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當戶錠一,第然于。
民國五十七年,河北滿城陵山漢中山靖王墓出土,通高十二公分,盤徑八點五公分、高一點六公分,巴掌小鐙也。同時出土鐙類,別有銅羊鐙,椒林明堂銅錠。王后竇氏墓出土朱雀銅鐙、長信宮鐙,並藏河北省博物館。
中山靖王者,《漢書‧景十三王傳》景帝十四子,賈夫人生趙敬肅王彭祖(參〈趙廿二年刻石〉)及中山靖王勝,皆武帝庶兄也。勝以孝景前元三年立為中山王,武帝元鼎四年二月薨,立四十二年。《史記‧五宗世家》稱:「為人樂酒好內,有子枝屬百二十餘人。」《三國志‧蜀志‧先主傳》稱:「勝子貞,元狩六年封涿縣陸城亭侯,坐酎金失侯,因家焉。」先主即勝子貞之後。
此錠作胡人胡跽,右手擎鐙盤狀。盤、俑分鑄,盤心有炷,炷下承俑右手。遊牧之族,遷徙便攜也,然盤、俑異質,疑是戰亂中,偶收合二器。謂胡者,非漢服右衽式,且胡跽也。
要言之,跪與跽,姿近似而有別,跪之於禮為正拜,跽則變也。《周禮‧春官宗伯‧大祝》:
「辨九拜,一曰稽首,二曰頓首,三曰空首,四曰振動,五曰吉拜,六曰凶拜,七曰奇拜,八曰褒拜,九曰肅拜,以享右祭祀。」
《疏》謂:
「此九拜之中,四種是正拜,五者逐事生名,還依四種正拜而為之也。一曰稽首,二曰頓首,三曰空首,九曰肅拜。」
正拜係於跪,前三種是也,肅拜則鞠躬也。跪字見於經,《說文》:「跪:拜也。」段注:「按跪與拜二事,不當一之,疑當云所以拜也。」凡拜必先跪,此可確者也。跽字則不見於經,《莊子‧人間世》:「擎跽曲拳,人臣之禮也。」《說文》:「跽:長跽也。」段注:
「係於拜曰跪,不係於拜曰跽。〈范睢傳〉四言『秦王跽』,而後乃云『秦王再拜』是也。長跽乃古語。長俗作䠆。人安坐則形弛。敬則小跪,聳體若加長焉。故曰長跽。」
跽似跪,然又有別,故曰小跪、曰長跽。亦必跽姿不便以首及地為拜,故曰:「不係於拜」。〈范雎傳〉所謂:「秦王跽」,《索隱》:「跽者,長跪,兩膝枝地。」此則與跪姿同矣,段注亦不引述。蓋挺身雙膝著地為跪,並非拜則稱跪,不拜則稱跽。
跽字應晚出,《周禮》九拜第七曰奇拜,杜子春注謂:
「奇讀奇偶之奇,謂先屈一膝,今雅拜是也。或云奇讀曰倚。倚拜,謂持節、持戟拜,身倚之以拜。」
鄭康成皆不從。﹝宋﹞羅大經《鶴林玉露》卷四:
「朱文公云:『古者男子拜,兩膝齊屈,如今之道拜。杜子春注《周禮》奇拜,以爲先屈一膝,如今之雅拜,即今拜也。』」
又,杜意「先屈一膝」者,當是單膝著地,故謂之奇拜。又以有所執持,不能行拜禮,故以「倚」釋「奇」。若謂先屈一膝,後再屈一膝,終與跪姿相同,何必曰跽、曰長跽、又曰長跪、小跪。跪、跽義別,此不可不辨,《莊子》文蓋舉其輕者言,或以為跪跽互通,則非矣。奇拜即以跽姿,至《莊子》《史記》始著其字。
稱胡跽者,增「胡」字以為別也。或稱胡跪者,其義與華夏跪拜之禮等尊也。﹝唐﹞釋道宣(596-667)《釋門歸敬儀》卷下曰:
「言胡跪者,胡人敬相,此方所無。存其本緣,故云胡也。或作胡跽者。檢諸字書,跽即天竺國屈膝之相也。」
又曰:「使三處翹翹曲身前就,故得心有專至,請悔方極。」釋慧琳(736-820)《一切經音義》三十六曰:「胡跪:右膝著地,竪左膝危坐,或云互跪也。」即《金剛經》所謂:「偏袒右肩,右膝著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是也。其式左足踏地、右膝著地而足趾拄地。胡跽為佛徒致敬禮節,是此錠與佛教有關。
秦末,佛教已傳至西域,佛教文物之見於中國者,《史記‧秦本紀》始皇帝二十六年,初并天下:「收天下兵,聚之咸陽,銷以為鐘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宮中。」《漢書‧五行志》稱:
「《史記》秦始皇帝二十六年,有大人長五丈,足履六尺,皆夷狄服,凡十二人,見于臨洮。天戒若曰:『勿大為夷狄之行,將受其禍。』是歲,始皇初并六國,反喜以為瑞,銷天下兵器,作金人十二以象之。」
又〈霍去病傳〉〈匈奴列傳〉並稱元狩二年春(前127),驃騎將軍霍去病將萬騎出隴西,過焉支山千餘里,擊匈奴,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集註引張晏(?-220?)、崔浩(381-450)、顏師古(581-645),並指金人為佛像。《正義》:
「《括地志》云:『徑路神祠在雍州、雲陽縣西北九十里甘泉山下,本匈奴祭天處,秦奪其地,後徙休屠右地。』按:金人即今佛像是其遺法,立以為祭天主也。」
此錠即匈奴奉佛之器,為漢兵掠得,頒賜中山靖王者。
銘稱「當戶」者,李廣之子,陵之父,亦名當戶,早卒,顯非此器主。《史記‧匈奴列傳》:
「然至冒頓而匈奴最強大…置左右賢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匈奴謂賢曰屠耆,故常以太子為左屠耆王。自如左右賢王以下至當戶,大者萬騎,小者數千,凡二十四長,立號曰萬騎。」
《漢書•宣帝紀》五鳳三年三月:
「單于閼氏子孫昆弟及呼遬累單于、名王、右伊秩訾、且渠、當戶以下將眾五萬餘人來降歸義。」
師古曰:「伊秩訾、且渠、當戶,皆匈奴官號也。」刻銘「御當戶錠」,或執訊所知,此為匈奴當戶所用器,遂刻記以為厭勝。
「第然于」,不可考。《史記‧五宗世家》:「膠西于王端,以孝景前三年吳楚七國反破後,端用皇子為膠西王。」《索隱》:「按《廣周書謚法》云:『能優其德曰于』」,此是諡法,器嘗易主,未知關否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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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雪花新聞】〈金縷玉衣、博山爐…724件文物:讓你會看大漢王朝〉收藏家大視野 2019-01-14 18:54
【新浪網】〈《說文解字》第327課:細說“跪”“跽”,小跪、長跪和拜的區別〉
【古禮漫談】〈說「跪」與「跽」〉2021-02-20 學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