正氣；
法古今完人。
上聯孤平，下連三平腳，俱不合律，然「天地，正氣」對「古今，完人」。
其次，駢式二句聯。以句讀平仄交錯對為主，如梁寒操題臺北新公園翠亨閣：
于兩間，留正氣；
為萬世，開太平。
以「間、氣」交錯對「世、平」。擴為八字聯，亦然，如林則徐聯：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以「川、大」交錯對「仞、剛」，「立」字如用平聲尤工，然可以毋論。又如代義女晚義母：
情比嚴親，視如己出；
身為義女，悲從中來。
「從」字用仄為尤工，亦可毋論也。蓋以詞義對仗為主，句腳之外，不甚拘平仄也。七言如錢名山輓弟夢鯉聯：
到九原，先省父母；
有來世，再作弟兄。
「省」「有」二字作平聲，尤工。然以意為對，僅句讀處用交錯對。又如南京雞鳴寺聯：
忍片時，風平浪靜；
退一步，海闊天空。
「退一」二字如作平聲，似為尤工，然亦無妨，此等於文意尚屬相對。
其三，重字駢聯。有上下聯同重一字，或各重某字者，以詞末字之平仄為對。如康有為（1858-1927）輓蔡松坡：
微君之躬，今為洪憲之世矣；
思子之故，怕聞鼓鼙之聲來。
上下聯俱重出「之」字，重點在詞末字之平仄相對。長聯重字者，如沈葆楨題延平郡王祠：
開千古得未曾有之奇，洪荒留此山川，作遺民世界；
極一生無可如何之遇，缺憾還諸天地，是創格完人。
上下聯「之」字重出，詞腳字平仄相對。又如集《四書》聯：
居移氣，養移體；（孟子）
富潤屋，德潤身。（中庸）
以上聯重出「移」字，對下聯重出「潤」字，二重出字之平仄須相對。「氣」字用平聲為工，然是原典，不可移易。
其四，駢式多句聯。率以「自對句」或「詞組對」以延展文勢，自對句如康有為輓戊戌六君子聯：
殷干酷刑，宋岳枉辱，臣本無恨，君亦何尤，魂魄果有靈，當效正學先生，啟口問成王安在；
漢室黨錮，晉代清談，振古如斯，于今為烈，國家況多難，恰如子胥相國，懸睛看越寇飛來。
各聯前四句句腳，平仄仄平，仄平平仄，局部採交錯對，交錯對亦駢文常法。此聯前四句兩兩自對，以延展文勢，惟上下聯於句讀處平仄相對即可。詞組對者，如鄧石如書聯：
滄海日、赤城霞、峨嵋雪、巫峽雲、洞庭月、彭蠡煙、瀟湘雨、武彝峰、匡廬瀑布，合宇宙奇觀，繪吾齋壁；
少陵詩、摩詰畫、左傳文、馬遷史、薛濤箋、右軍帖、南華經、相如賦、屈子離騷，收古今絕藝，置我山窗。
以詞組句讀之平仄遞換為原則，詞組內在亦有對仗關係。再如，孫髯（1694？~1775？）題滇池大觀樓：
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披襟岸幘，喜芒芒空闊無邊。看東驤神駿，西翥靈儀，北走蜿蜒，南翔縞素，高人韻士，何妨選勝登臨。趁蟹嶼螺洲，梳裹就風鬟霧鬢，更蘋天葦地，點綴些翠羽丹霞。莫孤負，四圍香稻，萬頃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楊柳；
數千年往事注到心頭，把酒凌虛，嘆滾滾英雄誰在，想漢習樓船，唐標鐵柱，宋揮玉斧，元跨革囊，偉烈豐功，費盡移山心力。盡珠簾畫棟，卷不及暮雨朝雲，便斷碣殘碑，都付與蒼煙落照。只贏得，幾杵疏鐘，半江漁火，兩行秋雁，一片滄桑。
上聯言空間，以「東西北南」及「四萬九三」為各詞組之詞頭。下聯言時間，以「漢唐宋元」及「幾半兩一」為各詞組之詞頭，各組內部採交錯對法。又如顧憲成聯：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
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以詞組重出之「聲」字對「事」字，平仄相對。「天下」對「讀書」，雖是未工，毋害為佳聯也。若林則徐集字贈左宗棠：
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蘭亭集序）
是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左傳）
上下聯以詞組為對，文意對仗，平仄未工，故或以散文聯視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