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巡者〉是曾獲歐洲科幻大會2003年度最佳作家、俄羅斯科幻大會2006年度最佳作家的俄國小說家Sergey Lukianenko四部曲小說的第一部,其他三部包括日巡者、幽巡者及終巡者。在書商大力炒作下,前一陣子一入書肆,總難免注意到放在顯眼位置的這部書,我拿了窩在誠品的一角,花了幾次看完,故事搭著「奇幻小說」、「暢銷書」的順風車當然有其吸引人之處,但草草終了讓我不好下嚥,再繼續〈日巡者〉不到2/3,已經有點食之無味的雞肋感。
近年來讀小說多半如此,前些時候伴著小孩重讀艾西莫夫的〈基地〉系列和金庸,不說故事情節,連文字都枯萎許多,少掉感動的養分顯得懨懨一息。對於這部被我拿來當作蟄伏休息的小說,最大的驚異不在故事,而是黑與白、善與惡的交界混沌,以及日夜交織、逕渭不分明的大和約,在書中這麼寫著:
『我們 – 是超凡人
我們服侍各種力量
而幽界裡的黑暗與光明
不可能有任何一方的缺席
我們的爭戰能夠摧毀世界
我們因而簽署休戰大合約
雙方依自己的律法行事
雙方亦擁有自己的權利
同時節制自己的權利與律法
我們 – 是超凡人
我們成立夜巡隊
是為了讓光明力量能監視黑暗力量
我們成立日巡隊
是為了讓黑暗力量能監視光明力量
時間作為我們的裁判』
為什麼需要大和約?邪能勝正嗎?「正義」或「善」不是我們該有的核心價值?難道光明使者能夠眼睜睜的看著邪魔歪道的橫行而不阻止?為了舖陳故事,作者創造了一個超凡人系統,並從一開始便分流出「光明」、「黑暗」兩方,基本上,作者並未違背「邪不勝正」的善良風俗,所以「黑暗」的力量永遠居於弱勢,並且使盡一切邪惡技倆都無法消滅「光明」,但由於「光明」的行為限制大於「黑暗」許多,綁手綁腳的一旦意圖消滅「黑暗」,便可能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包括許多納於「光明」保護傘底下的芸芸眾生,歷史上的歷次世界大戰無非便是黑暗力量作祟,光明力挽狂瀾的結果。從賽局理論來看,「光明」、「黑暗」正處於屬於雙方互不信任的囚犯困境,可行的折衷的方案只剩雙方互相約制的恐怖平衡,各擁地盤、相互牽制。大合約精神下,「光明」允許以隨機抽籤的方式,利用一定人數的犧牲來遏制「黑暗」的濫殺,而為了裁決雙方是否違反大和約規定,作者另外創造了中立的大審判官角色,不辨善惡、對錯,只管理合約的執行。
這樣的構想,扭曲了一般讀者讓正義伸張的期望,卻不得不讓人產生政治聯想--或者作者的概念也源自於斯--大到國際間糾纏的合縱連橫關係(我熟悉的冷戰時代一直到目前陷入泥沼的中東宗教戰事),小到台灣兩大陣營至死方休的鬥爭,這些政治上活躍的超凡人,是否眼底還有凡人的存在?有無一個大合約來限制雙方的出手?而完全中立的調解或裁判機構在哪裡?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歷史鐵律必須放大格局才能看得出端倪,先不談天下大勢,台灣目前惡性發展的政黨體制,短時間之內,當兩邊陣營都自比「光明」的一方,都力斥對方陣營的黑暗卑鄙時,無論「大和解咖啡」、「和解共生」等等口號似乎都得不到掌聲。在政治愈行紛亂、人民越發對兩黨的內鬥厭煩卻無力的時候,我倒看到了第三種聲音的形成。其實這樣的聲音也不是第一次發出了,「第三政黨」總是試圖在大黨夾縫中尋找生存的空間,譬如過去的「泛紫聯盟」,而面臨今年年底國會的改選,由前總統府參議脫離政黨出面籌組的「第三社會黨」,會不會、能不能讓人有所期待?
何謂第三社會?根據這些政治理想份子的論述,第一社會指的是本土政權,第二社會是1945年後的外來政權,但在目前的社會裡,認同台灣,卻不認同兩方主要政黨,更不願看到政黨對決、相互扯後腿的人所在多有,這些人都隱隱成為第三社會的潛在力量。至於能爭取到多少空間?他們認為「第三社會」難稱政黨,應該更像是一種運動,或類似聯合國的「維和部隊」般的平台與架構,目的是介入政黨惡鬥的內戰,期許能在當今苦悶時局中扮演重要的環節。
當然拿日夜巡者、光明與黑暗的大合約去對比於台灣的政黨或第三社會,純粹都只是狂想,因為:
1. 目前攪亂台灣社會的兩大陣營,每一方的口號都冠冕堂皇,沒有一方願意自比於「黑暗」,並且努力指責對方為邪惡軸心;
2. 當朝野兩方都沉淪入幽界魔道時,「第三社會」也不會自然提升入光明道,更不可能是完全中立的大審判長,聯合國「維和部隊」的左支右絀窘境可為借鏡,加入競逐會不會形成三方大會戰?
3.大合約的妥協精神讓「黑暗」得以生存,「光明」必須定期開出「特許憑證」供黑暗界殘殺中簽的倒楣鬼,這樣的方式像不像國會裡的分贓協商?最可怕的是進入協商的兩方都是黑暗界,唯一能奉獻出自己鮮血的倒楣鬼只剩下普羅大眾。
這些懷疑,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歸化為世故型的犬儒,太多的失望導致更多的冷漠。當〈夜巡者〉的主角安東面對擁有絕大潛能、卻猶豫不知該成為「光明」或「黑暗」的小男孩葉格爾時,連自己都很難被說服這不可思議的妥協,更無法說明清楚,為什麼能眼睜睜的看著無辜的凡人遭受「黑暗」毒手。現實世界,絕不像「魔戒」或「哈利波特」那般的善惡分明,踩下去的每一塊土地都是灰色,但我還真期望大合約的發生,至少「光明」認清「黑暗」存在的現實,不再偽善的高舉正義大纛,而大合約的締定不過是硬碰硬、相互毀滅的選擇之外,對平民眾生傷害最小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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