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帖》中〈胡母氏從妹〉這帖,第三行底下即是「比復勿勿」,重復字用一點表現,這是鐘鼎文以來的習慣,翻刻的字帖,下真跡一等,證明「勿勿」這個詞,確實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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憧憧:即悤悤,筆誤作怱怱,與忽字形近,又省作匆匆。
《周易‧咸》:「九四,貞吉,悔亡。憧憧往來,朋從爾思。〈象〉曰:貞吉悔亡,未感害也。憧憧往來,未光大也。」《說文》:「憧:意不定也。从心,童聲。」段注:「劉表《章句》曰:『憧憧:意未定也。』說與許同。」劉說即本於許義,「意未定」則論心非論行也。《玉篇》:「憧:昌容切。行意,往來不定皃。又直巷切,愚也。」乃補許義。《廣韻‧冬‧衝》尺容切:「憧:憧憧,往來貌。」以疊字為釋,則是明示釋經,然義在《說文》之外。《玉篇》《廣韻》皆有修正《說文》之意,漸捨釋心而以釋行,然憧字從心,非所以表行義。
次按:憧,音昌容切衝、諸容切忪、徒東切童、徒弄切洞,義並同。《周易》憧憧疊字詞,義即悤悤,檢《說文》:「悤:多遽,悤悤也。从囱,从心,囱亦聲。」以悤悤為訓,據此以釋《周易》,合〈彖〉〈象〉而言,則謂守正不致於悔,未感受其害故也,若悤悤往來,所感未深,但遺友朋之思,未得光大也。次檢《玉篇》:「怱:千公切。怱怱,多遽也。」「忩:俗。」「悤:古文。」引《說文》為注,誤作怱怱,反以悤為古文。實則囱字左筆未到底,致誤耳。怱與忽形近相避,故怱怱更省作匆匆。《晉書‧衛恆傳》稱漢末張伯英「下筆必為楷則,號匆匆不暇草書。」又《三國志‧蜀書‧杜周傳》注:「何為匆匆遽自囚虜。」匆匆,漢末通行語也。
又有作勿勿者,《禮記‧禮器》:「勿勿乎其欲其饗之也。」鄭玄《注》:「勿勿,猶勉勉也。」《說文》:「勿:州里所建旗,象其柄,有三斿,雜帛,幅半異。所以趣民,故遽偁勿勿。」謂悤遽為勿勿。王羲之〈胡母帖〉:「勿勿來示云。」又〈章草帖〉:「旨信送之,勿勿當付良信。」勿勿,晉宋間尺牘所習見。《顏氏家訓‧勉學》:「世中書翰,多稱勿勿,相承如此,不知所由,或有妄言此忽忽之殘缺耳。案:《說文》勿者,州里所建之旗也,象其柄及三游之形,所以趣民事,故忽(悤)遽者稱為勿勿。」是漢末匆匆、勿勿並見,各有所本,至晉稱勿勿者盛耳。或謂「忽忽」或殘或省作「勿勿」者,其說不可憑,檢《史》《漢》稱:「忽忽不樂」者多筆,皆謂精神恍忽也。
其三,憧憧往來,其字當「從心,𧘂省聲。」𧘂篆「從行、童聲」,隸定作衝,童種同聲相假,如《說文》種穜本二字,隸定通作種是也。《博雅》:「𧘂𧘂:行也。」又:「憧憧、媻媻、拌拌、徲徲、營營:往來也。」往來者,忽往忽來,亦行義也,與悤悤義通。𧘂𧘂就行立義,憧憧就心立義,是𧘂𧘂義通憧憧,從行與從心,據形符以別義。憧、悤二字則聲符之換異耳。
其四,京房《易傳》作:「𢝆𢝆往來。」覈諸《說文》:「𢝆:遲也。从心重聲。」又檢《隸釋》所引漢碑,皆以𢝆為慟,如〈武榮碑〉:「慼哀悲𢝆。」〈北海相景君銘〉:「驚𢝆傷褢。」又〈郭仲奇碑〉〈李翊夫人碑〉並然。漢碑乃隸定之字,是憧憧不當作𢝆𢝆,京本失之。《通雅》:「憧憧一作瀯瀯」,即《博雅》義而變字作瀯。
王羲之尺牘:「吾卻遽,又睡甚勿勿,力不具。」又「僕日弊而得此熱,勿勿解白耳,力遣不具。」王獻之尺牘:「吾並故諸惡勞,益勿勿。」又「弟甚頓,勿勿不具。」皆書信客套語。。
尾聲
標題就是結論,為什麼這樣作,事實上,字書在《說文》以下,有《字林》跟顧野王《玉篇》,《玉篇》收在《四庫全書》的是經唐人刪定、宋人增字的版本,《玉篇》原本到清末,才從日本傳回中國,可惜,是殘本。稍慰人心的是,原本在每一字底下,都有辯證及說明,可以看出顧野王原作的精神。
為什麼唐人會刪,因為他只要結論,方便檢視。這本來也是一翻善意。沒想這動作,讓人忽略了原作,遂至失傳。這現象,我再怎麼不甘心,也沒辦法,只能接受事實。也就這件事,讓我警惕到,哪天我的論述也被扒了一層,我希望留下的是什麼?
還有,我的標題是《文字演義》,本來想作《說文演義》,可是涉及「說文」兩字,嚴格的審視,都應該圍繞在《說文》本身作文章。我的論述,有很大部分超出《說文》,所以改成《文字演義》。訓詁是《爾雅》,我也曾想綜合成《說雅》,可是文裡的辨證,又有些不像《爾雅》那樣乾脆,說來說去,沒個安排處,還是用《文字演義》,盡量把標題囊括想要說的結論,這是留給五百年後刪我書者,一個方便,也就是我等他五百年後,來扒我的皮。
這文是放過半年才公布,半年後,已忘了原來的思考路線,甚至情感上的偏執,重新檢視文字,會發現有些講得太跳衕,有些證據不太給力,修補後再公布,「憧憧:即悤悤。」這回形跟音,補得較充實,「悤悤筆誤作怱怱」,這在「窗」字那篇論過了,「怱與忽字形近,又省作匆匆。」這是是推測之詞,這種現象在文字演變過程很常見,從「悤悤」變成「匆匆」,這是一個演變過程,是一個線索,特別是跟行草書字形關係很大,也是漢人才有「匆匆」寫法。不然,無法解釋「匆匆」從哪跑出來。
至於「勿勿」,標題沒提到,因為標題是就「憧憧」立題。現在也沒有這樣用。但是,王右軍〈十七帖〉還有尺牘數見,到此只能作〈十七帖〉教材,給學生講解用了。
五百年後,來扒我一層皮,嘿,不曉得這人長什樣子!咦,他一定會把「勿勿」給刪除了,多可惜啊,五百年!更可惜的是顧老爺的《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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