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享受從你們教室前頭看著你們讀書的模樣,尤其是看著你專注的用心在功課。當老師後來問起你們讀書的情況時,我和她說一切很好啊,雖然主要指的是32、33、35號會交頭接耳的說話,但他們都算是在討論,也都算是用心,而有問題討論本來就屬當然,不是嗎?我站在講桌前,遠遠的看著你,想,在你們班上,你是一位多英俊帥氣的小孩,即使需要稍微注意一下體重,抓搔和拔頭髮的小動作讓我有點著腦,可心中還是相當得意,這股得意很自然的說給你聽,也不怕你會因此而驕傲,應該不會吧?
其實從幾年前,我已經開始暗自擔心當你邁入青春期的時候,會不會像我當年一樣出現那種狂飆、桀傲不馴的狀況,急著和所有權威作對,而讓自己陷入為反抗而反抗的困境,時時被媽媽追著打,在日記裡怨憤全世界無人了解。這種情況在前一、二年似乎有點跡象,我們的關係也有點緊張,為了避免惡化,你可以發現我改變了作風,不斷調整和你說話相處的方式,不再板著臉孔說教,取代的是和你一起面對交友或課業的困難挫折,並努力去學習你們的語言。所以當你訝異的發現,多少我都懂得你們青少年流行的次文化時,都有我背後的努力在,相對的你呢?是不是也可以嘗試了解我們大人的擔憂?
前陣子發生的社會新聞,我指的是陳凱倫夫婦在記者會上,為他們獨生子觸法被收押而鞠躬道歉,流著淚不解為何一向與他們關係親密的兒子會落到這種地步,這畫面讓我感觸良多。正如你我所深知,在你們這個階段,同學、同儕已經取代了父母,成為影響你們最有力的人,但也一如我時常和你聊起,在你們逐漸成熟的軀體下,仍存著一顆近乎天真的心,並沒有你們想像中那麼了解「人世險惡」。我用了「」,是因為人世也並非如此險惡,但絕對不是一路順遂,這些話曾說過,但多說一次希望你能記得。除此之外,我不免也擔憂起來,所謂我們之間不存隔閡,會不會只是我的一廂情願?我的意思是,一直到現在我都仍以為我們擁有非常良好的親子關係,而且最讓我自豪的是,你仍願意臨睡前找我聊聊天,甚至幾天前你還說到,在你們班上,能和父親這樣感情密切的可說絕無僅有,連你媽媽都吃起醋來。但在這些得意之下,會不會有許許多多的幽暗心事,其實是隱藏在平靜無波的表面下,得一直等到事發之後,才讓我、讓你媽媽,如同陳凱倫夫婦那樣的吃驚和不解?或者像許多社會新聞那樣,震驚、難過的親人掉著懊悔的眼淚向媒體訴說「他一向都是很乖的孩子」?
昨晚開親師座談,重點當然是你們面對的基測難關,你最要好的朋友的媽媽顯得十分焦慮,因為他似乎已經放棄努力,而且和父母沒辦法對話。我很小心的和她談到,也許在這樣的高壓力下,以及不是很多的相處時間裡,是不是不要把「功課」當作唯一的話題會好一些?如果能談談其他,會不會還有機會軟化?對我來說,最值得高興的是在你的青春階段,剛好是我工作較為平穩的時刻,所以即使你的媽媽剛好工作忙碌,我也能每天正常下班,趕回家煮飯和你一起吃,邊吃邊輕鬆的聊天。就在這長達接近一年的時間裡,我回顧自己的前半段生涯,發現我的成就,不在於拿到了什麼學位,或是完成多偉大的工程建設,而是盡心盡力、做一個陪著你成長爸爸。你記得那篇我曾經介紹你讀的「外出偷馬」?那是一本非常讓我感動的書,因為在我的閱讀過程中,不斷讓我回憶起我的父親,也就是和你短暫相處過的爺爺,也回想國中時唸過的課文-胡適的「我的母親」(你們翰林版國文也選入了這一課),文中最後一段這麼寫:「如果我學得了一絲一毫的好脾氣,如果我學得了一點點待人接物的和氣,如果我能寬恕人,體諒人,我都得感謝我的母親」。這些對父母的感念,大概不容易存在你們這個年紀,因為我也是成為父親之後,才慢慢的體悟,而且在學習作父親的這一件事上,不斷的走錯路、花了很多時間去修正。
如果說我不會去期望你的未來是騙人的,但是在這個時刻,我只是很單純的希望,讓我們繼續保持良性對話,有困難想辦法一起解決。至於將來,有朋友提醒我一個詞叫做「空巢期」——指的是子女長大後,獨守空巢的父母心境——我還來不及擔心,到時候再說吧,目前,我會很高興的看到你學會獨立,而後展翅自由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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