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櫻桃園 好的小說就是好看的故事。 部落格發表的談不上是評論，只是我的讀書筆記，有舊書、新書、本國書、外國書，讀過的何妨一起討論，沒讀過買來看看。

136愛的鼓勵 4訂閱站台

 

鬧鬼的屋子(A Haunted House)

作者：維吉妮亞．伍爾芙(Virginia Woolf)

翻譯：李旭祥

 

不管是幾點鐘，當你醒來，總有一扇門砰的關上，他們走過每個房間，手牽著手，掀掀這兒，打開那兒，肯定是…一對幽魂愛侶。

 

「我們把東西留在這裡了，」她說。他接著說：「還有這裡！」「在樓上，」她喃喃說。「有時在庭院裡，」他輕聲耳語。「小聲點，」他們都說：「要不然會驚醒他們。」

 

喔，不，不是你們驚醒我們的。「他們在找那東西；他們在掀簾子，」一個人可能會邊這麼說，還邊讀著一兩頁書。「現在他們找到了，」也可能這麼說，把眉批的筆停住。然後，讀倦了，站起來看看四周，偌大屋子空著，門都開著，只聽到斑鳩愉快的咕嚕聲，還有農地裡打穀機的嗡嗡聲響。「我為了甚麼進來這裡？我想要找甚麼？」我的雙手空空。「那，也許在樓上吧？」蘋果在閣樓上。於是又走下來，庭院裡依然寂靜，只有那本書滑落在草地上。

 

但是他們在客廳找到了。但人們可看不見他們。窗戶的玻璃映出蘋果，映出玫瑰；樹葉子在玻璃裡一整片綠。如果他們走進客廳，蘋果只會轉過來黃色的那一面。然而，才過一會兒，如果門開了，散開在地板上，掛在牆壁上，懸垂在天花板…甚麼？我的雙手空空。鶇鳥的影子在地毯上橫越而過；在如井底般的寂靜裡傳來斑鳩的咕嚕聲。「歲福，歲福，歲福，」屋子裡心跳聲輕輕鼓動著。「寶物埋在土裡，而這房間…」心跳暫停。喔，就是那個埋藏的寶物嗎？

 

過了一會兒天光漸暗。但是樹木將一條條跳動的太陽光束捲繞成為黑暗。那光束是我經常追尋的，在玻璃之後燃燒，如此美麗，如此罕見，冷然躲藏。死亡就是那片玻璃；死亡隔開我們，先降臨女子身上，於數百年前，空留屋宇，窗戶緊閉，房間暗無一人。他離開屋子，離開她，往北行，往東行，看著星辰轉往南方天空；回來尋覓舊屋，屋子已沉在幽怨底下。「歲福，歲福，歲福，」屋子裡心跳聲愉悅鼓動著。「這寶物，你們的。」

 

風呼嘯過大街。樹木俯身彎向這邊和那邊。月光在細雨中狂亂四散飛濺。燈光映出窗戶卻是筆直。燭火靜止不動。那對幽魂愛侶在屋裡信步徘徊，打開每一扇窗，輕聲細語唯恐驚醒我們，自得其樂。

 

「我們睡過這兒，」她説。他接著說：「親吻無數次。」「晨間醒來時…」「銀光在樹梢間…」「在樓上…」「還有在庭院裡…」「當夏天來時…」「在冬季裡…」遠遠的，門一扇扇的關上，輕聲撞擊彷彿心跳。

 

他們走近，停在門外。風乍歇，雨似銀絲延著玻璃流下。我們眼睛緊閉，沒有聽見身旁腳步聲，沒有看見女子幽魂似的斗篷衣擺。他用手遮住燈盞的亮光。「看，」呼吸般輕聲：「熟睡著呢，愛還留在他們唇上。」

 

彎著腰，提著的銀色燈盞在我們上方，他們深深看了良久。停歇良久。風吹來，燭火微曳。狂野的月光照過地板和牆壁，照在表情抽搐的臉龐上，那臉龐在思索，在探尋熟睡的人內心的喜樂。

 

「歲福，歲福，歲福，」屋子裡心跳聲驕傲鼓動著。「好多年了…」他歎息。「你又找到我。」「在這兒，」她喃喃地，「酣睡；庭院裡看書；歡笑，在閣樓滾著蘋果。這兒，我們的寶物留在這兒…」彎著腰，他們燈盞的亮光逼我睜開眼睛。「歲福，歲福，歲福，」屋子裡心跳聲狂亂鼓動著。醒過來，我大喊：「喔，這就是你們埋藏的寶物嗎？在心裡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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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祥介紹》

這是維吉妮亞．伍爾芙(Virginia Woolf)僅700字的短篇小説。我已盡可能依照原文，逐字翻譯，不添辭藻，以保留原文風貌。本來擬將原文一併貼上供讀者參考，但怕大家忙著檢討我的譯文，反而失去閱讀伍爾芙的焦點了。真的有興趣閱讀原文的話，很容易在公版書網頁，諸如FeedBooks或Gutenberg Project找到。

 

伍爾芙的作品非常奇特，她用大量的意識流(Stream of Consciousness)方法，小說的情節極少，但是刻劃出的內心世界卻更為深刻真實。鬧鬼的屋子是她最有名的短篇作品之一。我很驚訝在本篇中，她的語言像中文一樣，寫了許多省略主詞或省略受詞的敘述。但是英文法是不能沒有主詞的，所以大量使用「分詞構句」。即使有主詞，她的代名詞指涉也是非常模糊，讓人困惑不知指誰。伍爾芙顯然是故意的。在這個短篇裡，有一個字非常重要，就是「it」。但是我個人不喜歡用中文「它」來取代，因為我認為中文裡，我們很少用這個字來代表物品或一棟房子。所以我用了一點中國功夫，開頭稱為「東西」，接下來就省略，但讀者會自然知道指涉一個物品。

 

這是一個非常哀傷的故事。我知道這個短篇乍讀十分晦澀，不要急，更別走開，我寫了一點點簡單導讀在這禎圖的後面。但是看導讀之前，不妨再多讀兩次，猜猜看意思是甚麼。

  

 

 

 

這是一對男與女的鬼魂在屋裡行走，尋找東西。屋子的主人應該是一對夫妻吧。敘事者，也就是「我」，顯然是女主人。從故事一開始，男女鬼魂到處遊蕩尋找著，到故事中間，我們知道了他們在尋找埋藏許久的「寶物」。最後一句話，終於告訴我們寶物是甚麼。但是那是女主人的猜測，信也由你，不信也由你。對景色的描繪寂寥而充滿幻想，例如，＜鶇鳥的影子在地毯上橫越而過＞，我想像太陽西斜，遠方飛鳥的影子映入屋內，當鳥飛過，屋裡地板的影子也橫越過客廳，好生動啊。許多景物的象徵也極明顯，例如隔離陰陽兩界的大片玻璃。我們注意到伍爾芙將部份景物描寫不斷重覆，好像音樂的演奏重覆著主題，是敘事者對鬼魂的觀照？最令人哀傷也有些悚然的，是兩個鬼魂對熟睡的人凝視許久，懷念甜蜜歲月，深深羨慕他們生而為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