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的電影院我喜歡真善美,有些格格不入的座落在一片聲色光怪的西門町,堅持、很樸實無華的放映非主流小眾影片,樂於接受「藝術」的影迷自然簇擁在其間相互取暖。曾經在2006年因易手經營而修停,還一度讓影友緊張串連「搶救」,只是台灣的影業實在太不景氣了,不僅電影產量少,連購票進入影院的觀者也稀,這一部我非常喜愛的《天堂邊緣Edge of Heaven》,星期五早場,前後觀望居然滿座皆空,陪著我只有冷冷清清的二人,不禁悽悽慘慘戚戚的悲從中來。
我一直搞不清,到底片名指的是即將從天堂摔落的邊緣?抑或伸手可企?命運交錯的編劇,其實隱隱具備很台式的鄉土劇意味,三個單親家庭,一對是父子、兩對母女,在某種毫無道理的相逢契機下,往返於德國與土耳其之間,六個人的命運最終給交溶在一起。故事應該啟始於更早年,屬於上一代的恩怨記憶,但導演Fatih Akin採用章回體的說故事方式,一步一步帶領觀眾慢慢耙梳這幾位主角的錯綜關係。
初章是妓女葉塔(Yeter)之死。在德國大學教授德語的奈賈(Nejat)是土耳其第二代移民,對於父親阿里(Ali)包下葉塔共同生活的作為不怎麼認同,但嘗試瞭解接受,當父親酒醉意外殺死葉塔後,為了完成葉塔尋找女兒艾妲(Ayten)的心願,奈賈遠赴伊斯坦堡,久尋不獲下頂了一小片德語書店後定居下來;第二章將鏡頭移轉到艾妲,身為土耳其激進反抗組織的一員,在一次抗議行動後逃離土耳其來到德國,流落到漢堡尋找母親,因而結識了洛蝶(Lotte)產生一段感情,只是行事作風讓洛蝶的母親蘇珊娜(Susanne)難以接受。當非法入境的艾妲遭警察逮捕而遣返土耳其入監,洛蝶為了解救她來到伊斯坦堡,住在奈賈分租的房間,在一次艾妲秘密託付的行動中意外喪生;第三章裡蘇珊娜來到異地伊斯坦堡,旅店一幕將喪女的悲痛刻畫得無聲而叫人動容,為了完成女兒的遺願,母親搭救了艾妲出獄,寬恕且接納了女兒的另一半,並與奈賈會面後借住在女兒旅居的房間,在與奈賈的交談中,恍悟原來他是自己短暫婚姻中父親阿里的兒子,而父親在服完獄後,不受德國歡迎而遭遣返,又因兒子的不諒解而避居海濱鄉間,如此故事一路兜籠回到序曲,也是最終章,兒子奈賈決心下鄉尋回父親,站在浪濤輕拍的黑海岸邊,默默的等待父親海釣歸來……
我原來不相信太多巧合,三個完全不同家庭的成員,往返--不論生死--於土耳其和德國之間,幾位主角在並行的劇情發展中,互相牽扯且互為因果,不同的生命路線最終竟然交織成同一條,未免顯得過份離奇且刻意,是我對編劇稍有微詞的地方。但導演並不想讓這部作品太過流俗煽情,幾齣悲歡離合的故事很輕很淡的向前推移,死得疏離、沒有灑狗血的眼淚,只剩下一具棺木默默的運抵機場,連配樂或其他技巧來的推波助瀾也省卻,且讓觀眾隨著故事慢慢醞釀的情緒,最後反高潮的散去,留下天堂近在咫尺的許多想像,最後恍然大悟原來原宥與等待,才是組成整部電影的主旋律,其他如東西方文化的衝突、移民第二代的歸鄉情結、土耳其企圖加入歐盟的焦慮、以及導致的政治動盪等等,都只是某種設定下的環境背景,讓這些人相遇,或者相見不識,或者劇烈的糾纏。德國人該是冷靜自持吧?精確、深沉、穩重而不善於表露感情,與熱情、好客、樂觀、重傳統的土耳其人可能位處個性的兩端,導演以一位生於德國的土耳其第二代,血液裡流動著衝突的情感,讓這部電影充滿緩和的張力,飽滿而圓融,至於需不需要其他政治文化上的解讀?譬如我原先想多探究的土耳其-歐盟議題?便捨棄一旁吧!最終仍是人性,回到最底層依舊是人性。
一如導演Fatih Akin對伊斯坦堡的念念不忘(《Short Sharp Shock, 1998》、《愛無止期Head-On, 2004》、《戀戀伊斯坦堡Crossing the Bridge: The Sound of Istanbul, 2005》),我對這座古老的城市也有許多美麗的遐想,拜占庭、君士坦丁堡,某個年度參加在上海舉辦的國際會議,終曲時播放「See you in Istanbul, 2008」的影片,隆隆的鼓聲與中東樂聲中,襯托著這東西方交會的古城,不僅異國,且充滿思古幽情。遐想歸遐想,客旅的旅客只有浮光掠影的印象,即使試圖從,譬如奧罕‧帕慕克Orhan Pamuk的小說中尋找古老居民的奧義,盡難覓其蛛絲馬跡,唯有吞吐呼吸的居住或許才能瞭解。只是電影歸終移民的尋根、東西的二元對立、族群融合等等問題,在我們這個島國中也如幽靈般荒謬的存在,思之只能暗歎,但我仍願意如片尾Nejat站在沙灘上的心無一物,靜心的等待和瞭解,無須太多激情,或許我們都曾被排擠到天堂的邊緣,但時常天堂是觸手可及。
可惜的是,這一場領悟在這一天的早晨,只有孤單的兩人陪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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