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影展的介紹,費里尼當初在製片與電影公司的熱切催促下,不怎麼心甘情願的完成這部電影,我是在甚至連歷史背景、人物都完全無知的情況下,跌入了這部長片的泥沼,便如同卡薩諾瓦在一片氤氳霧氣中,走入河水中意圖自行滅頂,我時而無法呼吸、時而開口微笑,二個半小時後有些酣醉的步出影院,從此陷入不知該從如何著手論述的窘境。隔了好一段時間重新回顧,不禁懷疑費里尼的敘事手法,是否相當程度的企圖讓觀眾誤闖迷霧?刻意的不提供任何資料背景,與所有的歷史切割並保持疏離,只剪輯時間的片段。譬如開幕便是一場盛大、但失控的祭典,煙花四射下,攝影機在雜耍戲子以及裝扮得五顏六色的民眾中游移,衣襟、手、頭突兀而毫無做作的擋住鏡頭,主教、貴族、仕女、仕紳在歡呼聲中步出,但該浮出水面的女神卻因繫索斷裂而逐漸沈沒時,「這會是大災難啊!」,不敢置信的民眾摀著口、眼高聲哭喊,此時費里尼斷然的將卡薩諾瓦攫離現場,划船渡過大片灰黑色布匹起伏的海浪,從此展開一段接著一段的荒謬性愛奇譚。最大的高潮當然是那場羅馬性薆競技,以情聖聞名的卡薩諾瓦對決「一夜七次郎」的馬伕,卡薩諾瓦滔滔雄言自辯所謂性愛,絕對取決於上流人士對知識的掌握,而非鄉野匹夫所能及,於是在眾人鼓譟下,卡薩諾瓦提氣、拉筋、暖身放鬆、提槍上馬面對被他選中、一臉毫無生氣、表情的模特兒,其他人急急忙忙的搬椅子站桌子,如看戲一樣的爭賭圍觀,不斷的喝采、計時、加油,歷經1個小時的揮汗鏖戰後,主持人宣布卡薩諾瓦獲勝,眾人將他如英雄般的抬起大聲歡呼。
好一場糜爛、腐敗、放縱肉欲和自我沉溺的荒謬鬧劇,荒謬但是空虛,走了人生逸樂一大圈的卡薩諾瓦,最後的記憶是與他也曾發生性關係的女機械人相擁跳舞,在凜冽的北國,那些故作、梳理整齊的假髮與陳辭濫調,都零落不堪。
卡薩諾瓦(1725~1798,註1)生於威尼斯,熟習小提琴家、寫過幾本著作、當過軍官、足跡踏遍全歐洲,一生最重要的著作當屬其自述《我的一生Histoire de ma vie》,歷史上號稱「情聖」,傳說中「史上最風流的男人」,記錄裡與他有染的女性共計132人,如今義大利文中Casanova便有著風流才子的意思。這號人物理當風雲一時,但對於18世紀歐洲歷史實在不咸熟的我,對此人的事跡行宜竟然從未聽聞,但同為義大利人的費里尼應該是很清楚的,所以我好奇的是,費里尼如何去掌握卡薩諾瓦一生中的時間切片?這些切片又是如何為他所選取,並重組成他眼中的卡薩諾瓦?
整個故事或許從第一幕的偷情戲裡便找到了敘事的方向。卡薩諾瓦在暗夜裡划船渡過人造海景來到一方小島,受到穿著修女服飾的女人引誘,展開一場嬉逐鬧劇,但在牆面上透出了偷窺的一隻眼睛。這場明知為展現性愛能力的表演,對卡薩諾瓦來說卻可作為登上上流社會的階梯,可即使他多努力的表現政經學識,想說服牆後的大使,但在這隻,或往後無數隻被社會禮教規範壓抑慾望的眼中,卡薩諾瓦只不過是隻「性獸」罷了,性能力才是他唯一存在的價值。費里尼運用大量人工化的場景、稀奇古怪的道具、以及獲得1977 奧斯卡最佳設計獎的服裝,將卡薩諾瓦重新描繪成一個孤獨的旅人,而不再是歷史定位上的風流人物,從一地漂泊到一地,企圖販售自己經世濟國的才學,可無論多正經八百的陳辭,最終只不過從一個女人的裙下換到另一個女人的裙下。每一場性愛過程中,觀眾不必冀望看到真槍實彈的火辣演出,鏡頭裡的卡薩諾瓦雖然趴在女人上方、賣力的前後衝刺,但那套白色連身內衣從未脫下,而那隻隨身攜帶的金色機械鳥和發出來的機械音樂,或許更大的目的在嘲弄被誇大的性愛技巧,每每從他頭上低落的斗大汗珠和噓噓氣喘聲中,更證實了卡薩諾瓦的無能,甚至為了討好年老色衰的女貴族,他可以頭戴可笑蠟燭帽,利用女助手搖擺白白的大屁股來助長自己的性慾。這些性愛旅程,換來的是卡薩諾瓦臉上更多的冷漠,所以和女機器人的一段感情,化成片尾冰湖之舞,成為卡薩諾瓦老年潦倒不堪時最美麗的記憶。
費里尼顛覆了唐璜般的卡薩諾瓦形象,借用這個人物題材,誇張變形的嘲諷18世紀裡的上流社會,影展所展示的道具衣物散發聞嗅不到的霉味,華麗矯飾一如張愛玲筆下爬滿蚤子的袍。
附註:Wikipedia的卡薩諾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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