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很節儉,而我們兄弟會中獎,這是老天的福報,也是不傳的秘訣,這種秘訣,並不輕易為外人道。
今年春天,臥病二十年的父親走了以後,家裡剩下克勤克儉的媽媽一個人。媽媽,她沒有什麼特殊娛樂或嗜好,如果有,那就是把家裡打掃得乾乾淨淨的,停手時,偶爾會看一下那個整天嘻嘻嘩嘩,又看不太懂的電視劇。剩下的,便是在對面騎樓下跟左鄰右舍聊八卦。但是,聊歸聊,她的刻苦勤儉形象,確是整個村子公認的標竿。
父親神位安座的那一天,平常哈啦慣的小舅,趁著媽媽不在場,板著臉走了進來,說出他心中藏了很久的話。他說:
「現在,事情總算告一段落。」開口這一句,讓旁人以為,他還在安慰家屬。
「我跟你們講…」兄弟三人先警覺到,有點兒要舉行開訓典禮的氣氛,也摸不著方向,這便你瞪我我瞪你一番,面面相覷了起來。
「你媽媽是我最小的姊姊。」他臉上繼續板著,板出一個四四方方,有稜有角的母舅架勢來。但是,並不是要使威風,反而放低音量繼續說:
「你爸爸走了以後,家裡就剩她一個人,她也沒什娛樂,每天就瞪著那臺破舊的電視,畫面也不清楚……。」一口氣,搶白了一段,深怕有人打斷他的話似的,可又不想讓面前這幾個小子感覺像是外戚干政,所以頭是一邊講一邊點,眼睛則是一個一個點名,脖子伸長了些,模樣還有點兒卡通。
「我把話說在前面。」他繼續點頭,也順勢點名。三兄弟對這種老話頭,大概有個默契,忍不住拉開了嘴角,想緩頰一下。
「可給我聽清楚了!」這個話,讓三兄弟瞪大了眼。因為,打從娘胎出來,沒見他對我們三個這般正經過。覺得有些惶惑,三個人頓時墜入深度思考,猛想我等今天哪裡犯了錯,要他老人家這般嚴肅面對著。剛剛拉開的嘴角,倏地縮了起來。可是真納悶,不知道他悶葫蘆到底賣什麼藥?
「怎麼做?我不管,但是…。」
「下回,我再回來時…」話還是沒說到重點,而且有一搭,沒一搭的,真教人有點按耐不住的想插個話兒。二月份的天氣是涼涼的,他肯定是趁這機會尋我等開心,對清氣日,練上一段獨白。我想,這也難怪,他們七個兄弟姊妹,就屬他排行最小,退休以前,每次回來,都會過家裡來看看,有時順便填個肚子,跟媽媽較親,所以他如果想要對我們三個小子勉勵兩句,也沒有人敢吭一聲。單單今天吊詭的是,話雖不是吞吞吐吐,卻說得不暢快,教人摸不著頭緒,只好搔著耳根子,繼續注意聽。
「如果還讓你媽媽看那臺破電視,我就惟你們三兄弟是問…。」話到這裡,才弄明白,原來是為這個啊?那好說啊!我這才像泄氣的氣球,釋出緊張的氣氛。趕著氣氛好,順便回上一句:
「沒問題啦,遵照辦理。」小舅是警察退休,聽這種話很習慣,依舊兩手抱在胸前,很篤定的看著三兄弟。我想,其實他很想笑出來,但是卻慢慢轉過身去。看樣子,應該是獲得了一個滿意的回應。
三兄弟便靠在一起討論起來,決定各出五千元來辦這件事。可是,不對啊。最小的弟弟馬上聯想到一個重大的議題,他說:
「你,沒事花錢去買一臺新電視,把媽媽的舊電視換掉,肯定被唸個沒完。」
「對啊,依媽媽那個性,不向整村子裡唸個十遍八遍,是不會停的。」一個接著說。
「花了錢,還要挨唸…。」我想到這矛盾情節,禁不住眉頭要皺成八字,可又覺得好笑。總之,還該擔心的,是兄弟三人恐怕會變成村子理的八卦標本。
「已經說好了,怎麼辦?」問題又繞了回來。
三個人就這樣圍在一起,猛想解決這問題的方法,我有點傷腦筋似的躺在沙發上,準備長考,一個是抱著膝蓋發呆,另一個則是推著桌上的東西,大概是找打火機。二弟的女友,最瞭解媽媽的個性,從旁放聲說:「不會說是摸彩中的獎品。」
我聽到這話,突然躍起,另一個是放下抱穩了的膝蓋,還一個幾乎把吐出來的煙給吞了回去。
「這個點子好,那!要怎麼作?」
「就叫老弟下次回來時,順路去大賣場挑啊。」
「漂亮。」
「順路,又省事。」
「帶回來,順便安裝。」小弟倒沒出聲,是默許了。
「就下週回來時辦理。」二弟又挑定時間點。那時,小舅才走到門邊,隱約轉回了半個臉,好像很滿意這樣的結論。但是,他才不管我們怎麼做,只顧著走出門去。
我再回老家時,電視已換成新的了,偷偷問媽媽:「怎有這臺電視?」
「你弟弟說是他公司抽獎抽中的。」
「哪有這麼好!經常在中獎?」我心裡真的在偷笑,笑這三兄弟會中獎。
「我也不知道。不過,這臺很新哩。」看樣子,媽媽肯定不知道這電視機的來頭。我試著探探鄰居的口風,對面阿姨年紀快八十了,嘴裡經常嚼著檳榔,她可是見過世面的,隔著短牆,探出頭來說:「都嘛是你三兄弟在耍寶。」裂嘴笑了起來。接著說:「她不知道啦。」原來,我們家會中獎,阿姨也知道。
我們家之所以會中獎,就是有這個秘訣,你們家,是不是好久沒中過獎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