員工旅遊這天，當同事清早興高采烈地搭機前往泰國時，淵芮海卻緊張兮兮地在第二航廈東張西望，找著經理講的「妳一眼就會認出那是要和妳出差的人」。
事實上，她到現在除了曉得要去東京外其他的一概不知。讓她出差的經理講得不清不楚，只說她到機場後，與她同去的人會為她說明，並請總務課替她代辦護照。
頂著黑眼圈的她拖著輕便行李來回航站大廳。
到底是要找誰啊？好歹跟她說對方姓啥名啥吧？這是要怎麼認？難道對方身上會掛著超大名牌，註明「企劃部的，我就是要跟妳出差的人，趕快來認領我」。
為什麼偏偏要她去出差？或者該說為什麼出差的日子和員工旅遊重疊，只有她有這空閒去？她僅是一位新人，沒出國經驗不談，人生地不熟，對出差目的又一無所知，壓根不曉得該準備些什麼，若是不慎搞砸了工作……她不敢想像，丟飯碗事小，連唯一能報恩的方式都搞砸就事大了。
和嚴崇信那番不算愉快的對談後，她更自覺除了鞠躬盡瘁工作外，沒有其他方式能夠回報前者，能做的已經夠少了，若是連工作都令對方失望，她真的會無地自容。
以致得知要出差那天起，她就沒好好睡過覺，公事上的壓力遠遠壓過出國的興奮。天曉得出國渡假（就算是出差也一樣）是她畢生的奢望，要不是她進公司太晚，錯過了員工旅遊的報名時間，在職又未滿三個月需自費一半等因素，她真的好想體會一下出國的滋味，然而現在她滿腦子想的都是不能搞砸、不能搞砸、不能搞砸。
各種荒誕不經的出差失敗情節，不知不覺又佔據了她幻想力豐富的腦海，習慣性的走神，等她意識到自己走神時，是讓陌生人攔了路。
陌生人毫無遲疑地伸出手，彷彿對她極是熟悉，「淵小姐，妳好，我是執行長特助，這次出差有很多事要麻煩妳了。」
「您……您……您好……呃……我是行銷企劃部的淵芮海，深淵的『淵』，上草下內的『芮』，海草的『海』，請多多指教。」事出突然，她腦袋一片空白，慌慌張張地做了長串可笑的自我介紹，又訝異她不過是個小職員，兩人的階級和部門又差了十萬八千里，壓根沒見過，經理到底從哪認定她會第一眼認出對方？反而是她被一眼認出！真懷疑對方有從人事部調照片來現場比對。
「……」聽不清楚微微乾笑的特助無聲說了什麼，她正想追問時，特助已經岔開話題，「先報到吧。」不由分說，她被非常強勢地推著辦完接下來的手續。
雖然淵芮海沒出過國，但還是察覺到報到區的環境太尊榮了點，和外頭那排很一般的報到櫃台大不相同，而且進來前她還在立牌上看到了「頭等艙」三個字。
實在太疑惑、太怪異了，她扭頭與特助確認，特助很正經地回了五個字，「公司福利好。」但他的眼神淵芮海怎麼都覺得有點心虛。
等她那少得可憐的行李拖運完、領了登機證後，她才發現特助並不是要和她出差的人，據特助的說法另一位同仁早就出關了，正在三樓貴賓室等她。
雖然整個覺得莫名其妙，不懂特助怎麼這麼閒，特意來機場幫她忙（當然感謝還是很感謝），但怕人久侯的她很快依照指示過了管制區出海關搭手扶梯上三樓。
「……真的是貴賓室！」她磨著掌心走一步頓一步地踏進去，很不習慣受到這樣的禮遇，待辦完手續，才倏地想起方才忘了問特助和她出差的人是誰，現下不知怎麼找起，只好先亦步亦趨地跟著帶位的服務員，服務員卻將她帶到已有人的座位上。
「請坐。」那個人笑了笑。
「執執執……執行長！！」震驚到服務員為她點餐她都沒聽到，還是面前的人先替她打發掉了，等她茫然地坐下時，理智才回了這麼一點，但這麼一點已足夠她感到氣氛的陌生了。
嚴崇信沒有跟她說話，默默在翻文件，偶爾抬頭與她對上視線時才會微笑，然而那抹微笑來得快也去得快，極是敷衍，湧出一股生分感，好似回到他們初相識時。
透明的牆；看不見的壓迫。
相顧無言地坐了十來分鐘還不如不見，真的，寧願不見。
強烈的違和感。
完全的上司下屬關係，明明是她要的。
卻非常的不自在。
用力想著、努力想著，想出了無數的藉口。一定是因為當初預設的狀況太少，只有一與二，要不就是糾纏著當飯友；要不就是不相見的雇員，就是沒這種斷得不夠乾淨的冷淡主從關係。
是的，就是這樣，她沒有心理準備才覺得彆扭。
幾回深呼吸後，她甩開了腦海形形色色的念頭，轉回工作上，問道：「執行長，請問和我出差的人是你嗎？」
嚴崇信正色盯著她，好一會兒才糾正：「正確來說，是妳協助我處理事務。」
淵芮海僵了半晌。也許是他的口吻，或是他歛了笑，他們之間高低地位的不同突然赤裸呈現，比起她意識到的差距更加嚴重。
像被潑了一盆冷水，霎時清醒過來。
習慣果然是最可怕的東西。
就算加了尊稱，她仍不自覺用著同輩的語氣和他說話。
「對、對不起。」她自卑地垂下頭，聽見翻文件的窸窣聲，彷彿對方根本沒把她看在眼底似的。
要是以前，他鐵定會問她早餐吃了沒，笑笑地和她東聊西扯，說不定在整理行李前還會問她有沒有缺少什麼。
不，她胡思亂想什麼，現在這樣才叫正常啊。
惶惶不安地坐到服務員來知會登機時間到了，踏入了她連作夢都不敢夢的頭等艙，他們隔著走道相鄰而坐，因為在頭一排，走道的間距沒有後面的座位大，卻又不像唯一的雙人座緊緊依靠，這微妙的距離感明確地劃開了分野──看似觸手可及卻遙不可及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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