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民聯存 陽湖錢名山
錢振鍠(1875-1944),字夢鯨,號名山,亦作謫星、星影廬主人、藏之、庸人、海上羞客,世稱名山先生-,江蘇陽湖人。父向杲(1849-1906),字仲謙,號鶴岑,博覽經史,尚氣慨,擅詩,通醫術,光緒元年舉人,官至內閣中書。十三年,歸築寄園隱居,有《夷夏用兵鑒古錄》《九峰閣詩集》《保身必覽》。振鍠即元年生,幼承家風,業師鄧正熙使各言爾志,乃應曰:「作強人」。十八年,刊《快雪軒文鈔》,以文詞過激,見者駭怪,險致禍,卒舁付祝融。廿九年,登進士第,授刑部主事,然了無宦情。適張之洞奏設進士館,就科舉之士,授法律、交涉、學校、理財、農、工、商、兵八政,修業三載,期於通時務而應世變。明年五月開館,洋教習宣講,群進士筆記,振鍠恥之,歸而塗諸壁曰:生入進士館,死不葬祖塋。翌夏,京師大學堂首辦運動會,有力竭病死者,因疏謂:「昔者康有為、梁啟超二逆,實為中國言西學之翹楚,及其叛而之海,國於是多反逆之言,而中國留學日本諸生從而和之,創為《新湖南》《浙江潮》諸書,無非獎許粵匪,怨恨朝廷之言。學堂既以習洋務為名,則必貿販海外新書而誦習之,於是未辨菽麥之徒,舉此逆書為聖賢經傳,先入為主,不以為怪。臣以為今日新書之叛上者宜禁,學生之不肖者宜誅,辦理學堂大臣縱學生為反逆之言者宜坐。」因請正學術以正人心、去積習以行實政、破資格以求才、合天下以尚武。論軍事則曰廢學堂以養將士、罷浮役以專製造、設民團以嚴保衛、置藩鎮以專邊防,書上不報。卅二年,議《憲法》,將廢肉刑,又駁廢淩遲,亦不見納。七月,布穀鳴旅邸,鍠謂不祥,俄報父疾,即束裝歸里。值秋洪氾濫,武進芙蓉圩田間可棹大舟,壩外水高不泄。鍠為奔走募款,駕舟施賑,並購圩田鑿而浚之,永為公產。鄉里贈「曲全水利」額,懸於堂,鍠恧於情面,待眾散,即令卸去。父臨終戒若曰:「人患舍其長而用其短,爾性高而疏,經世之業俗事也,非爾所堪。」鍠謹受教,遂號名山。
宣統元年,服闕入都,呈都察院代奏〈論新軍疏〉謂:「我朝咸豐間,曾國藩召募湘勇,亦以樸實有農夫土氣者為上,凡油頭滑面有城市氣、衙門氣者,概不收錄。今之所謂徵兵與陸軍學生,人人犯兵家之忌,與戚繼光、曾國藩召募之法相反,何以應敵?職以為新軍非不可練,當取戚、曾召募之意行之,其三十六軍未成立者勿再蹈前失,已成立者當嚴行甄別,庶幾實事求是,不重皮毛,國家緩急可收其用。若現在之徵兵與陸軍學生,天下皆知其無用,而朝廷欲倚為長城,豈不危哉。」留中不發。時方議行憲,又擬〈請緩行地方自治疏〉略曰:「朝廷行地方自治,原以便百姓也,各直省督撫州縣,但知奉行科條,而不別機之緩急,時之可否,此皆晚近俗吏之所爲,豈朝廷愛民之至意。請凡憲政章程,一律俟秋成之日然後舉行,一切捐項攤款,亦俟秋成徐議。」仍不見納。八月,棄官歸陽湖,遂不復出。三年秋,江南大水,芙蓉圩內成巨浸,鍠再事賑救。
鼎革後,結髻著舊裝,不問政治,自號庸人、藏之。創孝仁鄉圖書館,藏書二千餘冊。民國二年,始就寄園講學著書,以園內九峰閣為藏書樓,望杏樓為學舍,在學恆二、三十輩。常州自惲敬、張惠言、孫星衍、洪亮吉以來,學風至是為之一振。六年,與武進吳放 、朱承先諸紳,共創苔岑吟社。初,振鍠謂字不宜賣,且以設潤為拘束。然為糊口計,兼以賑災。明年,始著潤例。八年,與常州天寧寺僧冶開(1852-1922)聯合平米價,並施藥、戒煙。十七年春,縣府勒令停辦私塾,時民風未改、學堂亦少、通學途遙,又學費負擔等因,令出而收效不宏,鍠授業如故。未幾,病右臂,改以左書。十八年夏秋間,大旱,即無錫公園鬻書,賑濟馬跡山災民,腕竟為破,敷膏以繼,額不足,急請實業慈善家榮德生(1875-1952) 施資。翌春,糧荒,或以樹皮草根充饑。三月,鍠復於馬跡山賑災。二十年,丹陽、金壇荒,洪潦為烈,災民逃散,道殣相望。鍠與蔣維喬等賑濟,長婿謝玉岑亦募集海內名家書畫義賣救災。廿一年,散館。明年,苔岑吟社亦解散。又明年,偽滿洲國總理鄭孝胥致書邀之,置不應。其夏,大旱,災及十四萬口,鄰邑宜興、溧陽災民湧入城乞討。名山至滬上賣字籌款,仍以玉岑名義募捐。其冬,揮毫義賣十日,設賑艤舟亭,災民漸至四、五千人。鄉賢徐哲東捐百金助賑,遂闢寄園佳樂堂為收容所,家婦女亦捐首飾。廿四年,溧陽災民為立廟別橋鎮。
盧溝橋事變,鍠率先撰文〈必戰〉布於上海《大公報》。日軍寇常州,避難禮嘉橋鎮,菱溪祖屋及寄園毀於兵燹。明年,徙上海法租界。以不能殺敵,自署海上羞客。日軍據上海,強欲起之,為峻拒。與冒廣生 、濮文波 、劉翰怡時相切劘舊學。三十三年秋卒,年七十,弟子、邑人私諡曰貞愨,明年,歸葬常州東門外族墳。有《星影樓詩文集》《陽湖錢氏家集》《名山全集》《名山詩集》,輯有《名山叢書》。弟子合建私立名山中學為紀念。武進縣改孝仁鄉為名山鎮。
名山學宗孔孟,講授垂二十載,弟子程滄波、鄭曼青、王遽常、謝稚柳、張壽平,俱有名於時。吳江金松岑舉與高吹萬、胡石予,並號江南三名士。次女雲蕖嫁滄波,出閣日,但食盒數十事,滿列圖書,縹緗緣以紅錦,乃至筆管墨架,皆別為緣飾,觀者歎為不俗。
論詩嘗謂:「少陵少見天籟,太白不善人工,長處在此,短處亦在此。」予弟子曼青書曰:「詩要有理、有意、有味,如作長句,並要有聲、有色。理之一字,近於迂腐,然性理、情理、文理,同為一理,一詩一句,莫不有理,不得以為迂腐也。詩忌苟作,無理、無意、無味,切勿下筆,待其不得已而為之,其詩始高。凡我胸中有不得已,見天下事情不能已於言者,皆好詩料也,切勿錯過。」所為詩,豪宕雋雅,世稱常州詩伯。書不拘一格,徐悲鴻嘗致齊白石書,舉與歐陽竟無、于右任、弘一法師、方還並論,謂書在李顏之間,其人格尤孤高可敬 。新浪網【謝伯子畫師】載蔣湧濤《錢振鍠年譜》十集。
【向杲聯存】名山父自挽聯
我死當為天下哭;
今生枉到世間來。
【振鍠聯存】
輓汪洵(1846-1915),自註:「太史名洵,鬻字海上,歲入萬金,尤以篆名。國變後,署款不書民國,卒於乙卯四月。太史子祖桓,予女弟之夫也。」
道窮身否,志士灰心,惟堪灑墨為豪,海內爭看秦相篆;
地老天荒,詞臣白髮,從此蓋棺論定,江南尚有首陽山。
輓李正華(1855-1919) 按:字靜之,號君恕,擅書,為洪秀全醫。
庚辛間招飲于江渚小樓,響晚以松子下酒,譚辭如雲,僕嘗詫為落落魏晉人風調爾許;
菩提法度盡這恒河沙劫,西方有藥樹長春,病魔不到,公肯為了區區筆墨債羈絆塵中。
辛未(1931)
錬句自能消世慮;
讀書原為送天年。
輓長婿謝玉岑,乙亥(1935)
斯人也,斯疾也;
天喪予,天祝予。
丙子(1936)
桂樹有情招隱處;
梅花如雪閉門時。
家聯
自喜清溪三畝在;
相憐白髮一時生。
贈武進黃潔,辛巳(1941)隸書
鴻文無范;
龍德正中。
隸書聯
天下名士有部落;
常州星宿聚文昌。
壬午(1942)春聯
白日慣忙五升飯;
黃昏猶答九州書。
壬午七夕
臥嶺清風,坐見新月;
石寒水清,松密竹深。
瑞龍仁兄屬書。壬午(1942)夏日
佛學須參柏樹子;(佛在檐前柏樹子,禪家口頭語。)
人生莫作槿花心。(用孟東野詩)。
仲絜仁兄自皖來海上見顧,為書此聯。吾兩人海桑之感,故舊之痛,非二句所能盡也,壬午冬十二月。
此生蚤不關興廢;
羞客何須記姓名。
癸未(1943)長夏
氣秉至剛,原與吾儒為一脈;
威行無外,何曾天下有三分。
贈劉國鈞。癸未九月
君子樂得為君子;
強人還是有強人。
輓弟夢鯉
到九原,先省父母;
有來世,再作弟兄。
大成仁兄正之
鷗露飛來皆玉立;
松篁歲晚各蒼顏。
文浤仁兄正之
賞心到處窮佳境;
好事逢人得異書。
文蔚仁兄正之
未肻簪花娛末俗;
貴從逆筆取中鋒。
文祥仁兄正之
笑譚有味皆堪紀;
崖岸無形未可踰。
文波 仁兄正之
杏花城郭清旂雨;
燕子樓臺玉笛風。
仁山先生正之
華嶽尋僧聽雨瀑;
西臺約客拜秋濤。
有林賢甥屬書
平生不解白馬論;
要當搥碎黃鶴樓。
明齋仁兄正之
當世難逢稀有鳥;
阿誰不是可憐蟲。
承褆仁兄正之
直要胸懷比秋月:
正須口角有春風。
俊華仁兄正之
解渴似嘗仙掌露;
清心如近玉壺冰。
紹宗仁兄正之
得句偶逢花照影;
舉杯喜見月當頭。
堯庚仁兄正之
若論飲食誰知味;
各有淵源莫強人。
開先仁兄正之
長慚谷口躬耕處;
空憶天台采藥年。
學仁仁兄正之
誰將白髮酬青簡;
難得黃金副素心。
蘇吾仁兄正之
紙上千秋隨蠹滅;
尊前萬事帶糟吞。
鴻蓀仁兄正之
讀書自合稱黃妳 ;
把酒何須問碧翁 。
賓梅仁兄正之
自古文章重忠讜;
此間山水接峨嵋。
繼武仁隸屬書
眼花不見羲之俗;
口快爭言杜甫邨。
璧人仁兄姻大人雅屬
圭三復,古有明訓;
鐘九變,莫非龢音。
瑞昌仁兄正之(集句)
大鵰摶扶搖而上者;
鳳皇覽得輝焉下之。
欣然姻丈大人正之
太倉充盈,心樂願得;
執玉歡喜,耳聰目明。
林書仁兄正之
一葦杭之,朝宗於海;
百室盈止,受祿于天。
俊生仁兄正之
鹿得美草,意娛心樂;
魚藏深水,獲生保年。
海龍仁兄正之
詠歌長年,國風十五;
𦵿析古義,禮經三千。
賢神仁兄正之
邃館來風,清檐駐月;
珠簾捲雨,畫棟飛雲。
耀堂仁兄正之。一無上款
懷若水清,品同山靜;
文隨年老,情與春長。
顯庭 仁兄正之
寶鼎呈祥,香煙結彩;
銀台獻瑞,玉燭生花。
無上款
太白志在刪述;
淵明性愛邱山。
無上款
花好月圓人壽;
麥熟蠶登稻昌。
無上款
三徑未荒陶靖節;
重陽尚有傅延年。
無上款
山中誰是張天驥;
塞上難逢阮隱居。
無上款
竹葉於人既無分;
菊花從此不須開。
無上款
欲從抱樸傳家學;
為愛楊雄作酒箴。
經綬仁兄正之
謝家池草生春日;
釋氏桃花悟道時。
無上款
解渴似嚐仙掌露;
清心如近玉壺冰。
無上款
謝安石不解白馬論;
李謫星搥碎黃鶴樓。
無上款;集魯公文、東坡詞
酌斑螺盃,隱素木幾;
獻金鼎藥,固大椿年。
無上款
雖謝天才,且表學問;(顏氏家訓)
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司空氏詩品)
題字不明
飲食從來知味少;
神仙只覺度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