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還覺得沒什麼,放了個多餘的颱風假,隨著正午過去,淵芮海吃完泡麵後,風雨逐漸加大,不過三、四個小時,不容小覷的強颱,正式展現它的威力。
狂風嘯嘯,暴雨像倒水般從天而瀉,一陣強過一陣,陽台外還不時飛過雨傘、燈籠、垃圾……等物,蔚為奇觀。
淵芮海手裡的鐵槌「鏘」聲敲上歪斜的鐵門框。
徒勞無功地弄了半晌,穿過門縫的雨水爬滿她的臉與眼鏡,她不得不認命,去拿幾塊破布塞門縫與鋪地板,窗戶與後陽台門的玻璃都讓她黏好膠帶,防止被暴風吹破,至於滲水的天花她也放好盆子接水。
電視正播放颱風特報,雨量不斷上修,颱風也像黏住般,貼著台灣不動,土石流警報頻發,眾人忙著逃命。
她抹臉擦眼鏡的有點擔心糧食會不會備太少,僅剩一包泡麵,若明天還是這種鬼天氣,她只能冒著被風吹翻過去的危險,走去一公里外的便利商店補貨。
握著手機的她無聊地倒在椅子上,設法把電視音量轉到最大,沒有鄰居就有這個好處,不怕被抗議。
她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對於聲音,她有一種近乎不正常的偏執;除了工作時間外,她討厭所有安靜的場所,空氣裡的沉默有著無言的壓迫,帶著陌生又熟悉的感覺,時近時遠地挖掘她腦海裡的過去。
關於她的母親。
與那間闃靜如時間凍結的屋子。
她的母親極少言語,恬靜似水,眉宇間漾著永遠化不開的憂鬱,樣貌雖稱不上絕品,也讓臉上精緻的妝容襯得清秀典雅,她總坐在陽台的椅子上,做著針線活,映在夕陽的光底下,照著半面憂容。這一小塊地方,就是她的世界,她的全部。
顧影自憐地活得彷彿一片蒼白的紙,沉溺於這個蒼白的牆壁與蒼白的空間裡。
就連淵芮海現在回想起她生活的樣貌,都像斑駁的畫本,隨著歲月一頁又一頁撕去,褪盡了顏色,泛著黃暈的黑白圖稿。
明明兩個人生活,卻像一個人。
更深的寂寥。
電視的聲音已經開到最大了,為什麼還這麼安靜?
明明之前都很有用的,只要打開電視,藉著喇叭傳出的人聲,就能忽略掉一個人的寂靜。
直到她發現自己緊拿著手機不放後,終於明白──習慣是最可怕的東西。
她所無法坦率接受的嚴崇信的好心,卻是最能救贖她的良藥。
但已經不行了,不能再靠近對方了,即使對方並不在乎,但她就是只懂得一種相處方式──得到、回報,或者說付出、得到。
等價交換。
脫離了這個原則,彷彿一切隨時會崩潰,她無法拿捏之間的尺度,害怕太過的貪心會在哪天突然激怒了對方,無預警地被捨棄。
這股根深蒂固的恐懼已內化成她的一部分,不是誰三言兩語,或是人品保證就能去除的。
然而也許是這種讓人特別容易感到淒風苦雨的颱風天作崇,蜷縮在木椅上的她,懷抱著手機,對著空盪破舊的公寓喃喃自語。
「誒,我告訴你們,我呀,認識了一個超級大好人,他借了我一筆生活費,每天都請我吃飯,還給我一份工作,然後他什麼都不要,只要我當他吃飯的伴,可是我好像讓他很失望……」頓了頓,「什麼都沒有的時候我明明很渴望擁有,可是擁有了我又急著想擺脫,該不會我有幸福恐懼症吧?這樣好像不太好,但要怎麼辦?」她刻意高昂的聲音緩緩低沉,和電視裡演員的笑罵聲在沉靜的屋內交織出一片孤寂的汪洋,「要怎麼辦?能怎麼辦……」
外頭的狂風暴雨彷彿失控般撲天蓋地襲擊萬物,在柏油路上翻起跳躍的浪花,匆匆一現,又匆匆覆滅,反覆生滅間,滂沱的雨幕如一堵朦朧的牆,奇妙哀傷地圈禁著每間屋子裡落寞的靈魂,與每個人心中的嘆息。
就只有今天,暫時允許她的懦弱吧,等到了明天,她依舊會邁開腳步向前,再度成為生命力超強的不死雜草。
對,她是雜草,即使再惡劣的環境都能活下去的雜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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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沒有想到會聽到這些話、這樣的語氣。
「……什麼都沒有的時候我明明很渴望擁有,可是擁有了我又急著想擺脫,該不會我有幸福恐懼症吧?這樣好像不太好,但要怎麼辦?」
靜靜貼著手機聽了好一會兒,直到那頭沒了聲音,嚴崇信才切斷通話。
本來他還奇怪,淵芮海怎麼會主動打電話給他,在發現對方完全沒有回應後,他立刻明白這是她不小心按到快捷鍵撥出的,這快捷鍵還是他幫很不會使用手機的她設置的。
那天對談後,他想他是不是逼得太緊,索性幾天沒和好飯友聯絡,連晚餐時間都故意與她錯開,結果獨自去金鋼餐廳的那幾日,他天天被釋茗雛和符霧深逼問(還好他去的時間晚,不然還會加上饕客轟炸),尤其是幻想力非常豐富的符霧深,更說出一段極精典的臆測。
「啊!一定是因為門不當戶不對,長輩們為逼你們分手,所以使出各種威脅利用手段,彼此深愛的你們當然不為所動,但耐不性長輩的以死相逼,只好黯然分手,然而又忘不了過去的濃情蜜意,所以刻意在不同時間來同一間餐廳睹物思人,這真是……太太太浪漫了。」
他聽完後陷入完全沉默。一來是他剛開始因為太有趣,以含糊應對繼而造成別人誤會他們的關係,得負部分責任;二來是對一個「瓊瑤迷」解釋再多好像也只會愈描愈黑。
但他的無言以對卻讓金剛餐廳整個炸了,符霧深小姐很開心地四處渲染他們的「羅曼史」,餐廳的客人們又多數是八卦的好人,在眾人熱烈的討論下,竟編織出媲美「鐵達尼號」加「暮光之城」加「一簾幽夢」的混合版超級言情小說。
自釋茗雛口中聽到這些莫名其妙到一個詭異境界的推測時,他僅有一個想法:果然什麼鍋配什麼蓋,物以類聚,老闆伙記客人都同個德性。
他都被反複求證到這般地步,淵芮海肯定更悽滲,她又是那種天馬行空、凡事想太多的個性,讓人這麼一鬧,鐵定更不知所措。
幻想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嚴崇信不由自主笑出來。
這個奇怪卻非常真實的女人。
原先想給她一點空間的,可是聽了她剛才的「真情告白」,哪還能抽身不管。
幸福恐懼症?就讓他好好來診治診治。
他記得她沒去參加員工旅遊,那留守公司的這段時間不如就和他出出差吧,相信她不會(沒立場)反對。
畢竟一切都是為了「公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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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認個錯,我知道這篇拖了很久。
老實說除了最近有點事以外,是因為我在重修這篇言情,眼看預定發文的時間一直改,好幾度想直接貼舊版上來,舊版也是我的心血堆的,但心裡明白我可以改得更好(和自己比啦),也希望追這篇的人能看到我目前為止我能寫到的最好地步,若貼舊版的總覺得敷衍了事,所以……我想說的就這樣啦!
原則上逢五更新,但這星期也許會延到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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