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稱影壇史上最暴力的電影,卻是我信誓旦旦完全拒絕觀看的一部,只因為第一,我不認同以圖像替代文字、扼殺想像力的漫畫書,第二,當身居周遭赤裸裸的暴力無所不在時,似乎已經用不著浪費2個小時的時間來加速刺激自己的腎上腺素分泌。但很事與願違的、不怎麼仔細的看完這部影片,果然不負眾望的斷臂與殘肢齊飛,腹肌共血肉一色,不僅屍首堆積成山,每一場戰役都精雕細琢的充滿吳宇森式暴力美學語言,加上對男性陽剛身體的膜拜、媲美漫畫般的構圖和油畫般的廣陌視野,無論色彩、分鏡和取鏡都遵循簡單、卡通化的要點,重新詮釋了481B.C.波希戰爭溫泉關一役。
依慣例,仍須對片名做個小小抗議。「逆襲戰術」概指作戰單位在遭伏、敵人突擊或走入敵人事先安排的口袋陣式時,所發動的突圍攻擊行動【附註1】。英文片名簡簡單單的血腥「300!」,負責作戰的希臘部隊在這場攻防戰中,徹頭徹尾採取的都是守勢,搞不清楚片商靈光一閃的想法從哪兒來。而「影壇史上最暴力的電影」也不盡然,至少對我而言,完全比不上同樣是從Frank Miller的漫畫改編的《萬惡城市》來得悚慄可怖,《萬惡城市》講的是心理上的病態暴力,埋伏潛藏在我們生活的都市叢林裡,相較之下《300壯士》發生時代太遙遠,且在兩軍交戰之時,相互撕咬純屬生物本能,所以無論萬箭穿心或頭顱離開軀體飛舞的動畫做得再多再好,始終讓我保持一定的距離,甚至四處噴灑飛濺的暗色血漿,都有股潑墨畫作中點點墨漬的「美感」【附註2】。
所以從瑰麗奇觀的角度來看,這部電影確實達到了滿足視聽娛樂的目的,一段祭師奇術煽惑挑動的「童女與死亡之舞」,女性肢體如輕煙般的裊裊婷婷,映照在祭師醜惡的嘴臉下揉和著妖冶與淒美;300壯士齊赴黃泉的最後一幕,鏡頭逐漸拉遠模糊成彩色鑲嵌玻璃(Stained Glass),恰為這個故事畫下傳奇色彩。但我並不滿意,不,我很不滿意!風吹大麥的意象,有抄襲《神鬼戰士Gladiator》的嫌疑,更難以忍受的是斯巴達國王列奧尼達(Leonidas)的戰前訓話,那些主義領袖國家榮譽責任恍惚讓人回到了服役時候,我任執意的想找出傳說後方的史實,或史詩。
西元前五世紀的波斯帝國版圖
如果歷史學家說的沒錯(我很難質疑他們說的是對還是錯),波希會戰之前,希臘是由超過1000個城邦國家所組成,雅典的民主試驗僅僅進行了27年,成敗尚在未定之數,中央集權的想法對多數城邦農民而言簡直是天方夜譚。從波斯帝國的角度看,希臘的崛起確實帶來西方文明入侵的威脅,所以大流士一世於490 B.C.試探性的派出不足三萬的軍隊遠征,並且戰敗於馬拉松一役(這就是希臘競技馬拉松的由來);兒子薛希斯(Xerxes)8年後御駕親征,發動的不只是逞罰性戰爭,而是擴張帝國版圖的入侵行為。古籍上記載的百萬大軍雖說不可信,但考究下來25萬到50萬之間不離譜,4萬騎兵是一個半世紀後亞歷山大帝遠征軍的五倍,由北方南下,而愛琴海上集結的艦隊更超過1200艘!
希臘北方沿路的城邦非敗即降,軍事城邦斯巴達在緊急時刻被推為聯軍領袖,但斯巴達人對北方戰事有點漫不經心,因為他們自己的城邦還未遭受攻擊,所以只由國王Leonidas率領了以300名親衛、700名底比斯人以及6000名其它希臘城邦的聯軍,總共約7000人防守連接瑟摩皮萊和希臘南方之間,懸崖和海水間通道不足50呎的險峻隘口,也就是溫泉關(Thermopylae)。這樣的策略一開始奏效但很快的崩潰,重要原因是三天後一個叛徒出賣了希臘人,導引波斯人由另一條小道南下,英勇奮戰的Leonidas最後戰死遭肢解,同時陣亡的精銳步兵超過4000人,包括了他的300名親衛隊,這場戰役記載於希羅多德(Herodotus,484~430 BC)的「歷史Historiae」這本書,以及艾席魯斯(Aeschylux)的《波斯人The Persians》劇作中。
《列奧尼達在溫泉關》- Jacques-Louis David (1814)
所以電影情節大概八九不離十,增添的眉角不過為了增加觀看樂趣,18~19世紀的法國古典主義畫家Jacques-Louis David繪製的這一幅《列奧尼達在溫泉關》畫作,Leonidas腹肌札實、滿面虬髯,看得出Frank Miller的漫畫人物造形取材的方向,漫畫或電影將鏡頭聚焦拉近到300壯士只為孤顯其悲壯。不過,然後呢?溫泉關敗北之後呢?電影一路跳過來到普拉太希(Plataea)會戰,隱射著300人的壯烈成仁激發希臘眾城邦的愛國護鄉決心,所以團結一致、眾志成城的擊退波斯人,從此建立大一統的希臘帝國,是焉?非焉?很抱歉,歷史學家不是這樣告訴我們,溫泉關的慘敗讓波斯人長驅直入的攻破並佔領了雅典,大敗的希臘步兵與居民倉皇向西南撤退,城邦將領經過一場激烈爭執後,同意在薩拉米斯島鄰近狹窄海域,以350艘船艦組成的聯合艦隊迎戰600~1000艘波斯艦隊。這場海戰才是決定性的一役,波斯大船難以施展導致3/4的艦隊被摧毀,而後才有隔年希臘12個城邦的10萬重裝步兵再敗波斯殘餘30萬大軍的總攻擊,從此波斯退兵,歐洲與亞洲的第一次交手降下帷幕。
然後斯巴達與雅典攜手合作創立了希臘帝國?又錯了!接下來是斯巴達與雅典兩個城邦間長達30年的戰爭,猜猜誰最後勝利?當然喜歡坐在陽光下、朗誦詩歌或聆聽哲人智慧的雅典人打不過斯巴達,但勝利的斯巴達卻也不用高興得太早,北方鄰居馬其頓人趁虛而入、一舉統一了希臘,領導人菲利浦正策劃準備東征時卻被謀殺,由他年僅22歲的兒子繼位,自334 B.C.開始遠征,花了7年時間一路征服到印度,整個波斯帝國也被推翻,此虎子便是赫赫有名的亞歷山大帝!
這才是歷史,溫泉關塞埋藏的三百、四千、或計入波斯軍隊的多少屍骨,又怎知後世的遞轉演變?
附註:
1.逆襲四大口訣:阻止尖端、封鎖底部、鞏固肩部、打擊腰部。以阿十月戰爭時,敘利亞裝甲部隊由戈蘭高地發動攻擊,使得在贖罪日節慶中的以色列人措手不及,便是近代軍事史上最著名且成功的逆襲作戰。
2. 有關電影暴力,可回過頭來參考多年前寫的這一篇「看電影的角度 - City of God,無法無天」(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chiutefu/3/1243527772/20041222163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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