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這裡,但這裡又是那裡?這裡一無所有,我什麼也看不見.沒有人,沒有物,沒有人世間應有的一切,甚至沒有概念!我不禁問自己:我從那裡來?我又將往何處去?我感覺到微涼,耳邊吹來空洞的聲音,然後我回復風的概念
從羅湖火車站乘32號巴士到達華明村,再背華明村巴士總站向左穿越三條馬路(其中一條是沒有燈號的),就會看見一個陡斜的小山坡,緣斜玻走上大約一百米,向左抬頭就會看見"和合石墳場"的石碑孤立而堅強地聳立在幾塊石頭上,彷彿是扮演著判官的角色,審判著每一個進入這裡的人-----無論是被抬進來或是自行步進來,對它來說均無關係,反正每個人遲早都要被它永遠保護著或審判著.風把地上的沙塵吹在他的鞋上,那是他最愛的鞋,五十年代西部牛仔款式,八十年代已經停產,是他一次旅行偶然買到的(說是旅行其實也不過是南ㄚ島罷了).淺黃色的鞋面加上沙塵的點綴更加添蒼涼的味道.
腳底傳來莫名的刺痛,是一粒粒無以名狀的東西……事實上這裡所有的東西,我都無法名狀,因為這裡根本沒有概念……那概念這東西又從何而來?那就是真正的是''天曉得''了!那種粒粒的感覺和陣陣的刺痛令我又回復了沙的概念.於是連帶回復了沙灘……水……海……黃色西部鞋等概念.我說''回復''而不是''產生''是因為這些概念彷彿是沉睡中的公主,欠的只是皇子的一吻.但黃色西部鞋?我總是弄不清楚這是什麼!這時我才真正注意到原來那些間斷而規律的''沙沙''聲是海水拍岸的聲音,那些空洞而胡亂的''呼呼''聲是大風打在山谷及岸邊石塊上的聲音……這是岸!一個很大,太大的岸!除了聲音的概念,就沒有其他!然而我知道我是存在的,因為我在思考!但這裡不是我的目的地!
這裡不是他的目的地!他要去的地方,是離這墳地更遙遠的山上古老的墓地.那古老的墓地埋葬了比這裡更古老的人.於是他開始向山上進發,緣著斜坡又走了大概一小時,他漸漸累了,並不是因為疲倦,而是受不了那種沒有生命的寂寞感覺所侵襲!真奇怪!在這麼一個繁榮的都市中,竟然可以有一條路是連續一小時看不見半個人!甚至看不見任何生命的痕跡!四周靜得出奇!他不想用''寂靜''這字眼,因為''寂靜''總是和''熱鬧''相對存在的.然而這裡的靜簡直令人想不到熱鬧這概念!這裡的靜彷彿已經抽離了作為形成''靜''的一切條件,而變成''靜''的獨立存在.現在他只能相信他的眼睛!他不是聾了,而是當這世界不存在聲音,那所謂的聽覺亦可以根本性的不存在了!這裡什麼也沒有!只有樹木……斜坡……小石頭……沙塵……黃色西部鞋和把樹葉吹得飄忽無定的風……
風打在我赤裸的身上,每一寸肌膚的每一個毛孔都強烈地感覺著冰冷!所有血液都變成了冰川,暗地在體內緩緩流動……這使我不能不離開這裡!然而每一次舉步,都像是拖著這個空間裏所有被我概念所認知的一切事物的所有重量!越前進,寒風便越強烈!它吹進我的耳內,就像找到了適合的洞穴,瘋狂地亂癙!打滾!叫喊!身體內的冰川亦漸漸地凝固下來……終於在我的腿第一次踏在水中感覺到所有"冷"的概念一起向我襲來的時候,我停止了,風亦停止了……一切回復平靜……我投降了,又再回復那沒有概念的世界……一切回復混沌……
他又走了近一小時,畢竟走兩小時的斜坡對一個普遍的年輕人來說,也不是易熬的,何況還加上那令人失去聽覺的"死靜"?於是他混沌了!身體與思想開始失去了聯繫!他漸漸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他迷路了!迷路的概念是在看見分支路開始的,他問自己要走那一條路……他徬徨了……因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對於一個不知道自己幹什麼的人,選擇是何等的沒意義?沒目的地又怎會迷路?沒希望又怎會有失望?沒快樂又怎會有悲傷?所以當他有了迷路的意識時,便從混沌中醒過來!「目的地?」對!他要去目的地!於是他看見了指示牌……
「Ψωφξλθ」一些聲音把我從凝固了的混沌中喚醒,我努力在腦內未被回復的概念中找尋……那是人的聲音!
「你要往那裡去?」同一把聲音再次響起,這次我知道他說什麼了!是把沙啞的聲音,伴隨著海浪拍岸聲,明明是近在咫尺,又像是從最遙遠的彼岸傳來…...
「要往那裡去?」他再一次重複,這次的聲音更加遙遠了,遙遠得使我感覺到如果我再不回答,他便會吹拂塵而去!
「彼岸」這是我第一次發音!
「上船吧!孤獨的靈魂!」於是我戰戰兢兢地登上了他所謂的船.我回復了"船"的概念!聽到了船槳由慢至快的打水聲,身體亦感到開始前進.我開始向彼岸進發了!
「你要有心理準備喔!」船夫打破了持續很久的沉默……
「準備什麼?」我真心發問.
「彼岸是你想像不到的地方!那裡是死亡,是終結亦同時是開始!」我聽見他頸上發出噹噹的聲音.
「那裡是死亡?那現在我是生存了?」
「對!從你回復了"我"的概念時你是生存了!」
生存!這裡完全沒有讓人感到生存的氣息!這裡的墓碑一個接一個的排著,看上去就像是大廈的窗一樣,讓生人看到已死者的資料,亦同時成為死與生的唯一溝通的渠道……經過他無聊而仔細的查看後,証明了這裡全是埋葬上一世紀的人這說法.相比山下的墳地,這裡沒有大石碑指示,亦沒有沙塵滾滾,有的只是令人聽得見死者呼吸般的寧靜!他像小孩一樣在墓碑上跳上跳下,跳來跳去,偶爾對他們說聲"哈囉!你好!"然而卻聽不到他們的回答!只見一個個板著臉的墓碑!真沒禮貌!這裡的墓全沒照片,以一塊寫下生死日期及名字的墓碑就表達了死者的一生……想深一層,人生也只不過如此罷了!無論是偉人,罪人,凡人都要在這裡安眠!每個人真正留在人世的,就只有"某某某,生於某年某月某日,死於某年某月某日"無一幸免!跳累了於是隨便坐在一塊石碑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羅湖火車站鐵路,然後是穿插在散落的樓宇間的人群,正在川流不息的動著,營營役役的似乎在找尋著,追求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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