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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行過死陰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新約詩篇第二十三

湖畔別墅，老友歡聚陪伴，共享松露大餐與美酒，擁著大衣升起營火笑談荒唐往事，性、主義、革命與運動、存在或解構，兒子默默注視著父執輩們的歡樂聚會…黎明曙光亮起，一切準備就緒，前塵往事如過往雲煙，老友、情婦、前妻輪流告別，女兒雖然在海上航行，但通過網路向父親吻別；注入靜脈裡的海洛因毒液啃蝕人生最後一口氣，緩慢閉上眼睛，兒子握住父親的手交握在胸前，靜謐、平淡、人生無憾。當兒子和父親道別時，頭碰著頭，像孩子一般的擁抱，兒子在父親耳邊輕聲說著永遠不曾說出口的「我愛你」，父親對兒子說：「你知道我對你最大的期望是什麼嗎？生一個像你一樣好的孫子」，一時間我淚水溢滿目框，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老父選擇走向死亡，是作為人所能保持的最後尊嚴：如果死亡不可避免，那麼坦然面對。片中唯一直敘死亡的對話，發生在老父與協助他使用海洛因減痛的娜塔麗之間。老父問她：「你從未關心過生活，對吧？」
「不是很關心。」
「如果我是你這個年齡，我也這樣，我才不管生與死，這就是為什麼那麼多烈士是年輕人的原因，這真是很荒謬。但是你確實在長大，當你開始倒數計時，20年，15年，10年，最後你意識到很多最後一次，買的最後一輛車，最後一次旅行……我時日無多了。」
「你害怕嗎？」
「當然。我還不想死，我是如此熱愛生活」
「你愛什麼？」
「所有的東西，美酒、書籍、音樂、女人，最愛女人，她們的味道，她們的嘴唇，還有她們柔軟的皮膚」
「你不感到厭倦嗎」？
「是的，有一點。但是我永遠不會厭煩」
「你是情聖？」
「現在不是了，老了就不一樣了」
「你還喜歡美酒嗎？」
「不行了，我的肝不好」
「你夢想的旅行做到了嗎？」
「現在到處都是遊客」
衰老讓人無法再挽回生活的美好，衰老讓人害怕對一切的厭煩。湖畔別墅最後一日的舉杯，老父因病苦無法嚥下，佳餚美酒只能請旁人享受，半臥著半闔著眼體驗別人的感官。所以娜塔麗為迷幻中的老父作了總結：「你不是因為堅持夢想而不願離開，而是因為你過去的人生，那段人生已經結束了！」

影片原名「野蠻人入侵The Barbarian Invasions」，是老父在病床上的大發議論，以傳統知識分子吐露對現實世界的憂慮，舉證911伊斯蘭世界對世貿中心的攻擊，一如歷史上蠻族的入侵，同時也隱涉對兒子粗鄙無文的不滿。老父是學養豐富的歷史教授，但喜好女色夫妻離異，無從身教兒女，兒子是自小不愛讀書的期貨經紀人，女兒熱中航海選擇漂流海上，這些都讓老父無以釋懷。老父病情加劇時，前妻將兒子從倫敦召回，病床前父子相見後馬上大吵一場。老父是「文人無行」的知識分子典型，而兒子完全以金錢為唯一手段，兩代人的觀念和行事方式完全不同而難以交流，但面對老父生命的盡頭，兒子暫時擱置觀念和態度，雖然不斷以金錢解決問題，但最後為父親準備以及與父親渡過的時光足以彌補失去的過去。

那麼我呢？我該如何迎接我的死亡？對於死亡我又準備了什麼？在我死去的前刻，能有這些我曾愛過、曾經悲歡過的親朋好友歡聚一旁，能精力旺盛的喟歎，但帶著微笑毅然決然的闔眼？我曾活過的一段時間，算不算盛宴？夠不夠精采？能不能無憾？導演Denys Arcand用善意與幽默，描述了一次生命的倒數，在訪談中曾說：「父親的去世，加上我漸漸進入老年，意識到生命就快走到盡頭。」或許這正是影片的動機，也是我目視未來逐漸逼近的壓力。

我不相信宗教，金剛經我讀，但太長太拗口，在最後一刻難以支撐，不如單念「南摩阿彌佛陀」來得簡要，但我極愛新約詩篇的這一段「雖然行過死陰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僅用此文懷念我的父親，他在去世的一刻，我們都不在身邊，他獨力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