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艷陽高照，遠方高樓的頂端反射出燦爛的光芒，連開著空調的辦公室內，都能感受到一層溫暖，與前幾天陰霾的氣侯相比，令人神清氣爽許多，原本預報要來的颱風，也因為副熱帶高壓氣流的影響，詭異地在海面上打轉，硬生生延後登陸的時間。
淵芮海真希望這樣好的天氣能持續下去，連午後雷陣雨都不要來，天曉得打雷的時候她有多心虛，真怕一個不小心走在路上被劈死。
她大概是全公司最早到的人，八點半的上班時間，她七點半就到了，每天早上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昨日徐主任交辦的工作，是不是又莫名的完成，而結果永遠是文件整整齊齊地放在她桌上。
「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她仔細檢視，一點也不相信是被誣賴成AI的鬼XP完成的。
難不成是執行長找人接替她的工作？那他們認識的事不就曝光了？不可能啊！並沒聽到什麼風聲。
「早。」背後忽然傳來問候聲。
熟悉的嗓音令她嚇了一大跳，她泛起不好的感覺轉頭。
「執、執、執、執行長！」她結巴到可笑的地步。
「妳真的每天都很早到公司，要是全公司都像妳一樣，我恐怕作夢都會笑。」嚴崇信笑笑著走了進來。
他很帥、他很有錢、他笑起有股溫儒的氣質……但她好想大叫：「滾開、滾開！不要靠近我，你這個渾身都是閃光的人。」
本來就不知怎麼回應他的溫情，現在又頂上這麼個巨大光環，讓她恨不得躲得遠遠的，可惜天不從天願，他們是飯友；是債權人與債務人；是上司與下屬，多重關係硬是把他們捆死，她若是落跑，真的很忘恩負義，何況，她也捨不下這份工作。
「哎！為什麼我這麼迷糊呢？」她低頭自言自語，沉溺在無比的悔恨中。如果早聞他的大名，也不至於遲遲沒發現跟什麼人物成為飯友，他和她明明一個是天一個是地，天地卻碰到一塊去，「都亂了套！太戲劇化了。」
「說什麼呢？」他已然走到她面前，想知道她從方才就在嘀咕些什麼。
「哇啊！」很會走神的她往後一退，撞上桌子，終於想起來要問好，「執行長，早安。」
嚴崇信微微攏起兩道眉。自從她發現他的身分後，上班也叫他執行長，下班也叫他執行長，這比喚他嚴先生還糟糕，她刻意設下的防線，彷彿有了更嚴謹的限制，令他極端後悔講出身分，不然讓她把他當作隔壁老王、老陳之流，起碼她還不會為了拒絕他的好意，閃躲到恨不得挖個墳把自己埋了。
「還很早，要不要聊一下？」他得設法圖破這種僵局，讓好飯友不要畏他如虎，他又不會吃了她。
「聊？不不不，我很忙。」她的頭搖到他覺得假如她的頭是螺旋槳，她應該能破窗一路飛到屏東。
「大清早能忙什麼？」他打趣問她。
「我……」她左右看了下，「我可以打掃一下辦公室。」
他很習慣她的瞎扯，更習慣她扯的藉口完全無厘頭，所以他決定徹底無視這句話。
「再等會兒應該就快有人來上班了，我們若繼續站在這聊，很快就會被人發現了。」
「那你要不要回你的辦公室了？」她充滿期待地問。
真是不給面子。他有些氣餒，「不和我聊一下妳的工作？」他特地一早來，就為了和她談談，當然，談的重點絕對不是工作。
「工作……我很喜歡，謝謝你給我這份工作。」雖然她笑得很真心真意，但眼底還是露出想盡速打發他的眼神。
「那就好，不過我想我們還是需要深談，妳覺得在哪談好？」講完後還刻意看看企劃部的鐘，利用肢體語言提醒她再不快點決定，就等著被人發現和他認識。
從是非題跳到申論題，不是她說「不要」就能搞定，在時間壓力的脅迫下，對公司環境還不算很熟的她，只能搬出除了辦公室外最熟的地點。
「茶水間，我們去茶水間。」
「好。」他隨她一道走。
整層樓除了他們的腳步，還是一片安靜，當然他們不會知道，疑惑又不甘心淵芮海總能如期交出進度的徐主任，在偷看完淵芮海的出勤卡後，見她加班的時數並不長，絕不足以做完她分派的工作，倒是每日都早早報到，便懷疑她利用早上時間趕工，為了惡整她，她今天也特別早出發，打算在上班時間前，再丟堆工作給她，好讓她趕不完昨日遺下的工作。
藍海的茶水間比一般公司還舒適，不是放台飲水機和冰箱、微波爐就成的，整塊區域都經過規劃，為了安全起見，除了瓦斯爐外基本的廚房設備都有，還有一整面櫃子擺著提撥的公基金買的食品，至於買些什麼由各部門自行決定，在公基金範圍內實報實銷，算職員福利之一。
旁邊還有個頗具現代感的小餐廳，有些職員們中午會拿著便當來這吃，就不需要特別跑到樓下的員工餐廳，淵芮海與嚴崇信就正坐在此處。
「需要泡杯咖啡還是紅茶嗎？」他問著她。
「執行長你想喝嗎？我來泡就好。」說不如動，她立即從椅子上站起。
他拉住她的手，臉色有點沉，但她不確定，因為他的表情又分明是在笑。
「不用了，而且就算要，為什麼是我坐著妳來泡呢？」他盯著她靈動又滲著惶恐的雙瞳。
「因為你是執行長，我是小員工。」她回得順理成章。從前在羅家幫佣時，她就是這麼過的，沒有地位的人理所當然要任憑差遣。
「但在這之前，我們是飯友，就像朋友一樣，地位是對等的。」他也站起來，「執行長有什麼希罕的？妳該不會忘了我們每天都一道吃晚餐？」
「呃……」如果可以的話，她還蠻希望他換個吃飯的對象，別再找她了，雖然她可能會因為過於懷念金鋼餐廳的食物，造成舌頭麻痺、食慾不振而日漸消瘦。
「與我的晚餐約會真這麼憂煩？」他知道她怕他贈與的一切，一點點的關心、一點點的柔軟、一點點的同情與愛護，她總是逃得這麼明顯，害他有好幾次險些放她自由，但每至關頭，他又覺得放不下她，再也沒有人如同她，這樣合他的意、順他的眼，全身散發著不矯揉造作的趣味。
他的神色令她聯想到他初到她家，邀她成為他的飯友，被她無言拒絕時的可憐感。
就像他說的，共進晚餐的確令她憂煩，卻無關厭惡，她其實那樣感激他做的一切，但她接受的愈多，就愈怕無法償還，偏偏大善人的他全然不要求回報，害得她無所適從，只得自己思考報恩的方式，卻發現她能為他做的少得可悲，令她忍不住反覆自責。
為什麼我這麼沒用？
為什麼我這麼差勁？
一次又一次，她不斷問自己。
「妳總是很老實。」他放開了她的手。
掌心的溫度忽然失去，她悵然若失，靜靜地注視自己的手。每回她總是被他抓著手半拉半就地去吃飯，他宛如熟識她數年般的親膩，常常令她羞窘地不知所措。
「咔、咔、咔、咔……」鞋根規律地敲擊大理石的聲響，猝地打破茶水間的低氣壓。
淵芮海聽過無數次這個腳步聲，又急又重。
「是徐主任！」她慌亂地看向嚴崇信。
腳步聲已經很近了，不論他和她，誰想跑出茶水間，鐵定都會讓徐主任逮個正著。
她頂多就被當作真的靠後台的無用冗員，讓人明裡奉承暗裡白眼，但他呢？會不會讓人說公私不分，影響他人對他的信服度？
「我先躲起來。」她壓低著聲音，邊說邊找位置躲。
「我躲，我在這才不尋常，妳就裝作來泡茶泡咖啡。」嚴崇信看了下，他對員工茶水間配置不熟，看到一個大櫃子自然就打開，裡頭卻一格一格塞滿著罐頭、零食……奇奇怪怪的食品，想塞人，先把自己做成罐頭才有可能。
腳步聲近在呎尺，淵芮海甚至覺得下一秒，就會看見徐主任的臉露出門框。
「執行長，這裡。」她打開隱蔽在最角落的掃除間。
嚴崇信迅速閃進去，縱使明白這是權宜之記，還是有點感嘆明明在自家公司，他卻搞得像作賊一樣。
「妳在這幹麼？」徐主任已經冒出來了，正瞪著她。
淵芮海的手還黏在門把上，門也尚未關妥，若是徐主任稍為向右移個幾步，就會看出掃除間有個人。
「我……」她緊張地手心冒汗，「我剛才打翻茶，就拿拖把清潔一下，已經拖乾淨了。」她順勢把門關上，嚇得快脫力了。
徐主任上上下下掃了她幾回，「看妳心虛的樣子，我才不信。」
淵芮海盡力裝出不心虛的模樣，但只讓不擅長撒謊的她表情更加扭曲怪異。
「只是打翻茶？我看妳八成是把茶潑到哪部主機上，弄壞了電腦！」徐主任逼視著她。
主任，拜託妳話可以一次說完嗎？淵芮海慶幸著她的心臟沒停掉，趕緊見風轉舵，她雖然不會說謊，但反應並不慢。
「沒有啦！主任，只是茶滴到鍵盤，但我保證沒壞，妳可以去查看。」
徐主任自然不會放過這種可以找碴的機會，當下要淵芮海跟著她回去，她要徹底檢查。
順利引開了徐主任，淵芮海良心不安地回首望著掃除間，心想著晚上一定要好好謝謝執行長的犧牲，還有和他道歉，並告訴他，她從未厭惡與他共進晚餐，也很珍惜他們相處的點滴，但她就是沒辦法坦然接受他的體貼關懷。
然而這個晚上，淵芮海沒有等到電話，她開著夜車加班，這一直是她希望的，她和他的關係恢復到最單純的狀態，他不用再費心對她好，她也可以鬆口氣。
但當夜愈深，在一片死寂的靜默中，她反倒覺得有什麼東西從內心被剝奪了。
她反射著螢幕光亮的臉，一直都沒有表情。
＊＊＊＊＊＊＊＊＊＊＊＊＊＊＊＊＊＊＊＊＊＊＊＊＊＊＊＊＊＊＊
近來外務時間不定，下篇預定貼文時間為６／４星期五，之後若沒意外，可能變逢五更新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