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睿生和魏元政雖然讀同所大學,但院所不同,所以碰面的機會不多,何況後者從來不主動去找舒睿生,但一旦與舒睿生撞上了,他也絕不會視而不見。
那天中午就是這樣的狀況。
在機車棚遇到的兩人都怔了下,而他們的旁邊又各自跟著要一同午飯的同學。
「要去吃飯?」相較於內向的舒睿生,魏元政大方熱情的打了招呼。
「對。」舒睿生拿著機車鑰匙,微笑地點點頭。
「欸?你是好學生的室友嘛!你們要去哪裡吃飯?」站在舒睿生身旁,看過幾回魏元政的男同學,一臉忽然想起他是誰的樣子。好學生是舒睿生的綽號,也代表身旁人對舒睿生的看法,溫和內向但好相處,做報告更一定要和他同一組。
「我們要去饙街(餿水街)。」魏元政笑了出來。
所謂的饙街當然不是叫饙街,只是那條路上聚集著各式各樣數不盡又便宜的餐館,因此被學生戲稱為饙街,說要去饙街吃飯,感覺就像要去吃饙,所以提到饙街的人總會笑一下。
「我們也是,一起去?」男同學拐了下舒睿生,「幹麼都不講話?要不要?」
舒睿生瞄了眼魏元政,「可以吧?阿政。」
魏元政看了看自家同學,見無所謂,唯一的女大生還頻頻點頭,他爽朗的笑容瞬間不自然地僵了下,但誰也沒看出來。
「OK,一起走,再決定吃什麼。」
一行五個人騎著機車到饙街,那名女大生因為懶得騎車,直接給魏元政載,整路上卻都在問舒睿生的事。
魏元政的油門催得兇,強烈的焦躁湧上。
這個女的不是第一個一眼煞到舒睿生的,上一個是選修課和他同組的濃妝女,也是問東問西煩透了,等修完選修課,他只要見十公尺內有濃妝女的蹤影,立刻避得遠遠的,不讓她有機會藉由他接近舒睿生。
不可不說,舒睿生雖然性格被動,異性桃花卻非常旺。
魏元政最痛恨的就是這點。
但更恐怖與深沉的制約卻同時束縳著他。
我絕對不要被罵死同性戀;我絕對不要目前的生活被破壞;我絕對不要面對異樣的眼光。
所以在他嫉妒、不安、憤怒的面上,露出過份自然的笑調侃,「問這麼多幹麼?我室友這型是妳的菜?」
「大家都同學,認識一下不行!」後座的女大生講著最大眾化的藉口,隨即像是為了掩似般,她嘖了聲道:「誒,你跟你室友感情是不是不好?一問三不知。」
「拜託,我幹麼去關心一個男的有什興趣?有沒有女友?妳趕快幫我介紹正妹才是真的。」
這世上我只要一個人,就是舒睿生。
「你那麼花,我才不敢介紹我朋友給你認識。」女大生玩笑似的打了他的肩頭。
我只愛一個人。
「屁啦!妳哪隻眼看見我花?」
我只愛一個人。
「就感覺啊,你看起來就是那一型的。」
我只愛一個人。
「那只是妳的錯覺。」
我只愛一個人。
「不管啦!反正我不想我朋友被你甩了後,怨恨我介紹了個爛男人給她。」
即使如此,分手不過是件小事。
「說不定是妳朋友甩了我。」
發生了,末日不會來,世界依舊照常運轉,房租還是要繳。
「我那個正妹朋友的個性不可能啦!她哪次不是愛到卡慘死。」
大家都是這麼相信,這麼活過來的。
「現在還有這麼專情的女人?不是都『下一個男人會更好』。」
但我就是不行。
「白癡喔!」女大生拍著他的肩大笑。
我只愛一個人。
笑鬧中,一伙人到了饙街吃中餐,席間,女大生時常藉故與舒睿生攀談,雖然她沒明說,但舒睿生被倒追的經驗著實太豐富,立刻就嗅出對方的意圖,而其他人也不是吃素的,還不在旁推波助瀾,搞得舒睿生更加尷尬。
他不停望向魏元政,眼神像是在求救,又像是抱著什麼希望,但魏元政只是和其他人一樣拿他開玩笑。
和舒睿生同班的察覺到他的舉止,桀桀怪笑道:「怎樣?想找你室友挺你?」他視線一挪,「魏元政,想不想救你的好室友?」
「壞人姻緣會被馬踢。」魏元政搖搖頭。
「你果然最識相。」另一個男大生一掌拍向他的背。
魏元政笑著接了幾句話,把氣氛炒得更加熱烈,甚至連舒睿生的同班同學,他都彷彿認識了很久般,兩個人一搭一唱起來。
舒睿生擱在桌下的一隻手攥緊拳頭。
永遠八面玲瓏的魏元政,總能在最適當的時機說出大家最想聽的話,只是這裡面的「大家」卻不包括他。
在漸漸僵硬的微笑裡,他抬起溫和卻堅定的眼眸看向他。
你在怕什麼?你在怕什麼?阿政。
與他視線交對的魏元政,清楚地讀到了這樣的訊息。那樣傲嬌的情人,終於……終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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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果然出了事,吃宵夜、打魔獸都還正常,但要上床的時候,舒睿生卻別過身,不冷不熱地拒絕,「我明天早上有課。」
曉得情人在彆扭什麼的魏元政保持撲空的姿勢僵了幾秒,一股焦躁的暴怒反而衝上頭頂,他狠狠把舒睿生翻過來,動手撕他的衣服。
失控地咆哮,「你到底想怎樣?操!你想讓人知道你和男人搞在一起是不是?好,我操得你連屁眼都合不起來,明天你想讓誰知道都可以!」
剎那的震驚過後,舒睿生的傲嬌全讓他激出來,格開他的手反擊。
「你這混帳!」他又怒又急地罵。
兩個人在床上扭打成一團,盛怒下,魏元政甚至不知道自己有好幾拳扎扎實實地揍在舒睿生的腹部上,痛得他乾嘔。
扒掉舒睿生的褲子後,魏元政根本忘了前戲是什麼東西,直接就往舒睿生體內撞,強勢地往狹窄乾澀的甬道深處入侵,若是實在緊得捅不進去,他就全部退出,再用力插進去,彷彿粗大的木樁急切地撞開城門般,一次比一次進得更深。
舒睿生忍痛不住地咬破嘴唇,低聲地嗚咽,全身上下的肌肉繃得死緊,這更讓魏元政發狂的想把整根性器都埋進前者體內,於是在猛烈的撞擊裡,舒睿生受到很嚴重的傷害,兩股間流滿鮮血,被性器入侵的後庭無力地被擴張。
「爽嗎?這樣你爽嗎?」魏元政殘酷地穿插熱暖的內壁,冷漠又悲傷地注視著舒睿生痛苦扭曲的臉龐。
「啊嗯……」膠合的下身劇烈磨擦,受傷的內穴像要被磨出火一樣的痛,舒睿生只能喘息嗚咽。
但魏元政沒有半分憐惜地持續漫長的穿插,強迫他用最貼合的姿勢讓他深入,以一種刁鑽的角度讓舒睿生痛苦。
其實舒睿生只要願意喊聲痛,魏元政知道自己會立刻停止動作,換上較溫和的,能夠真正讓舒睿生感到舒服的做愛方式,而不是像現在,用雙方都難受的方式進行強暴。
但輸得永遠是魏元政,所以當這場強暴結束,舒睿生慘白的一張臉倒在床上動彈不得。
沒有任何一次比這次更悔恨,魏元政將十指插入髮絲內,沮喪地盯著凌亂的床上白白紅紅的液體。
他是真正失控了,舒睿生的拒絕就像是要奪走他的控制權一樣,若不把舒睿生壓在身下狠狠玩弄,他好像就無法掌控著這段感情,好像……就要失去舒睿生似的。
他伸出手顫抖地摸著舒睿生的頭,舒睿生沒有說話。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暴力性愛後的道歉,道歉後更暴力的性愛,如同魔咒般不斷重複上演。
到底連結著這些行為的是愛還是什麼其他的,實在已經讓人搞不清楚了。
摸了他半刻,魏元政抱著舒睿生去浴室清洗,雖然他的動作儘量輕柔小心了,但渾身是傷的舒睿生還是不時的抽氣皺眉。
和他同在一個浴缸的魏元政把他圈在腿上,溫柔地吻了又吻他,卻沒有任何不良意圖,就只是感到心疼,把頭抵在舒睿生的肩上。
好一段時間,誰也不動,浴室內一片安靜,浴缸內的熱水慢慢變涼,舒睿生終於抬起手輕輕地按著魏元政的後腦。
「怕得不是只有你,不是只有你。」
魏元政把他摟得很緊很緊。
然後拿起濕毛巾鬆鬆地繞在舒睿生白淨的脖子上。
「如果這是項圈就好了,我幫你戴一個,你幫我戴一個,都拴住,誰也跑不了。」
舒睿生倒映著他影像的瞳孔,默默地泛起了水霧。
也許那時他們早有預感,已經走到極限了,但在當時,誰也不想承認這件事。
之後性愛關係愈發激烈,不見得有暴力,但就是無法溫和的進行,彼此都彷彿在渴求著什麼,設法從強烈失控的快感裡取得,卻對於眼前的崩壞無能為力。
直到再狂暴的性愛都無法彌補心底的空虛,彼此堆積的壓力快漲破胸膛蜂擁而出。
害怕被捨棄的人。
怕被害怕的人捨棄。
全都無法再輕易的相信對方了。
夾雜暴力的強暴後來又歷經幾回,最後一次,舒睿生從頭到腳看不見幾塊完好的皮膚,青紫一片,後庭傷得很嚴重,躺在床上發了一星期的高燒。
已經不是快受不了就可以帶過,魏元政有種要精神崩潰的感覺。
分手,也許自己會死;但如果不分手,他更怕舒睿生讓他弄死。他已經無法拿捏自己的力道了。
舒睿生彷彿也察覺到他的意圖,那隱性傲嬌的性格猛地使出來,像是要逼他承認他們的關係似的,愈來愈黏魏元政。
互相磨盡對方耐心的兩人,終究在馬路拉扯起來。
起因是舒睿生不再只是跟在旁邊,他奮力想牽起魏元政的手,這讓魏元政大怒,但他不是有意把舒睿生推倒在馬路上,更不樂見因為他的疏忽,害舒睿生出車禍。
即使再怎麼恐懼性向曝光,都大不過舒睿生對他的重要性,大不過舒睿生這個人的存在。
可是這個道理魏元政懂得太晚。
之後的事魏元政始終無法想起來,大概真的是太慌亂了,極度驚懼下,記憶變得斷斷續續,他甚至想不起來怎麼陪著舒睿生到醫院急救與之後的種種。
唯一印象深刻的,僅有醫護人員告知他舒睿生沒有生命危險,只是撞擊太強烈,恐怕會留有後遺症這件事。
後來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又是一片模糊。他猜想大概有做筆錄之類的,迷迷糊糊間他似乎將與舒睿生之間的事都講了出來,舒睿生的家人本來要告他的,卻在曉得他們爭吵的原因後放棄,只索了和解金。
對舒睿生的家人而言,這種丟臉事他們根本不願外揚,當然,更不可能讓舒睿生和魏元政往來了。
舒睿生後來的狀況是魏元政打聽到的。
但怎樣都不重要了,確定了舒睿生沒有「大礙」後,魏元政就癱了,發瘋地揮霍著他的青春與人生;他沒有讀完大學,找了份不太正當的工作,賺了錢就上夜店或應召站。
他知道他傷了其他關心他的人,或是讓他們覺得丟臉,但他沒有辦法拋棄這種自殘的生活模式。
但我就是不行。
我只愛一個人。
沒了舒睿生,他的性向會不會被發現忽然變得不再重要。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無論和多少男人上床,還是覺得空虛,內心冷颼颼的空洞愈破愈大,不論他放多少東西進去,都會從那個空洞流掉。
只剩下空白。
只剩下空白的二十年。
渾渾噩噩地過了。
像活著,又像死了。
躺在病床上吊著點滴的他笑得一臉蒼白。
隔絕病床的布簾被拉開一角,主治醫師帶著醫師助理來巡房。
「今天有好一點嗎?」
魏元政抬頭去看他的主治醫師。也算他運氣好,碰上位親切的好醫生。
「都差不多。」他調整電動病床往上坐起。
主治醫師已經習慣他消極的應對,又問了他幾句例行對話,始終笑笑的,醫師助理在旁記錄著。
例行對話後,偶爾不趕時間,主治醫師會多和他聊幾句,大概是想激勵他吧,畢竟病人愈消沉治癒的機率就愈小。雖然這個病也治不好就是了。
「你的家人還是沒來嗎?」主治醫師坐在陪睡床上,輕聲細語地問他。
「都沒空。」魏元政無所謂地說著。他放棄人生沒多久後,就沒和家人聯絡了,現在他們不來,他也覺得沒什麼好怨的。
「這樣啊……我讓醫院再幫你聯絡一次好嗎?」其實聯絡很多次了,但這位醫師就是不放棄。
「醫生,你結婚多久了?」魏元政看著他戴的戒子,突然問。
醫師傻了下,露出困擾的表情回想,「十年吧?」他噗哧笑了笑,「我總記不住,我老婆常常為這件事生氣,你剛才這樣問我,害我一瞬間產生我老婆在問我的錯覺。」
「有小孩嗎?」
「有,一個男的,不知道像誰,脾氣有夠拗。」
魏元政難得露出淺笑,「能像誰?像你吧!」
醫師不置可否地搖搖頭,「我還要巡房,你好好休息。」
「嗯。」魏元政有氣無力地點頭。
醫師正要跨出布簾,又轉回來,拿起魏元政丟在床邊的圍巾,幫他圍上,囉囉唆唆地叮嚀:「這幾天寒流,被子不夠記得跟護士要,還有保暖要做好,感冒就麻煩大了。」
「如果這是項圈就好了,我幫你戴一個,你幫我戴一個,都拴住,誰也跑不了。」
相似的過去與現在交會成同一個影。
不同的是人事全非。
魏元政抓著頸上柔軟的圍巾,望著醫師離開的背影,悲傷地笑問:「舒醫師,你覺得幸福嗎?」
舒睿生怔了怔,沖他一笑,「幸福吧。」轉頭離開了他的視線。
他已經不認得他了,所以當年他放他走。
二十年過了,舒睿生因為車禍遺失關於他的那段記憶並沒有回來,就像錯過的人、錯過的時間,再也無法回來。
即使重逢也不會再回來
他不曉得舒睿生為什麼會改讀醫學系當上醫生,他只知道自己本來以為是同名同姓,卻在求診時發現是同個人的震驚與想哭的衝動,都讓他在瞬間壓抑下去了。
但就在剛才,苦苦壓抑下去的衝動剎那間奔騰而出。
視野裡的所有東西都在霎間朦朧模糊。
並不是獲得救贖還是什麼的,只是忽然明白過來。
在空白的二十年發生前,他也確實牢牢地抓住過什麼。
雖然什麼也留不下來。
但他確實曾經抓住過什麼。
「如果這是項圈就好了,我幫你戴一個,你幫我戴一個,都拴住,誰也跑不了。」
所以可以停止了,他終於可以停下腳步,停止對自己的刑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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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象圖:中年的魏元政和舒睿生(魏先生心中小小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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