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詩(05)乩詩之一 南山子
扶乩或稱扶箕、扶鸞,能召鬼仙及降神,事起於隋、唐之際,而盛於明、清二世。其事或卜吉凶休咎,或開藥方,至今臺俗猶然,然與筆記小說不同者,臺地扶乩多附於寺廟,廟有定期例會,會日則起壇扶乩;如隨團進香,則為法陣,略不擾民,皆余所目睹。晚近,民家自為道場者,亦漸有之,雖鄉梓有賢父兄,不能禁也。
世有碟仙、錢仙,其與之者,必親自操持其碟或錢。扶乩召仙則不同,必賴靈媒為之介,是不免江湖術士廁身其中以僥倖行偽,茲據《閱微草堂筆記》整齊事類,原文迻錄如下:
扶乩一事,確有所憑,然皆靈鬼之能文者,所稱某神某仙,固屬假托,即自稱某代某人者,叩以本集中詩文,每多云年遠忘記,不能答也。其扶乩之人,遇能書者即書工,遇能詩者即詩工,遇不能詩書者,則雖成篇而遲鈍,余稍能詩而不能書,從兄坦居能書而不能詩,余扶乩則詩敏捷,而書潦草,坦居扶乩則書清整而詩淺率,余與坦居實皆未容心,蓋亦藉人之精神始能運動,所謂鬼不自靈,待人而靈也。(灤陽消夏錄)
又記副都統劉公鑑言:向在伊犁有善扶乩者,其神自稱唐燕國公張說,與人唱和詩文,錄之成秩,性嗜飲,每降壇,必焚紙錢,而奠以大白,不知龍沙葸雪間,燕公何故而至是。劉公誦其數章,詞皆淺漏,殆打油釘鉸之流,客死冰天,游魂不返,託名以求食歟。(灤陽消夏錄卷六)
另記,乾隆壬午九月,門人吳惠叔,邀一扶乩者至,降仙於余綠意軒中,下壇詩曰:
沉香亭畔豔陽天,斗酒曾題詩百篇,
二八嬌嬈親捧硯,至今身帶御鑪煙。
滿城楓葉薊門秋,五百年前感舊遊,
偶與蓬萊仙子遇,相攜便上酒家樓。
余曰:「然則,青蓮居士耶?」批曰:「然!」趙春澗突起問曰:「大仙斗酒百篇,似不在沉香亭上?楊貴妃馬嵬殞玉,年已三十有八,似爾時不止十六歲?大仙平生足跡未至漁陽,何以忽感舊遊?天寶至今亦不止五百年,何以大仙誤記?」乩惟批「我醉欲眠」四字,再叩之,不動矣。
大抵,乩仙為靈鬼所託,然尚實有所憑附。此扶乩者,則似粗解吟詠之人,鍊手法而為之,故必此人與一人共扶,乃能成字,易一人則不能書,其詩亦皆流連光景,處處可用,知決非古人降壇也,爾日猝為春澗所中,窘迫之狀可掬,後偶與戴庶常東原議及。東原駭曰:「嘗見別一扶乩人,太白降壇,亦是此二詩,但改「滿城」為「滿林」,「薊門」為「大江」耳。」知江湖遊士,自有此種稿本,轉相傳受,固不足深詰矣。宋蒙泉前輩亦曰,有一扶乩者至德州,頃刻即成,後檢之,皆村書詩學大成中句也。(灤陽續錄卷三)
南山子曰:江湖偽術,遇著紀文達、戴震一輩明眼人,豈不踉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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