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櫻桃園 好的小說就是好看的故事。 部落格發表的談不上是評論，只是我的讀書筆記，有舊書、新書、本國書、外國書，讀過的何妨一起討論，沒讀過買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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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三個星期前一天晚上，正在看電視的媽媽喚我過去。我一向專攻無用雜學，舉凡漢唐明清歷史、歐亞各國地理、甚至於核電廠的設計原理，我都蓋的頭頭是道，媽媽很喜歡讓我在電視旁為她解說些背景資料。我走過去，看到是個談話性節目，主要來賓是哇搭喜的偶像，我0.1秒就可以認出她是誰。這時候，電視畫面左邊打出六個字簡介：「旅遊作家李昂」。

 

我的天啊！把李昂稱為旅遊作家？這做節目的未免太扯了。就算她不是台灣文壇祭酒，也絕對是第一流的文學作家。一般人不關心李昂是誰，我們也尊重，但是邀請李昂上節目的製作人或主持人竟也可以如此無知？媽媽看我神情激憤，不知道在碎碎念甚麼，也忘了要問的問題了，揮揮手請我自便。

 

走出來仍然忿憤，我想，台灣人真的是比較不在意文化素養，只在意能夠逗樂，引發笑聲。只在意收視率高，廣告支持。我拿下書架上最近新買的李昂小說《迷園》，這是舊作重新出版。《迷園》裡的刻劃的台灣人嘴臉，尤其的粗鄙可厭。然而李昂也書寫了有典雅文化素養的台灣世家。不過，我常懷疑台灣人是否曾知道我們繼承的祖產？要想像台灣人的富而好禮，可能還有極長遠的路要走吧？

 

《迷園》的人物故事很簡單，主題卻相當浩瀚。小說揉合三條線：朱影紅的父親與所象徵的台灣典雅世家、建築業商人林西庚與粗俗暴富的商界、以及大小姐朱影紅的女性情慾。

 

朱影紅的父親是富裕的鹿城世家的主人，他們所居住的「菡園」是兩百多年歷史的園林，佔地十餘公頃，亭台樓閣，花木飛泉，蘊涵極深的人文淵源。父親在二次大戰終戰，國民黨佔台後的228事件中被逮捕，因重病獲釋，但長時期受到特務監控。父親的學問極好，也如同一般台灣家庭，在家中具有無上權威，但受到政治壓迫，終身一事無成，將自己陷在玩物喪志的情境，修繕菡園，玩賞各式相機，死後遺留昂貴相機竟多達352個。他為了兩個兒子不再受到威權政治的壓迫，遣他們赴外國讀書，從此他們變成為文化上的外國人。朱影紅才是典雅世家真正的傳承血脈。

 

林西庚是朱影紅在舅舅刻意的製造機會下認識的房產大亨。林西庚白手起家，靠眼光精準致富，且繼續在台灣經濟蓬勃發展的時機中擴大版圖。跟隨著林西庚，讀者看盡台北商界聲色犬馬，墮落粗鄙的面貌。林西庚做為這個愛情故事的男主角也毫無例外。但是朱影紅幾乎在第二次見面就打定主意要抓住他。

 

藉由朱生命中兩個重要男人，李昂引出重要的歷史命題：被政治壓迫而傾頹內縮的台灣本土文化，與建構在金錢上毫無靈魂的台北商場新文化，交替而過。

 

但李昂再度以作品中露骨而強烈的女性情慾，混沌了讀者的思考。書中最引起討論的情節是當朱影紅瞭解林西庚的已婚身份，因而要求不再往來時，林要求她為他口交，朱跪伏於林的跨前，驚訝於林的陽具的巨大時十分迷醉。許多讀者驚駭之餘，認為朱影紅（或者是作者？），有難以理解的「陽具崇拜」情結。然而，豈其然乎？

 

我倒想拿男人崇拜大胸部來做比較。當我們說某些男人是崇拜大胸部的動物時，對這種男人基本上是揶揄的，但其實仍是以「物化」的觀點看待女性的胸部，沒有人會以為男人真的頂禮膜拜女體。但是說到「陽具崇拜」時，卻彷彿這男人的禍害玩意兒成了主宰。這說明了潛藏的心態才是崇拜的來源。崇拜的人不是李昂，不是書中的朱影紅，而是許許多多自己不知不覺的人，包括不瞭解而批判這本書的人。

 

做為女性主義的書寫者，李昂刻劃的是女人將愛情與性慾二元化分開處理的可能性。當這樣分離出來，暗含女人不再接受「只約束女人」的禮教宰制的自主性。

 

故事並非都是這些粗鄙或激進的課題。這個朱家的園子，仍然是整個故事最核心的象徵。菡園中父親告訴朱影紅「漱石枕流」的典故，來自於世說新語，頗引人玩味。父親將原來園中種植來自大陸的莿桐與櫸樹(象徵中舉)砍除改種台灣樹木，含義相當明顯。最後，朱影紅憑藉著林西庚的財力買回菡園，仔細修復，並捐給基金會，保留無價的祖先遺緒，無奈之中肯定縱慾敗德的經濟力量在文化源流上的偉大影響力。

 

關於李昂的迷園的論述很多，我也讀完一些。林芳玫的專論：《迷園》解析——性別認同與國族認同的弔詭，收錄於《女性主義與中國文學》一書，尤其值得一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