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假期中,整個台北市又濕又冷哪兒都不能去,我終於抽了個雨不算太大的空,騎著單車到長春戲院觀看了這部一心想看的電影。詎料隔不了幾天,傳出長春戲院因不堪連年虧損,即將於3月份停止經營,並由國賓影城接手轉型為商業放映的消息。對我這類小眾來說,這可能是虎年釋放出來最恐怖的年獸了,莫非整個台北、甚或全台灣,除了真善美、光點,便再也找不出一間放映藝術片的電影院了嗎?
到頭來,這部《刺蝟的優雅》可能成為我對長春戲院的最後記憶,對於長期背負著經營壓力的六福集團來說,這部電影能得到破百萬的票房佳績,應該可以稍獲喘息。可惜的是,我卻以為這是部改編得相當糟糕的文學電影,甚至在我曾看過的改編電影中,其不堪程度可列頭等。不免讓我感到好奇,電影用作宣傳的所謂佳評如潮,以及勇奪埃及影展最佳導演等4大獎,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與絕大部分的觀眾一樣,都是先讀過小說再進入戲院,「刺蝟的優雅」不僅暢銷, 更在2007年奪得法國年度暢銷書第二名(第一名為「哈利波特」),國內則曾經高掛誠品書店暢銷書排行榜第一名。以這麼高的人氣,電影的推出即使未作商業宣傳,整體成績仍是亮麗。很不幸的,我並不喜歡這本書,不過整部書的基本構想十分吸引人,偷懶 的我複製了博客來的部份書摘如下:
故事發生於巴黎左岸政商名流頻繁往來的高級地段......芭洛瑪是個 聰明的小女孩,生於富裕家庭,即便擁有看似完美的一切,卻厭倦生活中的所有......面對荒謬的外在世界,她為自己訂了個人生目標 ─ 在13歲生日當天自殺,並放火燒了父母的豪宅!另一方面,荷妮在這棟高級公寓擔任門房27年,耍笨、裝醜、要粗俗,是她每天必須謹守的本份,但她保守著自己的的心靈密室,而且小心翼翼地絕不把腳踩進不屬於我的世界......直到三樓住 進一位日本人小津先生,他的出現,暴露出芭洛瑪和荷妮柔軟又脆弱的內心,瓦解她們身上偽裝的尖刺,挖掘出荷妮不為人知的過去,慢慢地,擺脫孤獨的兩人,逐漸轉化,蛻變,重生......
如此的故事構想與情節,確實深深的打動全球讀者,尤其對於擅守孤獨的人們,哪一位不希望能夠有一天,身邊也出現一位小津先生,能看破所有世間虛偽和外表,進入、了解自己一顆寂寞的心靈?只因為絕大多數的現代人都太孤寂,在紅塵中打滾營生,必須背負著如刺蝟一般的武裝,無論在意識或潛意識裡,或許都抱負著如小女孩芭洛瑪一樣的反社會心理,或是乾脆如荷妮一樣的不求聞問,過著雙面的人生終老。而這些渴求,終在作者妙莉葉‧芭貝里(Muriel Barbery)筆下實現,不但識破了讀者的所有偽裝,並針對虛假的社會進行無情的批判。
不過「刺蝟的優雅」並不是一本易讀的書,身為哲學教授的作者,分身作芭洛瑪、荷妮和小津,向讀者進行哲理說教,包含了長篇大論的哲學、藝術和人生種種的學術辯證,讓一心以為可以輕鬆讀書的讀者 – 譬如我 – 感覺有點苦不堪言,甚至產生作者只為了炫耀才學的隱藏敵意。但尚未盡書的中途,我已然清楚對這本書的不喜,並非來自書中的知識傲慢或文字深奧難懂,而 是書中人物 – 其實是作者 – 對日本文化毫無保留的推崇,甚至因此而對西方文化 – 或法國 – 的斷然否定,似乎在作者眼中,日本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優美、精緻、典雅、含蓄,充滿人與宇宙的和諧禪性,而相較之下,同樣以文化自傲的法國,卻呈現庸俗、虛偽、愚昧和欺瞞,充滿階級傲慢與偏見。這種非黑即白、完全的肯定與完全的否定,對於多少也認識一些日本文化的我來說,若非作者的極度無知,便是極度自卑下的一廂情願,甚至已可稱之為嚴重的偏見。尤有甚之,作者自己承認在成書之前,對日本的認識僅透過電影和文學,因此小說裡的日本人物只能憑空創造,這種純屬臆想的虛構,顯然毫無說服力,也因此讓整本書的結構建築於脆弱的基礎上方。雖說如此,電影《刺蝟的優雅》開始上映卻對我有極大的吸引力,我很希望能知道一部文學作品的改編成績,並與紙本相互對照,可惜電影依舊讓我失望,不過和小說的失望沒有必然關係。電影的改編是2009年的事,叫大多數人訝異的是,電影版權居然交入年僅27歲、初執導演筒且兼編劇的蒙娜‧阿夏雪(Mona Achache)手中。基本上,我不會去直接質疑年輕導演的編導能力,不過從結果論,我以為導演(或編劇)的企圖心太小了,似乎只想搭暢銷書的順風車,因而產生一個最大的問題:導演假設所有觀眾都看過小說,因而忽略劇情的鋪陳與說明 – 我以為這是所有改編電影最糟糕、最無法原諒的錯誤!
電影以小女孩芭洛瑪做第一人稱敘事的方式很清新討喜,但情節推展的十分快速,以致於另一位主角女門房荷妮,書中用了大半的篇幅來闡明她的思想與個人,包括出身環境背景,並以她擔任豪門大宅的門房所觀望得到的世界,以及與住戶的互動關係中,可藉以進入荷妮的內心世界,深刻了解她是如何學得一身防衛術,可換到電影則幾乎毫無交代。對於未讀過小說的觀眾來說,除了看到一個粗莽、有點尖酸和一臉兇相的女門房之外,既不像渾身帶刺的刺蝟,更難稱優雅,根本無從瞭解她為何甘心身為門房、隱居於世,並擁有一方小天地,悠遊於浩瀚音樂、書海的無窮世界。另外電影未做任何交代的部份,包括了芭洛瑪與荷妮老小刺蝟如何醉心日本文化,以及他們對新房客小津先生的好奇,讓後段的劇情發展相當突兀。電影裡的小津先生同樣缺乏個性、背景,卻儼然救世主降臨,從短短一句話(「每個幸福的家庭都彼此相似,而每個不幸的家庭卻各不相同」 -- 出自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便可一眼直見荷妮的內心,更叫觀眾茫然。除此之外,導演將細節處理得十分粗率,豪門大戶不似豪門大戶,新屋裝潢只需二、三日,一瓶抗憂鬱藥擣碎後居然僅存一點點,都不斷干擾影片的進行,比較有趣的是,導演增添了一幅幅芭洛瑪的黑白圖畫,並時時用作擬人處理,是獨立於小說的創作,值得鼓勵。
「好的電影小說原因都相似,不好的電影小說理由卻各不相同」-- 什麼是好的電影小說?妙莉葉‧芭貝里假荷妮之口,提出了她的「黃香李測驗」法:「黃香李測驗的驚人之處,在於它是個無法令人抗拒的擺明事實。它的力量來自於普遍共通的觀察結果:咬一口水果,人就明白了,明白了什麼呢?全部.....當人透過感官體會到享樂與驚世駭俗的藝術之美時,他明白感官能帶來許多美妙的享受」能讓人融入並信服的角色、吸引、打動人的情節佈局、合理(即使是自圓其說)的解釋,我這些簡單的要求算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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