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之外 看、讀、思考、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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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讀得少，所以對於保羅．奧斯特雖非完全無知（至少在書店中拿起過「幻影書」），但仍幾近一無所知。試讀本寄來時只薄薄的80來頁，不足正常小說厚度甚多，斷章殘簡的嘎然終止，留下許多未完成可繼續鋪陳。

台灣的冬季遲來，但12月中旬過後，氣溫瞬間急降，在北台灣標準的濕冷天空下，實在不適合讀過於黯沉的小說。年逾七旬、失去老伴、且因車禍而只能以輪椅代步的布里爾(Brill)，與離婚的女兒、痛失男友的孫女相依為命，彼此沉在無休無止的傷痛裡，在他一個個難以成眠的夜晚，往事依舊歷歷，只能叨叨絮絮的自傷、自言自語的回憶。這是一個將心情不斷往陰鬱的底層拉墜的述說方式，支撐我繼續往下讀的，應該是除了家庭悲劇之外，另一條誕生在Brill腦中的主線。這故事開始於地面上一個豎直的大洞，猶如隧穿過Brill的腦袋，毫無由來卻持續挖掘。在這如夢境一般的世界裡，美國的聯邦軍與獨立州捲入死傷千萬的內戰，醒來身處大洞而無端被拉入莫名世界中的布里克(Brick)，不過是另一重世界裡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卻被賦予終止戰爭的重大任務。終止的方法很簡單：潛回原來的世界並將故事的源頭Brill除去。保羅．奧斯特一方面寫Brill，一方面由Brill構幻出Brick，Brick的世界又一裂為二，虛幻與真實、書中人物中另有書中人物，交錯映照形成糾纏的多重世界，不僅僅糾結在Brill的幻夢中，也迫使讀者時時得釐清所謂「真實」的邏輯關係。

平行、或多重宇宙不是新鮮的論點，也不僅是科幻作家為解決諸如時間旅行的詭論而創造發明，除了哲學、神學引發的辯論，也激起科學界去探究其可能，只是由於在經驗上缺乏可測與重複性，所以以目前的科學方法無法證實或否定，不過一個最基本的原則是：某個宇宙一旦在某個關鍵點分道揚鑣，從此便是殊異的兩個世界各自 發展，不可能重合。「黑暗中的人」讓讀者不知所措的原因在於，Brill、Brick以及其他諸人所處的世界看似平行，卻不是我們熟知的歐基里德式平行，而是互通的，甚至可再度合併的。保羅．奧斯特用後設手法，將書中人物、包括讀者，全捲入這團混亂中，代表性人物譬如維琴妮亞(Virginia)，她是Brill的初戀情人，也同時扮演著將Brick帶入事件的主角，往來並連結了真實與虛幻的世界，讓讀者產生「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的虛離幻象。也因此，讀者被一步步導入作者的設想中，揣測著Brick是否真能完成任務，又或者久處黑暗的Brill，不斷的瞻語囈言後將自我了結？很機巧的，保羅．奧斯特賣了關子，當Brick從內戰的世界回到原來的世界(這世界是否又與Brill的世界重合？)，一切似乎安然如舊，但Brick跟隨著Virginia前往刺殺Brill的途中，並在一陣雲雨過後，兩個世界突然併合為一，聯邦軍臨空而降，Virginai先受轟炸而死，Brick接著中彈身亡，創造者Brill安然度過刺殺行動而繼續存活在無眠的黑暗中，兩重世界再度分離。

我說賣關子，是因為83頁的內容僅可稱作序曲或初章，我不信整部書如此結束，更不信Brick的任務竟如此輕易的終結。在我的臆想裡，隨著Brick身體受到槍擊的劇烈震盪，宇宙再度分岔，在重新誕生的世界裡，Brick繼續被迫執行任務，久厭人世的Brill則繼續期待著Brick過來轟掉他的腦袋，這怪誕的世界仍將滔滔不斷的向前流動，the weird world shall roll on endlessly……但，且慢！「平行宇宙」、「多重世界」不是個精確的說法，我突發奇想，或許電影《全面啟動》裡面的夢境架構更可恰當的比擬這無由來的遭遇，譬如有人侵入Brill的潛意識，去植入，to incept，一個自我了結的想法呢？終究Brick來去無始又無終，符合「無中生有」的夢境基本原則，而從一重夢進入另一重夢，邏輯上說得通，至少比起平行宇宙的碰撞來得有道理多了。

我享受這異想，當然無須經由作者的同意，誰叫他的後設讓我百般不滿足。另有識者指出，保羅．奧斯特的書寫時常反映其政治立場，尤其是反對強勢聯邦政府的窮兵黷武政策，我默然，「黑暗中的人」或多或少的反映，但不是我閱讀的重點，幽微的潛意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