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頒給它一座金棕櫚獎如何？

當然這是玩笑話，但在我的潛意識底層，應該暗藏著如許不平：為什麼坎城影展的諸多評審都能看得出這部電影的好，而獨獨缺我一人？為什麼國內各大影評人都忙不迭的交相稱譽，卻讓我看得滿頭霧水？難道金馬獎影展秒殺這部片的所有觀眾，以及和我一同擠在影院取暖的十數人，都在我昏昏欲睡的時候看出了每一格影像間的邏輯關係，並咀嚼出其深層涵義？

故事極簡，只不過是波米叔叔邁向死亡的前後幾天歷程，甚至也無太多故事性可言，但因為發生在南國的叢林深處，似乎任何怪事都不讓人感到驚異，包括顯靈現身的前妻，也包括失蹤多年全身長滿長毛的猴精兒子。泰國導演阿比查邦．韋拉斯塔古(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用濡濕的叢林筆觸，以靜止的長鏡頭，去引誘觀眾進入他神秘的眼界，荒謬又難以理解。或許問題就在這裡：「理」解！如果暫時放棄以故事性或邏輯性為主的解讀方式呢？是不是就能敞開心胸，去接納導演人-鬼-獸之間不分的形象與轉化，「融合佛學的輪迴與業報觀念，來探索大自然中難以明言的神秘」(某影評語)？

這讓我不斷憶起張貴興的「猴杯」、「我思念的長眠中的南國公主」，那同樣深埋在南洋的熱帶雨林中的事件，詭麗奇巧，魅影幢幢，糾結著荒蕪的歷史和鄉愁記憶，鬱悶又滄桑。但終究，文字可以前後翻遍、對照並慢慢咀嚼，電影影像則一晃而逝，必須專注努力的在殘影裡去捕捉意義，這也就成為懊喪的我對導演感到不滿的原因。這種不滿，多少反映並加強在影評人周星星與他的對談中。這一段極長的對話，泛論了導演其他影片，不過就《波米叔叔》而言，我將焦點集中在電影中讓我完全不懂的「公主出嫁、魚水之歡」段落：

問：……我承認我看不懂公主出嫁的劇情。這一段似乎跟上面、下面的劇情沒有明顯的關聯。難道要說那位公主是波米叔叔的某一個前世？

答：您要這樣解讀也可以。其實，公主出嫁的段落，來自我小時候常常看的泰國電視劇。我只是想把那小時候的記憶，再用我的手法來演一次。

問：……有沒有可能，那個抬轎夫──他還回頭看了公主一眼──跟那一條鯰魚也都是波米叔叔的前世？

答：都有可能，如果您要這樣子詮釋的話。我說過，其實我是想打破一般的敘事。很多人都想從我口中問出最明確的答案，可是我沒有那個最明確的答案，沒有「官方版本」的解釋。我希望大家自行來解讀《波米》。

 

第一、真好，不獨我一人困惑枯坐，原來還有許多人、甚至專業影評人都不懂；第二、很誠實的，導演將解讀任務交給了觀眾，讓觀眾自由聯想，但這種方式是不是有點便宜，有點……不負責？同樣丟給觀眾的題目，發生在波米叔叔臨終前，大家、包括觀眾，跟隨著前妻鬼魂穿越叢林、來到一處山洞之後。在黑暗、靜謐無聲只存喘息的壓迫下，一張張相片質感的影片很突兀的出現，每張照片停格幾秒。照片裡幾名身穿迷彩服、端長槍，但望去不似軍人的年輕人，押著、又帶著戲謔意味，和穿著長毛外皮的假猴精擺出種種姿勢，比較先前猴精現身在黑夜、雙眼閃著紅光的隱密手法，這些照片猶如電影拍攝時的側拍，明顯、毫不加掩飾其中的故作意味，卻又前後文不搭、完全不明所以的延續好幾分鐘。其後，回到主題，天大亮，燦爛陽光斜照入土黃色的洞穴，已身故的波米叔叔仰躺在陰影裡。如果按導演的解說方式，觀眾該如何自行解讀？可否當做波米叔叔身後世的驚鴻一瞥？還是這一、二年間紅杉軍、黃衫軍之亂？(不過這又有何關係？)

導演採用的實驗手法(姑且名之)，無法不讓我立即聯想到超寫實先驅布紐爾。在布紐爾的主張裡：「電影是一項絕佳且危險的武器—當它被一個自由的人運用。這是表達夢、情感和直覺的世界的最佳工具」。所以在他早期的黑白影片《安達魯之犬》中，譬如最著名、最驚悚的剃刀橫切眼球，以及掌心中冒出螞蟻的畫面，種種影像不僅如夢似幻，事實上都叫觀眾坐立難安，至於如何解讀，各有各的說法，切割眼球隱喻著閹割的心理威脅？再拼貼上一抹烏雲橫過月亮？毫無邏輯性的超寫實加蒙太奇，成就了導演的迷宮夢境，卻未免太強觀眾之所難去一一辨解。同樣的困惑拉回《波米叔叔》，或許最能讓我會心理解的，反而是片尾波米的外甥不耐當和尚返家，而後分身為二，一位繼續待在家裡看電視，另一則上街進入霓虹燈圍繞的花花世界，宗教與世俗並存或對立，導演繼續留給觀眾不同的可能去猜謎。

 

簡單說，這是一部超越我理解能力的電影，而最適切的形容表情，可能便如同波米的前妻鬼魂朦朦朧朧的現身在餐桌前時，年輕人睜大雙眼、身子後仰，輕輕發出了不可置信的「噫──」聲：我的觀後感，就是這麼「噫──」的一聲。不過我真的太認真了，在這一幕的同時，不多人的觀眾席傳出幾聲輕笑──其實他們真看懂了，超脫恐怖詭異該笑就笑，而我兀自在暗黑的影院中托著腮、皺著眉，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費心模樣，或許比起影片來更讓人感覺可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