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梭，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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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人普拉拉》是小男孩威得最喜歡的一本書。

       打開繪本，一頭金髮的普拉拉，高得穿越雲層，他是雲上世界一座樂園的總司令，普拉拉喜歡讓孩子們緊抱他的手指，玩超級刺激的雲霄飛車，孩童歡樂的笑聲四溢成彩色的棉花糖，飄落在雲裡。

 

       儘管故事情節早已倒背如流，但每天，威得一定要看一次《巨人普拉拉 》，因為普拉拉是他的好朋友，讓他無比快樂。每每闔上書本，他依然一遍遍回想著故事情節；在他心裡，故事並不虛幻，普拉拉好像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

 

也因此，這一天，在第一時間裡，他發現書裡的普拉拉不一樣了！

第一頁裡，普拉拉應該要坐在大石頭上，但他卻不見了！

       「該不會是幻覺吧？」他摸摸自己的額頭，沒有發燒！揉揉自己的眼睛，沒有眼花！

 
       「怎麼會這樣呢？」他快速地往後翻開第二頁、第三頁……，想看看後面的巨人還在不在？沒想到普拉拉竟然在書頁的邊緣遊走，憂鬱地望著書裡的天空。

       威得覺得好奇怪，普拉拉怎麼能夠離開故事的情節，遊走到別的頁面呢？

       從此，威得每天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蹦蹦跳跳跑到書櫃，抽出心愛的《巨人普拉拉》，看看普拉拉回到第一頁嗎？

       「離家出走」的日子裡，普拉拉始終不像威得記憶裡那樣鮮明快樂。半透明的身影重疊在圖片上，不是顏色變得黯淡，就是愁眉苦臉。有時候，他坐在第二頁的河邊沉思，有時，在第七頁的山谷旁大喊，但有那麼幾天，普拉拉乖乖地留在原來的那一頁，身體卻變得很清澈、透明，彷彿只要伸出手指觸摸，就可以穿過他，到另一個神祕的世界。

 

這天晚上，威得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走進一片彩色森林裡。林間的鳥啁啾著快樂的旋律，空氣飄著一股甜甜的氣息。不遠處傳來嘩啦嘩啦的水流聲，被微風吹拂而輕晃的樹葉縫隙，隱約可見一道棕色的瀑布，旁邊立著一個大大的告示：「可樂河」。

 

「可樂河？不會吧？世界上有那麼好的事情嗎？」平常媽媽覺得白開水比較健康，不讓他喝可樂，但想起同學偶爾分享的可樂，那甜甜的滋味，真是讓人難忘！不知道可樂河喝起來的味道，是不是像記憶裡那樣甜美呢？

 

  威得期待地往瀑布走去，瀑布嘩啦嘩啦的聲響越來越大聲，甜甜的氣味也越來越濃，飄散的冰涼水氣讓他的臉頰有些濕潤，一條棕色的河流在眼前展開，潺潺地蜿蜒著。

       「哇！可樂河！太棒了！」棕色的河流映著陽光，上頭有他的倒影，他跪在地上掬起一把河水，湊近嘴邊喝了起來，「真的是可樂！」他興奮地捧起第二把，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奇異的窸窣聲，讓他停下了動作。

 

威得側耳聽著，想聽聽看這聲音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呢？

 

「我說呀！這該怎麼辦呢？」有人在說話！

 

聲音來自森林。好奇的威得放輕腳步走過去，發現有一些人在那裡。威得覺得這群人好面熟，他們的臉與腦海裡的記憶快速比對著，突然，他驚喜地說：「啊！這些不都是我所看過的童話人物嗎？」

 

各式各樣的童話人物圍繞在一座晶瑩剔透的巨大水晶簇旁談論著。

    「你們看！他再這樣意志消沈下去，恐怕會消失在童話世界裡！」仙瑞拉焦急地拍動透明的翅膀飛上飛下。她曾經萃取花朵影子做成一件隱形衣，卻在獻給貓皇后時，隱形衣被皇后的利爪給抓破消失而引起皇后大怒，運用貓草轉移注意力逃出月華王國。

       水晶簇峭直的晶壁裡，透著普拉拉微駝著背坐在山洞裡，手掌遮著臉的沮喪模樣。

       「啊！他甚至縮小了！我們得想想辦法救救他！他是我們的一份子！」某一個新版小紅帽這麼說著。她在那個故事裡成為了醫生，還幫滿肚子都是石頭的大野狼開刀，讓改過自新的牠重新在草原上活蹦亂跳。

       「我那天看到他，他在小溪旁低聲哭泣呢！我悄悄靠近，原本想安慰他，溪面映照的景象卻讓我嚇了一跳！有藍天、白雲，就是沒有他的倒影！」憂心忡忡的人魚公主浸泡在一旁的小溪裡，一圈迷你的深色海洋繞著她。這位人魚公主找到了時空旅行的方式，想盡辦法拜託作者安徒生讓她和王子在一起。

 

「沒有倒影？」

「怎麼會這樣呢？」大家議論紛紛。

 

       「沒有倒影的人，會忘記自己從何而來，該往哪兒去，最後從童話世界裡消失啊！」曾經生長在花苞裡的精靈小男孩沙比驚訝地說著。在屬於他的故事裡，他因為一個人類女孩的「記得」，順利變成了人類。

 

        隨著童話人物說話，過往的故事情節清晰地自腦海裡浮現，那些幸福的結局漾著美好的氛圍，但他們的話，卻讓威得越聽越緊張，普拉拉是他最喜歡的童話人物，他可不希望普拉拉消失。於是他鼓起勇氣往前走去，對著那群原本存在於書裡如今卻近在眼前的童話人物說：「不好意思！請問你們所說的，是這個巨人嗎？」

 

   

        威得的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本《巨人普拉拉》，果然是夢，什麼都變得出來。

 

       大夥兒轉了過來，彷彿彼此間有心電感應，目光由茫然轉為驚訝，又閃過一絲欣喜。 

       一個蓄著山羊鬍的長者說：「沒錯！就是這個巨人。」威得記得他，他曾經在敘述著他的故事書裡，率領七十隻羊打贏十隻彩虹狼。

       他們對著威得綻開笑靨，突然喊著：「太好了！救星來了！」「救星來了！」歡呼聲此起彼落，威得一頭霧水，心想：「救星？是指我嗎？我只是一個小男孩啊！」

       似乎真的有心電感應，長者點點頭說：「我們可以感受到你閱讀的態度，如果你喜歡我們，我們便有了生命。即使你闔上書本，我們仍在書本裡呼吸，甚至當你看著我們，想起相關的回憶，編織起天馬行空的想像時，我們的故事也開始產生了變化，『句號』那塊大石頭從山坡滾落，我們又開始往前走，展開了新生活。是你的情感，賦予了我們生命，也是你的情感──相信童話，所以你才能到這片童話森林裡看見我們。拯救巨人最適合的人選，非你莫屬！」

 

       「我？」

       「是的，請你救救巨人，他就快要從童話世界裡消失了！」

       「那我該怎麼救他呢？」

       「雖然我們可以在各個故事的世界裡穿梭，然而一旦故事的主角封閉了自己的心靈，我們就踏不進他的世界。唯一的入口，就是你這位忠實讀者房間裡的《巨人普拉拉》。」

 

       童話人物們點點頭，紛紛伸出手掌彼此交握著，光芒自他們的掌心間綻放，長者慈祥地向他叮囑：「進去的方法，就是用你的心靈之鑰打開它！」

       「心靈之鑰？」

       「嗯！你必須要非常非常的相信，相信那是一個真實的世界，你的心就是一把鑰匙，能讓你順利地進入普拉拉的世界！」

       「來吧！讓我們為你加油！」

 

        威得伸出手一起加入，彷彿陽光自雲層四射，掌間的光芒迸發，世界突然變得亮白一片，沒有了聲音，沒有了氣味，掌心交疊的童話人物也消失地無影無蹤。威得倏地睜開了眼，藍色的天花板，火車造型的燈飾……，他回到房間了，躺在昨夜入睡的床上。

 

       「這是一場夢嗎？」他喃喃自語。
       但他手中緊握著的袋子告訴他：這並不是一場夢。他彷彿還聽到光芒消失之際，長者在耳邊的叮嚀：「這三瓶可樂，能在拯救巨人的過程中帶給你幫助，它們是許願可樂，能達成三個願望！」

       ＊  ＊   ＊

 

        威得從床上一躍而起，興沖沖地跪在書櫃前，小心翼翼抽出《巨人普拉拉》這本書，「你必須要非常非常的相信，相信那是一個真實的世界，你的心就是一把鑰匙，能讓你順利地進入普拉拉的世界……」長者的聲音自記憶的漣漪裡泛起，他手指輕觸著封面，閉上眼，稟住呼吸，專注地回想著書中的一切情節，一遍又一遍，一次比一次快，一趟比一趟鮮明，他感覺到越來越強勁的風將頭髮往後吹，故事的畫面開始交錯著一些粗黑的線條，想像的奔跑中，那些線條如柳條般隨著他奔過而揚起。

       「巨人坐在一個山洞裡，一個巨大的山洞裡！我就在那個山洞裡！」堅定的信心讓他鏗鏘有力地念著內心的期盼，突然，風止住了，四周瀰漫著一股陰冷潮溼的氣味，膝蓋跪著的不是房間的木質地板，而是夾雜著小碎石的乾燥泥地。

       「呼！呼！呼！」不敢置信的他幾乎喘不過氣，狂跳的心臟裡鼓譟著按奈不住的興奮，「我…真的辦到了！我真的進來了！」

       他睜開眼睛，眼前坐著一個和他一樣高的普拉拉。垂頭喪氣的模樣，令人相信：即使這一刻出現在他眼前的是隻兇猛的老虎，普拉拉也不會移動萬分，為自己的生命奮鬥。

       普拉拉落魄的模樣，讓他由衷感到難過。他考慮著自己該怎麼開口，怎麼向如今變成小孩子般大小的巨人解釋自己出現的原因，以及想要帶給他的幫助。

        正躊躇著，原本一動也不動的普拉拉卻先開口了。

       「威得！」

       受寵若驚的威得，頓時漲紅了臉，他所喜歡的童話人物，竟然知道他的名字。

       「對！我知道你叫威得，每天，你拉開了我的世界，一遍又一遍地讀著我的故事。」

       沒有等他回話，普拉拉繼續說著：「我知道你是來幫助我的。但我實在不曉得自己是不是能夠接受幫助。我…沒有辦法從震驚與憤怒中走出來……。」小孩模樣的普拉拉突然看起來很蒼老。

       喜歡的童話人物真實出現在眼前，還能夠知道他的想法，就好像心儀的偶像，突然背出了只有他才知道的日記一樣，令人羞怯。但威得嚥了嚥口水，鼓足了勇氣，說：「我知道你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你在書頁裡消失了，這並不尋常！」

 

       屈膝坐著的普拉拉撥弄著身旁的小碎石，彷彿裡頭滾動的是他的回憶。半晌，他開口說話了：「我一直以為，我有一個愛我的媽媽。而我，也因此擁有生命的意義，不斷將歡笑帶給其他孩子。」

       威得立在山壁旁，靜靜地聽。

       「打從我懂事以來，就沒有見過媽媽，」普拉拉抬頭看看威得，臉上帶著一抹奇異的笑容，「或許童話世界的人物，不見得都看過媽媽，你知道，有些人物一開始出現在故事裡，就已經是成年人了。所以我不應該奢望太多。」

       「但，我跟其他人不一樣。」他頓了頓，又繼續講：「我的媽媽留給我許許多多的童話書，當我在故事的世界裡獨自成長時，這些童話帶給我無數的樂趣，它們彷彿是母親的化身，給予我愛與呵護，直到我長大。」

       威得點點頭，認真地聽著。
   
       「我一直以為，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便去逝了。但前陣子我在真實森林的透明果裡看到：她其實是離開我，離開童話世界去找尋一個不知名的東西。被遺棄的悲傷席捲而來，這麼多年來，她遺留的愛支持著我成長，到頭來，我卻只是一個被放棄、沒有人愛的孤兒。」普拉拉垂下的黑色眼簾，恍如一席夜幕，藏著無數憂傷的星星。

       威得稟氣凝神，不敢太大力呼吸。他知道，剛剛提到的事情，跟普拉拉的轉變有很大的關係。他心想：「我該怎麼幫助巨人呢？……對了！」他悄悄從袋子裡拿出許願可樂，一口氣喝下，甜甜的，透著花朵的芬芳。最奇妙的是，他的心裡興起一股新奇感，莫名的信心遊走全身，他有一種預感，這時候，他要做什麼事，都輕而易舉，並且容易成功。

       他在心裡默禱著：請讓我們回到生命之初。

       普拉拉突然訝異地抬頭，似乎知道他許的願，囁嚅地說：「不…我不認為我想去…」話還沒說完，堅硬的山壁似乎被隱形的畫家以水彩筆大力揮灑，瞬間，他們置身在一個女巨人的房間。這個巨人挺著大大的肚子。彷彿資料連線，他們知道這個女巨人所有的感受──懷孕初期的害喜，比腸胃炎還不舒服的孕吐；為了孩子的健康，她捨棄最愛，改吃對胎兒有益的食物；懷孕後期的水腫，讓她每踩一步，腳就麻痛一次。幸好不是每一件事都那麼委屈，當胎兒在肚子裡胎動時，她欣喜洋溢。

       威得及普拉拉對看一眼，這個女巨人和普拉拉有著一頭一樣耀眼的金髮，他們的直覺告訴他們──這就是普拉拉的媽媽。
   
       房間開始高速旋轉，終於停下來時，普拉拉的媽媽已經要生產。她滿頭大汗，咬緊牙關，臉因用力而漲紅，嘴唇卻因失血而蒼白。突然，普拉拉抱著肚子，大叫了起來：「哎呀！好痛！」嚇了威得一跳，但普拉拉那痛得冒冷汗的模樣，可不是開玩笑的。

       原來，這次不只是資料連線，還親身經歷了生產的痛苦。

       當畫面轉換到普拉拉的嬰兒期時，消失的疼痛感並沒有讓普拉拉鬆一口氣，反而心有餘悸地回想：「那就像是想上廁所的肚子痛，但足足有二、三十倍那麼強！好像有人拿著一支鍋子般大的湯匙毫不留情地往肚子裡用力剮，痛得忘記了還有全身，彷彿只有肚子存在，承受著無盡的痛苦。」
   
       可是，普拉拉的媽媽經歷了那麼大的痛楚，當普拉拉誕生時，那嬌柔的哭聲，卻喚起了媽媽的微笑──疲累、蒼白、心滿意足的微笑。
    

       威得偷偷地發現，普拉拉的眼角噙著淚光。

       嬰兒時期日夜顛倒，半夜哭鬧的普拉拉，只在媽媽溫柔的懷裡沉沉睡去；聽到雷聲時嚎啕大哭，是媽媽輕拍著他的背，哼著溫柔的曲調，安撫他入睡；還沒有長牙時所吃的黏糊食物，是媽媽以小石棒細心槌打磨糊，讓他安心吞食，才沒有嗆到之虞；生病時，媽媽的憂心，好像汪洋大海，漲滿在她的雙眸裡……
   

       「為什麼她要離開我呢？」普拉拉沮喪地搖搖頭，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如此深愛他的媽媽。

 

       畫面轉換到媽媽離開的那一天，她低頭親吻普拉拉，含著淚說：「寶貝，媽媽生了一種病，據說只有童話世界及真實世界交界處才有治療的藥，為了你，媽媽會努力去找尋。我相信，屬於你的故事，會將你照顧得很好。」她頻頻回頭，眷戀不捨地離開了。

       他們兩個陷入一股默然，山洞在不知不覺間回復原狀。

       「原來，媽媽並不如我想像般那樣遺棄我。」普拉拉低著頭說。

       「有時候，現實逼著人做出不得已的決定。她很愛你。你身上流著她的血，你的生命是她吃盡苦頭孕育出來的……。」威得突然成熟地說。

       「我了解。但，我暫時還是回不去了，無法再回到那個讓孩子歡笑的巨人普拉拉。當我誤解媽媽時，我開始不相信那些曾帶給我溫暖的童話，我不確定我現在還有沒有愛人的能力，讓雲端上的孩子快樂。」了解真相後的普拉拉開始有長高的趨勢，但看起來依然不是巨人，只是一個成年人類。

       「也許，你該去看看那些喜歡你的人。」剛喝下第二瓶許願可樂的威得這麼說。

       「我希望，我們能夠看看普拉拉多麼受歡迎！」威得誠摯地許願。

       瞬間，他們坐上通往各個時光門的火車。這一扇門打開，是圖書館，一群孩子各自捧著喜歡的書，安靜地進入自己想要去的世界。一個害羞的男孩，正滿臉喜悅地沉浸在普拉拉的故事裡。

 

       另一扇門打開，是一個客廳，爸爸和孩子擠在沙發上，一同分享普拉拉樂園的歡笑 。他們又駛進了書櫃，每本知情的故事書以極小的聲音交談著：「希望普拉拉快點回來，我們想念他！」這會兒，門又開了，火車輕悄悄地駛向小孩的床邊，媽媽擁著神情滿足的孩子，念著即將讓眼皮合起來的最後幾句「普拉拉」……

       普拉拉驚奇地發現，原來，那麼多人喜歡著他，淚水再度盈滿──這一次，是感動，不是悲傷。

       ＊ ＊ ＊
   

       恢復朝氣的普拉拉，即將還原成原本的大巨人。

 

       「當我認為自己被母親遺棄時，我的世界崩塌了，就像將要停電的夜晚，燈光閃了又滅，滅了又閃，我的心靈，幾近枯萎。」普拉拉彎下腰來，「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是不是能夠回來這裡。」他摸摸飄浮在旁的小雲，還有上頭十分迷你的孩子們，誠摯地對威得說。

       威得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我想，不管母親在哪裡，在這世上或是不在了，她依然留在我的心裡，如同她當年對我那毫無保留的愛。」普拉拉迅速長高，地上拉出了高大的影子。他邁開潔白的牙齒，一臉陽光地向威得說掰掰。臨入雲端之際，他的聲音飄下來：「我不會忘記你的！我的好朋友！」

       ＊＊ ＊

       威得拿出最後一瓶許願可樂，在甜美的汁液流入口中時，他許了個願：「我想回家！」

       只那麼一瞬間，童話王國消散，他已站在自己的房間裡。

 

       威得回到房間的第一件事，便是到書櫃裡抽出《巨人普拉拉》，看看他有沒有出現在第一頁呢？

       翻開封面，映入眼簾的第一頁裡，普拉拉正對他燦爛地笑。咦？旁邊那是什麼？森林裡，一群童話人物圍繞著晶瑩剔透的水晶簇開心地歡呼，並紛紛看向他，有些對他投以贊許的眼神，有些吹起了口哨，音調聽起來，像是……「你真棒！」

       威得開心地對他們揮揮手，「哇！他們也進入普拉拉的故事了。看來，哪天如果他們跨過書頁走進我的房間，一點也不奇怪！」

       經歷了這奇幻的一切，心裡仍有種不踏實的夢幻感，但，一股真摯的感覺卻在他心裡熱烈鼓動，催促著他去做一件事。陪著普拉拉回到母親懷孕、生產的時刻，他突然意識到平常對他嚴格要求的媽媽，在他小時候，一定也像普拉拉的媽媽，細心呵護著懷中的小生命。如果不是媽媽的照顧，他現在就無法健康平安的站在這裡。跟普拉拉比起來，他好幸福──有媽媽一路陪伴長大。

 

       威得打開房門，他知道媽媽在哪裡。現在，他最想看到的，是媽媽帶著愛意的笑容。

 

       威得在廚房找到媽媽，喜孜孜地望著她笑。
       媽媽摸摸他的頭，親切地說：「威得今天怎麼那麼開心啊？」

       原以為早已告別的普拉拉，其實正在雲上看著這一切，揚起嘴角會心一笑。隨著視線拉遠，威得家的房子逐漸變小，直到小得像一塊積木一樣。

       他回頭，對手指上期待著要玩超級雲霄飛車的孩子們說：「準備好了嗎？要開始囉！」

       雲端響起孩子們開心興奮的尖叫聲。

       ＊＊ ＊

       威得的真誠，打開了他與普拉拉之間的世界通道，威得在書裡看見普拉拉，普拉拉也能在自己的世界角落找到威得。這場拯救任務裡，普拉拉療癒了母親離開的傷痛，而威得也因此感受到媽媽對他的愛。

       「故事雖然存在於書裡，但也許，書本只是一個框架，把生命與世界微型縮影，而童話與真實的邊界，也始終模糊著。想像，讓所有的事物融合在一起，總有著驚奇等待我們去發現。」威得在日記本裡這麼寫著。

       他雀躍地打開《巨人普拉拉》，把手指貼在普拉拉那被許多孩子抱著的手指上。普拉拉笑瞇瞇地對他眨眨眼，威得默契地閉上眼。瞬間，一陣風往他吹來，他的身體往後飛揚，下一秒，他已抱著普拉拉粗壯的手指，玩起刺激有趣的雲霄飛車。

       「啊──」四周開心的尖叫聲不絕於耳，在他把書合起來之後，興奮的笑鬧聲依然在書頁裡迴盪。

       他細心地將《巨人普拉拉》放回書櫃，小心翼翼地。因為，那是普拉拉的世界，普拉拉的家，如今，和他溫暖的家在一起。他知道，他和普拉拉將會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

 感謝更生日報副刊主編留用，

故事刊登日期：102年6月28日至6月30日

＊感謝王文華主編收錄於九歌《１０２年童話選》，

出版日期：２０１４年２月２７日

 

 

        一開始，它，只是一張白紙上的兩行字：不相信童話的巨人、拯救巨人的小男孩。

        恍如踏過沼澤──日記本裡凌亂的草稿，接著進入公式化的記憶叢林──電腦謄打故事大綱，之後靈感便被困縛在「巨人為什麼不相信童話？」以及「小男孩要怎麼拯救巨人」。

        隨著緯緯出生、成長，又經歷了懷緣緣、生產，原本對媽媽依戀的緯緯，漸漸有了自己的世界，才感傷著媽媽怎麼去醫院生妹妹沒有陪他，過幾個月就忘記了曾有的落寞心情。

        想起以前曾經在課堂上問過小六的孩子：「媽媽曾經跟你說過，生小孩有多痛嗎？」當時我挺著大肚子，好奇地問著。底下的孩子一個個睜著天真的大眼，純真地搖搖頭。我心想：哇！那麼痛的事情，媽媽們沒有跟他們說嗎？於是，把懷孕期蒐集的資料向大家分享：「如果把人承受痛苦的程度分為十級，生產痛是最大級，所以要對媽媽好一點，媽媽當年生你們的時候，很痛耶！」

        看著緯緯日漸成長，幼時的記憶也漸漸消失在他的腦海裡，想要為這段照顧他嬰幼時期的時光留下憑據，於是把自己生產時經歷的疼痛感也編織入故事裡，期盼有一天，當他看得懂故事時，能知道：無論未來如何，當年媽媽懷著孩子的欣喜、甘為孩子忍受痛苦的那份愛，並不隨著遺忘的記憶消逝。

        也給全天下的孩子：如果媽媽在身邊，請好好珍惜；如果媽媽不在了，當年為了生下心愛的孩子所承受的那份痛苦，並不是一般常人能夠忍受的，儘管離異或亡故，媽媽的愛，始終存在，隨著血液脈動，「怦通！」「怦通！」隨著我們的生命延續，直到盡頭。

＊＊

        至於為什麼會是巨人？我曾經問過自己。

        儘管高壯如巨人，遇上情感的打擊，還是會柔弱地像個孩子。

        小男孩威得雖然小，但他有一顆誠摯而溫暖的心，啟動愛的魔法，重新打開巨人封閉的心，撫慰缺了角的傷痛。

        在我們的生命裡，與知音好友間的相知相惜，是不是也像巨人與小男孩般，互相欣賞、支持著對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