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不完整的記憶和不完整的思念,才能裝進一種稱作小說的不完整容器裏。」<挪威的森林>村上春樹。
這個城市有七百萬人,子予跟于菲偶然遇上,青梅竹馬,然後快快樂樂地一起度過餘生......對不起,我撒謊!
沒有不受傷的愛情,像沒有不受傷的戰爭一樣。
子予是個很愛潔淨的小男孩,筆挺的校服,無時無刻都散發着柔順劑的精新香氣。褲袋裏永遠裝著手帕,卻沒有太多使用的機會。課本內頁很少出現塗改痕跡,而書桌更是排列整齊得像未開局的棋盤。這一切,多少跟母親的燙物成癮有關:衣服,手帕、手袋、課本......無所不燙,直到子予十五歲,他才知道母親的燙物成癮是一種強迫性的偏差行為。
于菲雖是個女孩子,卻是一塌胡塗的。經常穿著校服做運動的關係,衣服皺得像使用過的超市膠袋。黑皮鞋髒兮兮的沒有半點光澤,還經常沾着懸疑的污垢。課本滿是塗鴉,沒有筆袋,文具永遠用別人的。但細長的眼睛配上高鼻子尖下巴,卻是天生的小美人。整體上,總讓人聯想到對計劃沒有半點概念的小小藝術家。
子予性格內向,很少話,所以幾乎沒有稱得上親密的朋友,但卻不見得會因此而煩惱。
于菲很愛笑,說起話來聲浪很大,但總會突然無緣無故的沈靜下來,心事重重的緊鎖着眉頭,彷彿不想讓眼眶內的淚水掉下來。
如果說子予是能夠在自己親手建構的無形屋內好好過日子的人,那于菲大概就是在個無法替自己建構無形屋的人。
兩個風格落差這麼大的小朋友被分配成鄰座,原本也算得上相安無事,但小學五年紀的一位中文代課老師,第一天上課點名時讀出二人名字後竟詩興大發,即席唸了首<詩經•燕燕>:「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于野。子予跟于菲,你們的名字,天生一對啊!」這一句「天生一對」非同小可,立即在課室引起一陣哄動,二人自此成為眾人取笑的對象,雖知小學生對這種事的關注度,跟抄賣股票維生的人對股價的敏感一樣。
「啊!你們拍拖!結婚!結婚!結婚!」同學常借故起哄,子予當時沒有注意到于菲臉上曾經突然閃過一陣紅霞。「生孩子!」這把聲音一發出,立即被其他人喝倒采「咦!核突!」。
于菲生得高大,運動班上第一,加上性格硬朗,平日有什麼看不順眼,放開喉嚨吆喝一聲,是沒有人不屈服的。但很奇怪,她對這次事件沒有任何形式上的反抗,與其說是承受,倒更接近默認。而柔弱的子予便是沒有反抗的能力,名副其實的默默承受,同學每次見到他,都會「于菲呢?于菲呢?」的問。
有天,于菲把他桌上所有東西強行奪走,瞪眼說:「都是你的錯!你‧以‧後‧是‧我的!你的東西我來分配,但你記住,你不可以喜‧歡‧我!」然後給他一支原本就是他的「中華」牌鉛筆。女巫!誰會喜歡你?子予心想,看著身旁這個比自己高大,雖然束了馬尾, 臉頰兩旁依然滿佈頭髮的奇怪女生,當時無論如何都沒法想像,幾年後, 自己會無可救藥地愛上她‧‧‧‧‧‧
小學畢業禮的完結,象徵子予受難時代的結束,他如釋重負的步出可能永遠也不會回來的校園,走到門口竟然被于菲叫住。鄰座兩年,子予從來沒有看過于菲臉上流露出此刻的溫柔與凝重。她走到子予面前,把一支已經用了一半的紅黑色「中華」牌鉛筆遞給他,說:「筆我還你,但你不可以用!用了就是忘了我,你不可以把我忘記!」然後突然拿起子予右手在臂上使勁咬了一口。子予除了忍住痛,已經不知作何反應,畢竟對方是女兒身。 「好了!好了!我不會忘記你!」子予逼不得已說。于菲鬆開口,依然拿著子予的手臂說:「你給我好好記住,你‧是‧我的!但你不可以喜‧歡‧我!」于菲好像哭了,不知道為了什麼,子予也哭了,是為了手臂太痛。女巫!他心想。
子予回到家,拿出于菲還給他的鉛筆,女巫的鉛筆!原本想把它就此扔掉算 了,但一想起剛才于菲的話,不知為何竟憐惜起來,十二、三歲的小伙子,那知情為何物?
升上中學的子予,體格迅速成長,長高了三分一,肩膀寬闊得就算每邊掛上兩個背包也不覺得過份。但不喜歡運動的他算不上結實,只是看起來感覺高大橫練而已。內向的性格一點沒改,倒更變本加厲。讀書十分用功所以功課很好,也因此為柔弱的性格加添一丁點自信。父親是鋼琴家的關係,自小對樂理有一點認識,但他最不喜歡的偏偏是父親的鋼琴,只顧整天在自己房間內抱著電結他彈Beyond的歌。「光輝歲月」,「再見理想」每首他都練得滾瓜爛熟。父親雖說是鋼琴家,才華有一點,但不至於獨當一面,不過在樂團混一份薪水的程度,所以很想自己兒子能替他完成宏願,那管只有很低的可能性,所以子予有時也會迫不得已彈彈琴。
子予的家,父親整天的敲鋼琴,母親整天的燙衣服,兒子整天的掃吉他……奇怪的畫面。
中學三年級,子予以最佳成績畢業,為了應付會考,父親沒跟他商量便替他轉學到一間頂尖學校。子予無所謂,對於「選擇」的概念性,他沒有多強。
轉校第一天,媽媽只顧著燙新校服,完全沒注意到兒子到了該上學的時間還在房間抱頭大睡。新學年的第一天便遲到實在太不像話,何況是有名氣的頂尖學校?子予醒來,匆匆出門跳上巴士,坐在最前排吹了十多分鐘盛夏溫熱的風才使心情稍為緩和。 看著倒後鏡中十六歲的自己, 第一次注意到臉上長了鬍子,像初生的幼嫩的草散亂而羞澀地「對不起,我們長出來了」一般。
下了車,一鼓勁衝到學校門口,被站崗的女風紀攔住,年齡跟自己相約,大概是同一級的。風紀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沒有說話,奇怪地像等子予先開口似的。「不好意思,請問4B班房怎麼走?」子予氣急敗壞的說,女風紀凝視着眼前這個高大男生,眼神由猶豫瞬間轉為俏皮,如果子予能察覺她這種流向,或許可以避免之後的體力勞動。「八樓,最高的一層,要快點啊!4B班主任
最討厭學生遲到 !」「謝謝!」然後想也沒想,一口氣爬了百多級樓梯到了頂樓才發現學校只有七層,可以想像平日不愛運動的他有多累。挾著汗水與羞恥好不容易找到4B班房, 年紀很大的男老師望望他,示意他坐在房內唯一的空位,竟發現剛才捉弄自己的女生就坐在他座位前面,若無其事地望著窗外,看着她背後那束得有點凌亂的馬尾,子予感到有點眼熟。
小息,女生慢慢轉身用凌厲的眼神望着他,子予看着面前這位眼眶細長,嘴唇輕微翹起,皮膚曬得黝黑的少女,似乎喚起了他一些潛藏的記憶。女生突然站起身,嚇得子予往後一欠,她伏身把臉漸漸靠近,接近臉貼臉地正視着子予的眼睛,子予的心臟砰砰的急速跳動。就在幾乎接吻的距離,女生側頭在他耳邊輕聲說:「那是要懲罰你連我也認不出來!」說罷猛然用自己額頭撞向他頭頂。子予痛得立即用手按摩。于菲對他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子予想起了,但明顯想得太遲:「駱于菲‧‧‧」于菲沒有理睬,擅自從他桌上拿走一支「中華」牌鉛筆便走開,子予看著她成熟,驕縱而決斷的背影,心裏一陣悸動。女巫!他想法一樣,但感覺已跟小學時代大不同了。
于菲還是很愛作弄子予,子予仍然毫無還擊之力,但之間已經出現類似所謂火花或共識的東西。畢竟于菲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一塌胡塗的糟女孩,子予也不是從前那個不懂世事的傻小子,他已經會自彈自唱「冷雨夜」;雖然,于菲還是不修邊幅,而子予褲袋裏依然裝着一條用不着的手帕。
于菲常常轉過身來拿走他桌上的文具,有時還會在他的課本內頁胡亂寫上一些流行曲的歌詞,于菲當時特喜歡孫耀威,所以子予的數學課本被寫上「愛的故事上集」,中文課本是「愛的故事下集」。她筆跡撩草,句子排列紊亂,字體歪歪斜斜像地震過後的城市,但這一切,對日後的子予來說,都是于菲存在過的唯一憑證。
子予雖然愛靜,卻最喜歡看好動的于菲整天的蹦蹦跳跳跑個不停。每次體育課,高大而不靈活的子予都被安排守在籃球框下像等候熟透的果實從樹上掉落一般,迎接射失的籃球。子予經常望着排球場上表現活躍的于菲,跳躍,扣球,吶喊,無一不讓血液中天生缺乏令人感動的運動細胞的子予,產生一種人生被完美地填補的滿足感。不只一次,子予看得入神,讓籃球轟在自己臉上。他們在課堂上的接近親暱的互動,加上子予的雙眼常常不自覺地追逐于菲,早引起班上同學注意,但在中學階段,男女間互相吸引已經不是什麼藉得拿來取笑的事情。子予每天邊聽課邊看于菲的背面,校服依然像使用過的超市膠袋。
中學的桌子,木製的桌面下有一層相連鐵架,是用來放置待用的課本和文具,于菲有時會在課堂悶得慌的時候身體不動佯裝聽課,而雙手即放在背後,伸進子予放書的鐵架,有時會肆意搗亂一番,有時更會把自己用過的紙巾垃圾放進去。有一次,子予按捺不住,也伸進手去想阻止她的惡作劇,結果四手在桌面下暗暗交纏,竟沈默地互相握住了好幾分鐘......
有一天比子予更少說話的靜甯在走廊外把于菲叫住,結結巴巴的問她跟子予的關係,已猜透靜甯心意的于菲竟回答:「與你何幹?」靜甯於是不敢再說話,急步離去。第二天,班主任要當班長的于菲挑一個人跟她一起在放學後佈置壁報,她想也沒想,用姆指指向後座的子予。當時所有人,包括子予在內,沒有一個感到驚訝。
下學後,課室內只有他們二人。于菲拿了卡片剪刀漿糊坐在子予身旁,「你做,我看!」然後雙手托腮「裝作」含情脈脈的看着他。「都知你早有預謀!」 子予氣餒地說。過了十分鐘,于菲開口:「子予你知道嗎?」子予還以為她要表白,誰知于菲繼續說:「靜甯對我說,她喜歡你喔!」子予聽了差點讓剪刀往自己手上剪。幾年後他才知道靜甯根本沒有對于菲說過這樣的話。他即時的回應讓自己都感到驚訝,不知哪來的勇氣,笑笑望著于菲傻氣地說:「但我喜歡的,是你。」面對突如其來的表白,就連于菲也變得手足無措,她竟立即收拾書包,頭也不回的衝出課室,子予追了出去,無奈地看著于菲走下樓梯的背影。只好站在梯口小聲說: 「我是認真的。」少女心事,他大概永遠猜不透。
于菲在子予表白之後,竟像避難似的逃避他,莫說平日的惡作劇,就連碰面也不打招呼。而子予實在想不通,要是不喜歡的話,直接說句「不喜歡」就可以了。沒必要如此避忌吧?其實年紀輕輕的子予又怎會理解,就算是多外向的女生,也懂尷尬與害羞,完全沒有鋪排的表白只會把女孩子嚇跑。
幾個星期過去,不知道是否班主任也察覺到二人的異常,對座位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調動,子予被調到前排近門口的位置,跟于菲各自佔據課室的兩個角落。直至學期完結,子予也只能靠手錶面的倒影,間接地偷偷遠望于菲。可惜的是,每次于菲看著他背影的時候,他都沒有望錶。
誰也沒有想到,學期結束,事情竟出現突破性的發展。暑期剛開始,子予每天除了掃掃吉他,其他時間都在溫習課本。正當他漸漸淡忘于菲的樣子時,電話響起,竟傳來于菲爽朗的聲線:「好悶!可以談一下嗎?」「可......可以。」就是這樣,之後的一星期,幾乎每天于菲都會來電,兩人談的都是些學校瑣事與明星逸事等無關痛癢的話題,卻意想不到的投契。雖然子予並沒有特別留意娛樂新聞,但由於對音樂的強烈興趣,難免了解一些歌星動向。有次談到上演中一齣張國榮主演的電影,子予終於提出了邀請,于菲也爽快的答應。掛了線,子予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翻箱倒篋找出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
盛夏,熱得萬物快溶掉的天氣,但地面一切卻被猛烈陽光照耀得充滿快樂的艷麗色彩。很難判斷,這樣的天氣究竟是否適合第一次約會。子予沒有細心挑選約會的衣服,因為他除了校服,其他的都是潔淨而燙得平坦的白色短T 恤,跟本沒有選擇可言。乘上學同一路線的巴士,早十五分鐘到達于菲家附近,想不到她早已在約定的巴士站等他,穿一件藍色底佩白色橫間的無袖上衣,紅色牛仔褲, 棕色帆船鞋。雖然子予不懂得時裝,但也不難感到她衣著流露出的不協調感。她先走出巴士站,用手背擋住刺眼的陽光,瞇細了雙眼,細長的眼眶變成迷人的弧線。沒束馬尾的長髮散落及肩,也沒有挽手袋,那個年代比較簡單,外出不用帶太多與主題無關的東西。
電影是那種初次約會男女最適合看的愛情喜劇,散場後二人仍然帶着戲中的浪漫氣氛,在戲院附近的海旁散步。這個海旁,十年後便會被垃圾填滿。所以說,在這個城市不要隨便的海誓山盟,因為見證盟誓的山與海,隨時自身不保。
「子予,既然我們那麼投契,不如……」于菲突然停步說。子予想起上次的捉錯用神,故意不說話讓于菲繼續下去。「不如你當我契哥好了!」于菲用俏皮的口吻說。子予也估計到于菲不會有什麼好話,這次他有備而來,從褲袋裏拿出半支退了色的「中華」牌鉛筆遞給于菲,于菲看見竟低頭微笑不語。「我想我當不了你的哥哥,因為我又怎可能愛上自己的妹妹﹖」于菲聽了突然抬起頭來嚴厲地說:「我不是說過嗎﹖你不可以喜歡我!」子予還以為殘酷的歷史要重演,誰知于菲突然挽著他的手臂說:「但我可以!」
也難為子予在褲袋裏裝著半支鉛筆大半天。
中五開學,二人並沒有為了拍拖而荒廢學業。于菲成績雖然一般,但單靠出色的體育表現,要繼續留在頂尖學校是絕無問題的,有那間學校不想擁有這個學屆長跑冠軍兼排球隊主將?至於子予,雖然沒有半點運動細胞,讀書方面的頭腦卻很好,總能很有效率地找到要領。
夏天學校實行夏令時間,上課與下課都提早一小時。炎炎夏日,在于菲不用練習的日子,最初會到附近商場,餐廳或圖書館留連。但後來于菲覺得沒趣,說總是停滯不前,毫無動感的。戀愛如何有「動感」呢?子予心想。于菲看看馬路駛過的巴士,於是拖着子予隨便登上剛駛進站的巴士車廂,坐在巴士上層最後排,邊享受着長途巴士的冷氣,邊向未知的終點站進發。「到了終點回頭便是。」于菲邊看着窗外移動着的風景說。 「原來這就是動感。」這是子予第一次隱約感到于菲有討厭停留在同一點的特性。
他們每次都會到達不同的遠地,終點站有些繁榮,有些荒蕪。又有些終點站,感覺不像現實世界……這是他們最快樂的時光。有天,于菲握着子予的手,食指動一下佯裝敬禮的人。說「跳舞吧!」然後哼着「I was dancing with my darling to the Tennessee Waltz……」,車廂中子予第一次吻了于菲。
有次在終點站等回頭車時,子予看到車窗倒影中的二人,不知何解,總覺得長得有點相像, 他拿起于菲的手掌,拼近自己手掌,掌紋分佈竟出奇地一致。「我們以後的命運會否相同?」子予問于菲。「你忘了我說過,你是我的嗎?」于菲回答。
于菲有時候會陪子予到圖書館溫習,但于菲絕不邀請子予參加自己的活動,也不會談自己的志向,家庭等事情。而子予也貫徹「你不說,我不問」的人生哲學。每次子予想彈吉他給于菲聽,于菲的回應都是「保留一個我不認識的子予,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便不會那麼難過。」
秋天,枯葉,影子開始變長。一起差不多已有大半年時光,于菲的態度開始變化,經常無緣無故的連續幾天不瞅不睬。也常在子予面前跟其他男同學表現親暱,故意讓他妒忌。子予開始感到這段情總像危機四伏,而又不能具體指出錯在哪裡。繼續「你不說,我不問」。
雖然于菲的無常與侵略性總讓子予無所適從,但子予心裏明白,無論以後會經歷多少次戀愛,于菲在他心中地位無可取代,就像旅人無論到哪裡,家鄉,只會有一個。 那是草蜢唱着"ABC",金城武唱着"只有你和我",林志穎唱着"那年夏天"的年代,那是個令人對愛情,對人生充滿憧憬的年代。我們純真所以我們受傷,我們受傷所以我們堅強。
深秋,某天在某個終點站的某個看不到海的碼頭舊址,風吹得格外急勁,穿透外套使人倍添淒涼。子予擁着于菲承諾會照顧她一生,但于菲無動於中,問:「子予,你有夢想嗎?」被于菲突然這樣問,子予實在不懂反應,沒錯自己學業成績一向很好,吉他也彈得不錯,但說到所謂自•己•喜•歡•的東西,或所謂的夢想的話,實在毫無頭緒。虛無,一想到這種問題時,只能無力地感到自己充滿虛無!一直比常人更努力地去做着很多事情,但被問到為什麼,又答不上來。 于菲望着子予語塞的表情,瞇細了眼睛看着前面那曾經存在過的海,平靜地說:「我真正需要的,你不能給予我,因為有些事情,你永遠都不會懂。」
「那你想要什 麼?」子予問。于菲轉過身來正視着他,不知是否秋風的關係,雙眼被吹得有點紅,隨風飄動的長髮撥弄着臉蛋上一絲乾燥過後的嫩皮,然後雙手緩緩托着子予的臉頰吻下去,像吻別,像以後都不能再吻他般吻下去。子予似乎也感到這個吻背後的複雜意義,珍惜地聞着于菲身上獨有的薰衣草香氣。
努力讓記憶好好保留于菲的香氣;于菲的頭髮在自己臉上癢癢的感覺;于菲那薄薄的微翹的嘴唇的觸感……于菲,好好記住!瞬間,一切便會消失!
關於他不可能滿足于菲靈魂裏某種東西的事實,他早已心裏有數。長吻預告別離,過後便是孤寂,無窮無盡的孤寂。
一星期過去,于菲便從子予面前消失了,雖然于菲的消失早有預告,但子予無論如何都很難適應。于菲退學原因不詳。同學,隊友都不知道她往哪裡去,幾乎所有人都跑來問子予,而當子予表示不知道的時候,就有些人相信,有些人不相信。看不到于菲身影的日子,子予感到像內心的一部份被掏空了一樣的難受。看着課室空置的座位,竟成為子予感情的缺口,有一定數量的什麼,都在那裡流逝,不復往還。
當子予想找于菲的時候才發現不知該從何找起。家裏電話已經停用,估計已經搬走。關於于菲,她的想法,家庭,志向等等,他一無所知。然而,這只是她第一次消失。深秋,枯葉,紅酒染醉半邊天。愛情來過又走了,帶走該帶走的,留下不該留下的......
多少個夜晚,子予翻開數學課本,邊愛惜地看着上面用撩草筆跡寫的歌詞,邊想念消失了的于菲:
「冬風吹走幾多個月夜 為何窗邊的她欠缺注視
刻於窗扉小子寫的愛慕字 完全沒用像個飄散夢兒
今宵的小伙子傾吐憾事 誰人癡癡的要再聽故事
偏偏癡心小子只知道上集 祈求下集是個可愛夢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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