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不知道上了幾多道菜,反正我已經沒有吃的心情。我想起他只說了一個故事,還有一個沒有說,我天真地認為駱毅的第二個故事會把前面的說完全推翻,我又回到原本一切相安無事的世界。我著他把第二個故事也告訴我,就在這個時候,老闆說外面警察抄牌,於是駱毅遺下滿心期待的我在餐廳內像個棄嬰一樣無助地看著吃不下的滿桌美食奔出去把的士駛開。
他滿頭大汗的回來,這個時候我已經把單子埋了。在送我回去的路上,他才簡單把第二個故事草草交代:林凱倫太太在他澳洲籍老婆面前跳河自殺,身體落在石頭上摔個稀巴爛,嚇得他老婆當場就害了精神病,從此駱毅把金錢與精神都投在為老婆治病上,後來連公司都倒閉了,他只好把老婆帶來香港生活,希望新環境能緩和她的病情。的士司機已經是他在香港的第三份工作了。由他遇到林凱倫太太至今不過四,五年光景,他在人生已經走了一半的時候再次遇到低潮,怪不得他要埋怨林凱倫的魔著爪只為他一個人張開。
「你說你是否已經非常幸運?起碼擁有一個美好的家庭。」他以這句話作為總結。
下車前我們交換了手電號碼,老實說,我不肯定自己以後還是否有勇氣與駱毅見面。我看著他的車子遠去,對著空氣完成我剛才未完的說話:「你知道嗎?女班長畢業後一年便嫁人啦!他先生……是我。」這句話一脫口就變成銳不可當的回力鏢,在乾燥的空氣中回蕩十幾遍後,結結實實地刺中我的心臟。如果剛才駱毅讓我完成這句話,也許他要繼續幫我承擔這份恐懼感,現在解脫的是他,被困的是我。
七
當我戰戰兢兢地回到家的時候,妻子已經在忙著為我準備夜宵。我說我已經和朋友吃過晚飯,不餓。但她堅持下廚,一邊說著那麼大的一個人工作了一整天,那有吃不下東西的道理?這些年來,妻子一直對我的非常的體貼與細心,當我仕途不得志的時候,她是我最大的精神支柱。我對她的內疚與虧欠亦隨著她的好而日益增加。但現在當我看著她的背影的時候,已經非常的陌生不知道她究竟是誰了。
駱毅剛才的一翻話像新的烙印一樣,不時帶來隱隱作痛:「當時林凱倫已經差不多五十歲,剛買了一間新房子。有一天林凱倫太太正忙著搬家打掃,把沒用的東西扔掉,當她把一張家用木梯掉到垃圾站的時候,隨著木梯與地下猛烈碰撞,裏面竟然掉出幾盒細小的黑色盒子。林凱倫太太俯身把這些盒子拾起,發現原來是小型錄影帶,再查看那張木梯子,梯子的底部竟然像特務專用般有幾個暗格,她在其他暗格內又發現幾盒小型錄影帶。她疑惑地回家把錄影帶放進錄影機內,結果她還未把一半數量的錄影帶看完就一個人跑到澳洲來了。錄影帶內容是林凱倫與女班長在他自己家裏的床上做愛的片段。片段附著日期,林凱倫太太只是看了五年間的錄影,從兩人的身體與面容還可以看得出年齡增長的痕跡。第一盒帶女班長是穿校服的,之後就沒有再出現校服,片段中的窗外有時候陽光普照,有時候下著滂沱大雨。她說每一次想起片段中她先生看著鏡頭的臉,她就會忍不住嘔吐起來。」
我看著熟睡中的妻子,始終想像不到她跟林凱倫的關係,幾年一次的聚會中,完全沒有蛛絲馬跡,林凱倫每次仍然喚她「女班長」。我在想,他在床上是否也把她喚作「女班長」?此刻彷彿百感交集,又彷彿沒有感覺,氣憤內疚羞辱虧欠驚慌通通都不是,仍然是單純的恐懼,可是恐懼什麼?我又說不上來。
一個人走到街上,開始安慰自己。其實那些只是駱毅片面之詞,首先這些故事就未必是真;其次,就算事件是真的,我們都不是當時人,並不知道事件的具體細節,或許背後存在著很多不足為外入道,且非我們能理解的事情。
但無論如何,鬼故事要麼就不去聽,聽了無論相信與否,暗影與忌諱是無論如何都抹不掉的。很多的人和事,表面看是一回事,風聞則是另一回事。然而真相啊!很多可能已經超出我們能夠理解的範圍了。
為了避免紀錄通話, 如常走到街角的電話亭,打了一趟電話給絲,我說我感到十分不安與害怕希望見見她,她說她丈夫放假在家不方便見面。於是我便獨自一個人往午夜最黑暗的地方走去。多年來,絲一直都是我對家庭感到虧欠的來源, 我以為林凱倫與妻子的事情能把我給解脫出來,可是效果反而是把我綁的更緊。
我突然想到猛鬼橋上的一家人,妻子與丈夫各懷鬼胎,而陪著小女兒玩的竟是七隻濕漉漉的小鬼。在這一刻,我忽然領悟到我最恐懼的,其實是我自己這一隻厲鬼。原來知道越多秘密的結果,只是讓人越害怕自己的秘密被別人知道。
人啊!千萬不可行差踏錯,一但心裏長出了鬼,就是從此跟真實生活割斷開來,任何事情都足以讓心裏的那隻鬼纏擾你,挑戰你。想跑,跑不了,想逃,逃不掉。
在黑暗中,這個城市的脈絡顯得特別清晰,那是一個完整的網,每一條繩索兩端都繫著秘密,而被這個網包圍著的,也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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