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五晨,晃在又濕又冷、空乏無人的巷道覓食,賣飯團的阿婆操著客家鄉音與我聊天,說隔天就上班上課了,說早些天唸著過年過年,沒料年一下就過,而這些天冷得緊,閒在家裡沒事,倒不如出來擺攤賺點小錢。
足不出戶啊!好久沒這樣被凍著,除了非拜訪不可的親戚,大多懶、賴在老家,吃喝不斷之外,我攜帶回去的《入侵》、《少年PI的奇幻漂流》、《科學人2月號》夜裡點綴式的閱讀,剩餘大把的時間,當然仍得租一堆片子來消耗。我看電影向來不趕流行也不追首輪,簡言之是興之所至、葷素無忌,涵蓋面甚廣,包括鼠年應景的《料理鼠王》和《尋找夢奇地》,前一部片讓孩子看得樂不可支,後一部原來不想跟看卻欲罷不能,和孩子解釋起這部電影的難能可貴,什麼時候青少年片能如此正面的討論死亡議題?如此沈重又如此散發著幻夢色彩?至於影評不惡的《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雖簡單易看,卻一路說教得叫人氣悶,一位擁有奇特武功的老頭(小孩語),賣弄早已過時的玄密東方哲理來教導西方肌肉體操男,不僅所稱說的義理古板教條,整部片子游移在神秘與現實間遲遲不定,說服力實在不足。《特務風雲:中情局誕生秘辛》本來用以揭開CIA的神秘面紗,但好萊塢就是好萊塢,欲就還拒的搞模糊,面紗掀開後依舊是面紗,我不懂的是一副娃娃臉的麥特戴蒙(Matt Damon)為什麼星運亨通,除了陰陰鬱鬱的板著臉孔外,完全演不出該表現的陰沈老戲。
所以到末了,得炒冷飯談談去年初上演的《洛基6:勇者無懼》。好萊塢這一二年很稀奇的,隔了許多年陸續開拍多部經典系列的續集,說一窩蜂也不為過,包括已上片的《魔鬼終結者3》、《終極警探4.0》、《洛基6》,以及即將上片的《第一滴血4》和《法櫃奇兵4》,那些曾活躍於螢幕前的肌肉猛男(Harrison Ford除外),一個個即使垂垂老矣,仍賣起老命的追打跑跳碰,很讓觀眾邊看邊擔心起他們的安危來,而經過電影特校製作出來的驚險畫面,其實不具太多說服力。對我來說,這類極盡壓榨老骨頭影星最後一滴殘值的電影,除了不忍心外,實無多少吸引力。
《洛基》系列於1976年開拍,1990年以《洛基5:龍吟虎嘯》劃下句點,在所有系列電影中算是最長壽的一部(不算007或哈利波特)。為求逼真和突破,每一部續集都打得血肉橫飛、拳拳到肉,打了14年後,席維斯史特龍(1947-)應該早已厭倦相同的形象和缺乏變化的劇情,不過就是熱血、毅力、金權、愛情的重新組合,還能變出什麼花樣?沒想到相隔15年,我們的大隻佬已近60耳順之年,且逐漸從影壇銷聲匿跡,竟不甘寂寞,無懼千夫所指的復出江湖,但從另一個角度看,更無所懼的該算出資電影公司,試想,這樣的企畫提出時,大老闆不可能不問,誰願意花錢去看一堆發福垂老的肉體揮汗打拳?再多的後製特效有辦法修改出媲美15年前的肌肉棒子?這一切質疑,似乎也與片中「洛基為何要復出?」的疑問相輝映。
我引一段話,出自史坦貝克小說《伊甸園東》(East of Eden, 1952, by John Steinbeck)譯者邱慧璋所寫:「作者在創作中,如果感覺不到故事情節的真實性,那麼這個故事就不可能產生力量,不可能引起讀者共鳴。作家不是為了引起讀者共鳴而創作,共鳴只是作品內涵自然產生的結果,作家創作的動機,是基於內心感情的求取發洩,因此,作家的影子常在不自覺的狀況下出現在作品中,他的思想和行為,賦隸於他創造的人物身上,事實上,一個故事的情節,唯有在切身熟悉的情形才使人感到興味,切身熟悉使人感到真實。」
當然當然,拿電影投資與寫作比較是兩碼子事,前者牽涉的金額龐大到不是光靠熱情便能支撐,我相信史特龍復出和片商投資拍片背後最大的目的不外乎錢,但除此之外,缺乏熱情的電影想激起共鳴可能不是那麼容易。我忘了看過幾部《洛基》系列,但這一部恰恰擊中了我幽微的中年心事,當過去的激情平息,生活、工作一切都安頓、一切都平穩之後,心中是不是仍有一小塊不安份的悸動?那仔細聆聽,可以察覺到的怦怦作響,撩撥的不就是「再試一次」的渴望?
53歲的曹操擊敗袁紹父子,平定烏桓之後,寫下「步出夏門行」組詩,躊躇滿志的大唱「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不料隔年大敗於赤壁而「繞樹三匝,無枝可依」;戰國老將廉頗一頓飯吃斗米、肉十斤,但偷覷觀察的使者回報:「廉頗將軍雖老,尚善飯,然與臣坐,頃之三遺矢矣」,趙王聽了便不再任用。曹操固一代奸雄,難知亢龍有悔的道理,廉頗食量再大,也不敵小人饞言,史特龍老兄在片中展現60高齡下的肌肉,青筋畢露有點讓人不忍卒睹,但為了這場演出,可不知在健身房訓練多久,強灌的高蛋白補充品應該比廉頗「食斗米、肉十斤」還多出很多吧?可不知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譬如「頃之三遺矢」之類?
《第一滴血4》上映了,我沒去瞭解劇情,不過相同的史特龍,不知編劇會作何種安排,我從《洛基6》得到的靈感開始胡思亂想:解甲多年的老兵,平凡、平穩的安頓在某個不知名小鎮,但因為胸中仍有一頭不被馴服的野獸,所以某一天(配樂響起),綁上頭帶、畫上迷彩、穿上戰鬥靴並插上刺刀,渾身繫滿各式重兵器、彈藥,雙手分提輕重機槍,從家中廚房一躍而出,開始大殺四方......這,會不會太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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