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櫻桃園 好的小說就是好看的故事。 部落格發表的談不上是評論，只是我的讀書筆記，有舊書、新書、本國書、外國書，讀過的何妨一起討論，沒讀過買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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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本令人驚豔的書。

 

施叔青《台灣三部曲》之二，作為抒寫台灣歷史的大河小說一部份，《風前塵埃》題材卻頗令人意外。縱貫三代的日本女性是故事的軸心。她們的生命，與東台灣的花蓮結下不解之緣。藉由故事，作者鋪陳了佐久間馬太總督對花東的鎮壓和統治，當時山地太魯閣族原住民的生活風貌，並述及日本政府計劃性將日本人移民到花東的歷史。

 

每一個細節，都是作者精心考據的時代縮影，史實的蒐集十分細密，點點滴滴都是引人喟嘆的珍貴歷史，可以說是一顆顆大小不一，但顆顆耀眼光華的珍珠。這些耀眼的珍珠用故事細密的編織在一起，成為一幅讓人驚豔的鑲珠錦繡，燦爛無比。例如，當時大批日本人移民來花蓮建立吉野村，經營家園數十年，於終戰後拋棄家園的辛酸史；例如，興建日本總督府（即今總統府）的前後軼事，我們不可不知。最震撼人心的史實，卻是日人當時派軍隊鎮壓「蕃人」的慘酷軍事行動。但施叔青優雅的筆不忍細述屠殺，僅寫到日本總督親率一共20749人，配屬野戰砲48門，機關槍205挺，又配合軍艦、飛機，兵分兩路夾擊立霧山上97社，1600餘戶，9000人口的太魯閣東賽德克族，隨即嘎然而止。

（註：吉野移民村位在今日的吉安鄉，日本式佛寺被保留下來，經過花蓮縣政府整修，稱為慶修院，供人憑弔這段歷史。）

 

《風前塵埃》以佐久間的殖民政策開始。橫山新藏是名古屋綢緞店的夥計，他偕同妻子橫山綾子到吉野移民村當警察，後參加討伐太魯閣族之役，隨即升為山地部落警察駐在所主管。但是到了山上，橫山綾子無法適應東台灣的生活，她懷念日本四季分明的時序，優雅的日式生活細節，於是返回日本，再也沒有回到台灣。女兒橫山月姬被託給移民村的人照顧，成為所謂「灣生」的日本人。在台灣出生的日本人是會被其他日本人瞧不起的。她與太魯閣族人哈鹿克相戀並懷孕。橫山新藏逮捕哈鹿克，強逼女兒嫁給另一日本人。月姬逃出，借住在攝影師范姜的家，隨後不告而別。多年之後，她的女兒無弦琴子追想母親敘述的憶往，回到花蓮尋找留下的遺跡，層層剝開母親迷濛的過往。

 

很難想像竟能將日本人角色的日本觀點寫的如此活靈活現，如此自然。佐久間總督的鐵腕自不待言，即使是橫山新藏一個警察主管，在山地都有無上的權威，這些蠻橫的父權心態和管理，承自對天皇的忠貞與認真負責的信念，彷彿是理所當然。對照書中陳述日籍人類學家提出尊重山地原生文化的主張，總督的看法卻是：野菜必須被馴服。日人選擇的措施是全然的高壓鐵腕與絕對強迫的文化移植。表面上是馴撫蕃人，改善他們的生活，實則連橫山這個小吏都知道為的是山林、檜木、蔗糖、黃金等等經濟利益的榨取。不管山地族人或平地漢人都被踩在腳下，劣於日本人的次等民族而已。

 

綾子的故事大抵用白描，第三代的無弦琴子的敘事也十分明朗。月姬的事蹟，則讓讀者陷入迷霧中。月姬不僅是「灣生」，更由於愛戀的對象哈鹿克是「蕃人」，她過往的歷史，遮遮掩掩，似乎連她自己都不好意思面對，還要對女兒編造出一個虛偽的自我。似乎與《三世人》的主題類似，主角陷入自我認同的迷障。

 

哈鹿克是書中除了三個女子之外最迷人的角色。橫山新藏命令哈鹿克為狩獵嚮導。原住民對大自然的尊重，表露無遺。作者並側寫了在武力鎮壓之後，族人失去獵槍，失去獵場的窘境，甚至於連自家的獵場的路都幾乎不再認識。儘管如此，這段狩獵的過程，完全體現原住民與大自然和諧相處的無限美麗。同樣的，哈鹿克與月姬的激情愛戀，可以說是幕天席地，與大自然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逃婚的月姬，在攝影師范姜的家中看見一本寫真帖中有幅囚犯的寫真，他是誰？不言可喻。月姬將寫真帖帶走。數十年之後，無弦琴子在家中翻閱著寫真帖給台灣花蓮來的客人看。一張寫真，將幾個人物的故事，跨越數十年的時間勾串在一起。但曾發生的往事，如風前塵埃，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