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故事　第四輯　　　　　　　　　　■附錄　新詩

　　　◎七、念念青梅

　　　　　　　　　　　　　　　　　⊕潘文良

　　　每當‥看到屋旁的大石頭，就會想起她們……
　　　每當‥看到長髮的小女孩，就會想起她們……
　　　每當‥看到在笑的小女孩，就會想起她們……
　　　每當‥看到有酒窩的女孩，就會想起她們……
　　　每當‥看到秋千，就會想起她們……
　　　…………
　
　　遙遠的幼年時期，寂寞而孤獨的歲月，父母一出門，彷彿‥世界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日子裡，一阿文是多麼希望‥能有一個哥哥、能有一個姊姊……
　　有時，跟人家打架，經過一番「奮戰」，阿文總是會贏的。
　　然而‥對方輸了不甘願，跑回去討救兵，叫他的「哥哥」來。
　　阿文一看——對方人高馬大，也就‥「識時務者為豪傑、知進退者是英雄——好漢不吃眼前虧！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溜是大吉」，阿文只好「逃之夭夭」 了……若沒溜掉，後果可想而知‥打人家一下，得還人家兩下；踢人家兩腿，得還人家五腿……最後，總是輸得一敗塗地、慘兮兮的……
　　阿文輸了，卻無處求援，因為‥阿文沒有哥哥。所以‥阿文總是希望‥能有一個哥哥——有一個哥哥，多好！搬不動的石頭，可以叫哥哥來搬；碰到惡狗，哥哥會把牠趕走……有一個哥哥哥，多好啊！
　
　　阿文有次，看到——
　　一個小弟弟摔倒了，他就張著大嘴巴，哇哇大哭，淚水像擰毛巾似的——滴滴答答的落著。
　　他的姊姊，馬上跑過來，抱起他來，又搖又晃、又哄又騙‥「嘔唔……嘔唔！嘔唔……不要哭！不要哭……姊姊帶你去買糖果，不哭！不哭……摔到哪裡了？」
　　他就指著——這裡、這裡、這裡……
　　他姊姊就又揉又撫、又哄又騙地，抱他去買糖果。
　　而阿文每次跌倒了，只能坐在地上，揉了半天的腳趾、膝蓋頭……咬緊牙關不敢哭，然後，再跛著一隻腳回家……　（只因為‥阿文是「老大」，要「勇敢」，所以…不能哭。）
　　所以‥阿文總是希望‥能有一個姊姊——有一個姊姊，多好！想要紙飛機，可以找她摺；生病了，她會在旁邊說故事……有一個姊姊，多好啊！
　
　　阿文的母親，懷大弟時——
　　鄰家的阿姨問阿文說‥「你想要弟弟，還是妹妹？」
　　阿文說‥「我不想要弟弟，也不想要妹妹……我想要哥哥、想要姊姊……」
　　差些笑掉人家大牙呢！直到現在，人家談及還在笑，真是糗死了……
　　不過‥他們不知道‥直到現在——
　　阿文還是希望‥能有一個哥哥、能有一個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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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文五、六歲時——
　　阿章家是個三合院，左廂房的人家，搬到街仔去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又搬來了一戶人家，一家四口——
爸爸叫〈海波〉吧!?是個外省人；媽媽是本省人，還有一個大姐姐，和一個小妹妹。（大姐姐比阿文，大六歲呢吧!?噢妹則小阿文一歲，不過，應該差不到一個月。）
「大姐姐」和「噢妹」的到來，把阿文的幼年，塗上一筆綺麗的色彩；留下一篇篇……溫馨、甜蜜的記憶——
　　然而‥記憶卻朦朧得像在霧裡、模糊得像在夢裡……
　　不知道‥她們是怎麼搬來的；也不記得‥是怎麼跟她們認識的……
　　認識她們，和她們在一起，阿文的世界裡，就好像只剩三個人似的……她們跟阿文好好好好；她們的爸爸、媽媽，也對阿文好好好好——也許是‥他們沒兒子，把阿文當作自己的兒子一樣吧!?
　　記得那時候——
　　噢妹每天都會來找阿文，而阿文一大早，就會坐到屋旁的大石頭上去等她，要是她遲一分鐘沒有上來，阿文就會跑下石階去找她。
　　阿文跟噢妹在一起，就會把其他人都忘記，天天跟她一同去摘小野花、辦家家酒；去水溝裡捉蝦、蓋石頭房子、玩泥巴、滑溜梯、打秋千……成天上山下水、東 跑西跑，玩到肚子餓了，才肯回家。
　　而大姐姐，放了學～寫完功課、有空的時後、星期假日裡，她總會抱著一本故事書，坐在大石頭上面，講故事給阿文和噢妹聽（阿章偶爾也會跑來聽）——
醜小鴨、灰姑娘、西遊記、白雪公主、伊索寓言、聊齋誌異」等等，一個又一個的說著——大姐姐家的故事書，好多好多，讓人覺得‥永遠也聽不完似的……
　　阿文天天和她們在一起，應該是很「熟悉」才對，而今追憶，竟只是「枝草片葉、殘篇斷簡」……一切宛如夢，只是依稀、只是朦朧……
阿文只記得‥她們（她們姊妹很像），有頭長長的髮，像風一樣地——飄啊飄的；只記得‥她們笑的時候，粉紅的臉頰上，就會開了兩朵甜甜的小酒窩；
只記得‥她們的眼睛，大大的、溜溜的、汪汪的，像兩潭湖水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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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妹的媽媽，每天都會幫噢妹，把她那一頭長髮，梳得整整齊齊、光光溜溜的——有時，一把馬尾巴，繫著紅絲帶；有時，兩條長辮子，綁著花蝴蝶……
　　阿文總喜歡噢妹（還有大姐姐）那頭長髮；總喜歡靜靜地看著她——在田野摘花、在花叢裡追蝴蝶；總喜歡和她手牽著手，在草地上奔跑、跳躍……
　　起風的時候，她那頭長髮，就會撒了出去——飄呀飄的……
　　阿文就是喜歡‥她那頭‥「成風的長髮」……
　　噢妹每天，總會把她那頭長髮，玩得又散又亂——
　　有一次，噢妹乾脆就扮成「鬼」，來抓阿文。
　　阿文（故意）被嚇得哇哇大叫（哈哈大笑）、抱頭鼠竄，突然‥靈心一動——便跑回家去，把媽媽用的「大柴扒」（大梳子）給拿了出來……（阿文突然有個奇想‥〔鬼一定怕梳子的！〕鬼的頭髮，又長又髒、又散又亂的——鬼之所以會披頭散髮，（可能）是因為‥她的容貌，「見不得人、見人不得、不得見人」，她為了不讓人看到「廬山真面目」，所以‥就披頭散髮，因此，她才不會願意梳頭髮呢！以後，要是碰到鬼，就拿出梳子跟她說‥「妳看妳——頭髮又長髒、又散又亂的，過來！我幫妳洗一洗～梳理梳理（修理修理）一下吧！妳要想剪頭髮，我也可以跟妳「服務」一下，剃刀拿來——理光頭！」　那鬼一定嚇得調頭就跑的！要是鬼的頭髮，沒有「又長又髒、又散又亂」的話，想必‥人家看到她，就不會怕她了。　她為了要嚇人家，才不會願意梳理頭髮呢！
阿文從來就「沒看過——綁辮子」的鬼……呵呵！）
　　噢妹一看，一阿文舉著「大柴扒」，果然嚇得‥「啊……啊……啊……」的尖叫，馬上回頭就跑——只是‥怎麼也跑不過阿文，一下就被阿文追上了，只好乖乖地、像隻綿羊似的，坐在大石頭上，任憑阿文梳理頭髮——重新「做人」……
　　阿文後來，便很喜歡去「修理」噢妹的頭髮，撫著柔柔的長髮、聞著淡淡的髮香……阿文總覺得‥自己像是在雲堆裡，彷彿是在作夢似的。
　　有一回——
　　阿文一時興起——竟拿橡皮筋，把噢妹的頭髮，綁得亂七八糟的，解都解不開呢！
　　噢妹後來照了鏡子，結果‥氣了好幾天，都不理阿文呢！
　　不過後來，大姐姐教阿文綁頭髮；阿文學會了編辮子……各式各樣的髮式，小小年紀，就有一把好功夫。於是‥阿文想到，就替大姐姐跟噢妹，服務一下，還綁得有模有樣的呢！
　　她們媽媽笑著說‥「嗯！阿文還真有『兩把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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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將近黃昏時——
　　噢妹跑來找阿文，帶了個「長氣球」來——
　　長氣球吹起來，有一公尺長，直徑差不多八公分，把長氣球一放——氣球就會滿空亂竄，並且發出‥「嗶…………」的聲響來。
　　噢妹只因「力氣不夠」，也沒辦法吹得太長，把氣球一放——
　　氣球——嗶……的一下，很快就落地了。
　　噢妹玩了幾次，便把氣球，推給阿文，叫道‥「給你玩！」
　　阿文接過氣球，吹了一半長，便把氣球給放掉——
　　氣球在空中鳴叫、飛竄了會兒，也就掉落了。
　　噢妹撿起氣球，拿給阿文，叫道‥「你吹！吹很長很長……再放！」
　　阿文點頭叫道‥「好！」阿文於是便卯足了勁，努力的吹著。
　　噢妹在一旁喊道‥「加油！加油！加油……」
　　阿文只得使盡吃奶力，休息了幾次，好不容地的，吹得臉紅脖子粗的，終於把長氣球，給吹得不能再吹了，方才鬆了口氣，把長氣球平舉到面前，得意地笑著。
　　噢妹看得一邊拍手、一邊叫道‥「哇！好棒喔！好棒喔！放掉！放掉！」
　　阿文心裡得意得很，點頭笑道‥「這一定可以飛很久！」於是‥把長氣球，指向「空中」，然後，把手一放——
　　長氣球伴隨著一串——嗶…………的聲響，先是往空中直衝而上，接著便盤旋飛繞了一陣，然後，亂竄一陣，最後就橫衝而去……竟然落到榕樹的枝子上去了。
　　阿文起先看得很高興，最後只得‥「哇……」了一聲。
　　噢妹大嘴開開的，看了好會兒，方才叫道‥「你要給我拿下來！」
　　阿文只好叫道‥「好啦！好啦！」阿文愣了好會兒，一念心起，便叫道‥「好吧！」阿文於是便去拿竹竿來——可是‥竹竿不夠長，還差了一大截呢！怎麼也弄不到氣球。　（氣球所落的枝子，離地差不多有兩層樓高。）
　　噢妹叫問道‥「怎麼辦？」
　　阿文扔了竹竿，坐到地上，抬頭望著枝上的氣球——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心裡直希望‥氣球會「自己掉下來」呢！可是，等了半天，氣球也沒掉下來……
　　風吹來了——
　　阿文叫道‥「風啊！把氣球吹下來吧！」
　　風停了，氣球還是沒掉下來。
　　小鳥來了——
　　阿文叫道‥「小鳥！小鳥！幫我把氣球咬下來，好不好!?」
　　噢妹聽了，敲了阿文一下頭，叫道‥「笨蛋！」
　　阿文搔了搔頭（被敲的地方），看到松鼠，又叫道‥「松鼠！松鼠！幫我把氣球拿下來，好不好？」
　　噢妹聽了，又敲了阿文一下頭，叫道‥「傻瓜！」
　　阿文又搔了搔頭，看著——
　　小鳥飛走了、松鼠跳走了……
　　阿文不禁嘆道‥「唉……真是的！都不聽我的話……」
　　噢妹聽得笑道‥「哼哼哼哼！白痴！」
　　阿文搖了搖頭，站起身來，叫道‥「沒辦法！算了！我自己上去拿！」阿文（五、六歲就）很會爬樹，於是‥就想要「大顯身手」一下，也就爬到榕樹上——
只是‥那「粗枝」斜度約「六十度」左右，長度約有六公尺，才有分枝，而小枝離地，就約有六公尺，爬起來，還挺駭人的；不過‥爬上還算「安全」，好容易地，阿文也就爬到長氣球所落下的枝子。阿文抱著枝子，用力地，搖了幾下——
　　長氣球竟然搖不落。
　　阿文只得乾脆再爬上去，好容易地，也就拿到了氣球，把氣球扔下去給噢妹。阿文這才鬆了口氣，想要爬下樹去——這會兒，可就有問題了‥「上樹容易，下樹難」，一連六公尺，沒有什麼分枝可以抓，要下去，可就難了。阿文只好兩手抓著「粗枝」（像兩手抓著籃球那般），「倒退」而下，哪知‥一腳踩滑了，一時踩了個空，阿文嚇得‥「哇……」了一聲——啪！的一下，整個人，便趴到粗枝上……阿文還好死拚地，抱住粗枝，要不然‥恐怕就摔下樹去了。
　　噢妹叫道‥「阿文……」
　　阿文抱著粗枝，一時間，嚇得手抖腳顫的，「下巴」還有「蛋蛋」，碰得很痛，可是，要叫痛，也叫不出聲；也不敢伸手去撫痛，只是死命地，抱著粗枝，直發抖……
　　噢妹又叫道‥「阿文……你怎麼了？怎麼還不下來啊？」
　　阿文過了好半天，方才魂歸來兮，把臉給換了邊，看著噢妹，嚇得臉色蒼白的叫道‥「救……救……救……救命啊！」
　　噢妹叫道‥「爬上去，還爬不下來——好笨嘔！還不快下來!?」
　　阿文只是要哭要哭的叫道‥「救命啊……救命啊！」
　　噢妹叫問道‥「怎麼了嘛!?」
　　阿文叫道‥「我不敢下去啦！」
　　噢妹叫問道‥「你不是很會爬樹嗎？」
　　阿文恨恨地叫道‥「快去找人來救我啦！」
　　噢妹‥「喔！」了一聲，點了點頭，郤呆呆的望著阿文，沒有要走的意思。
　　阿文叫道‥「找人來救我……」
　　噢妹又‥「喔！」了一聲，叫道‥「好啦！我去找人來救你！」這才轉身，往她家裡跑去……
　　阿文抱在粗枝上，等啊等的，等了好久，也沒等到人來，還真是氣呢！
　
　　噢妹跑回家後——
　　她媽媽叫道‥「噢妹！跟姊姊去洗澡！」
　　噢妹就跟姊姊去洗澡……結果，竟忘了‥阿文還在樹上——等著人救呢！
　
　　天黑了——
　　阿文的父親回來了……
　　阿文的母親，煮好了晚餐，便到噢妹家找阿文——（阿文十之八九，都會在噢妹家。）
　　噢妹的媽媽說‥「阿文無來遮啊！」
　　阿文的母親叫道‥「無來……奇怪！啊是走佗去？」　（佗位‥哪去。）
　　…………
　　結果‥大家拿著手電筒——山上、水溝、樹林、竹園、田裡……到處找了一大片。
　　噢妹的媽媽，後來才想到，於是便問噢妹道‥「噢妹！阿文有佮妳去佗無？」
　　噢妹愣了一下，方才叫道‥「啊……阿文咧樹頂！」（咧‥在。）
　　大姐叫問道‥「阿文哪會咧樹頂？」
　　噢妹叫道‥「他爬樹……氣球飛到樹上去，他爬上去拿氣球……結果‥不敢下來……」
　　…………
　　一群人，跑到榕樹下，手電筒往樹上一照——大家看了，真是‥要笑也不是、要氣也不是（又好笑、又好氣）——
　　阿文竟在樹上睡著了——阿文抱在粗枝上，等啊等的，等了好久，也沒等到人來，只是感到累，不知不覺地，竟然就睡著了——睡得還流口水呢！（阿文在樹上，睡了一個多小時。）
　　大家七嘴八舌的叫道‥「阿文仔……阿文！」
　　阿文這才醒了過來，揉了揉眼睛，發覺自己還在樹上，趕緊抱住粗枝，叫道‥「救命啊……救命啊……」
　　大家竟然‥「哼哼哼哈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噢妹的爸爸叫道‥「阿文！你還不下來啊!?」
　　阿文叫道‥「我呣敢落去……」
　　阿文的父親叫道‥「呣敢落來……佫𬦰赫恁懸!?」
　　阿文的母親叫問道‥「你𬦰赫恁懸，是創啥？」（創啥‥要幹什麼？）
　　阿章叫道‥「還說你最會爬樹……怎麼不敢下來？」
　　大姐姐叫問道‥「阿文！你還好吧？」
　　蜚叔公仔叫道‥「抑呣緊落來!?」
　　…………
　　阿文聽得亂七八糟的，只是緊緊地，抱著枝幹。
　　噢妹的爸爸，後來便爬到樹上，想把阿文給抱下樹。
　　阿文卻還緊緊地，抱著枝幹，死也不放手地，直叫道‥「不要！不要！」
　　噢妹的爸爸，叫道‥「我抱你下去啊！」
　　阿文叫道‥「我怕……不要！不要！不要！」結果‥鬧了半天，就是不肯「鬆手」。
　　大家七嘴八舌的，說好說歹，阿文就是不肯讓噢妹的爸爸抱下樹。
　　噢妹的爸爸，由於粗枝上，也沒其它枝子好抓，又斜斜的，所以‥也很難動手腳，一時還拿阿文沒轍呢！說好說歹的，阿文就是不鬆手，氣得打了阿文兩下屁股，叫道‥「你再不放手，我下去了喔！讓你在樹上餵松鼠！松鼠跑來咬你喔！」
　　阿文想到「松鼠啃地瓜」的情景，還真的嚇一跳呢！不過‥還是不肯鬆手。
　　大姐姐叫道‥「阿文！快下來呀！你要一直在上面嗎？」
　　噢妹的媽媽笑道‥「算了啦！別理他！等猴仔來，𢵰伊抱去做猴囝！」
　　大家七嘴八舌的叫著、說著、笑著。
　　阿文也聽沒進幾句，過了好會兒，方才叫道‥「用索仔……𢵰我放落去……」（阿文曾在街仔，看到電視裡，火災的現場；消防隊員，就是用繩子，把人給放下去的。）
　　阿文的父親，便回家去拿了綑繩子，丟給噢妹的爸爸。
　　噢妹的爸爸，便把繩子，綁到阿文身上——繩子的另一端，丟給樹下的人。
　　阿文卻還是緊緊地，抱著粗枝。
　　噢妹的爸爸，打了阿文兩下屁股，叫道‥「綁好了，還不放手!?」
　　阿文放了手，身子竟不由得‥抖了起來，趕緊又抱住粗枝。
　　噢妹的爸爸，又打了阿文一下屁股，叫道‥「你不下去，我要下去嘍！」
　　阿文抖了好會兒，方才放了手。
　　大家便拉著繩子，慢慢的，把阿文給放下。
　　大姐姐一把將阿文給接住。
　　阿文便靠到大姐姐肩上‥「哇……」的「裝哭」了起來（撒嬌一下嘛）。
　　大家看得‥「哼哼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阿文的媽媽笑罵道‥「𣍐見笑！佫咧哭……看你後擺，敢佫𬦰懸𬦰低無？」（不害臊！還在哭……看你以後，敢再爬高爬低否？）
　　大姐姐笑問道‥「怎麼剛才在樹上都沒哭，下來才在哭？」
　　阿文想到一個笑話，便說‥「因為‥剛才哭，沒人看到，有什麼用；現在哭，才有人看到嘛！」
　　大姐姐笑道‥「原來‥你是要哭給人家看的啊！」
　　阿文笑道‥「沒有啦！剛才在樹上，忘記哭了嘛！現在，才想到要哭嘛！」
　　大家聽了，又大笑了一陣。
　
　　或許，你會以為‥阿文就此，不敢再「𬦰懸𬦰低」（爬高爬低）了，其實不然，第二天，阿文還是照樣爬樹，而且，還爬得更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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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姐姐給阿文的印象，是個乖巧懂事、賢淑文靜的好女孩——從來沒聽過她媽媽，對她「大聲」過。她總會自動自發的去做家事，每次去找她，十有八九，她都是在做事——掃地、洗碗、洗衣服、晾衣服、收衣服、疊衣服……
　　阿文總是坐在一旁，看著她忙，好像在「監督」一樣。
　　大姐姐總是對阿文笑一笑，然後，又繼續去做她的事。
　　阿文後來，也就幫著她忙——掃地時，幫她拿畚斗；洗碗時，幫她舀水；洗衣服時，就蹲在一旁，幫她玩泡泡……
　　等她做完了事情，她就會摸一摸阿文的頭、笑一笑，什麼也不說。
　　大姐姐總是靜靜靜靜的，要不是‥她也會唱歌、說很多故事的話，阿文總以為‥她是個「啞巴」呢！
　　大姐姐靜得像首詩、像幅畫似的美。
　　阿文總是喜歡‥靜靜地看著她，就如欣賞一首詩、欣賞一幅畫……
　　記憶之中的大姐姐，是個非常「愛花」的女孩，只要有花、有瓶子，就會「插花」，她家的廚房、客廳、臥室……到處都可以看到她的「大作」；每次看到了，大姐姐就會去動它兩下——換個造型。
　　阿文和噢妹，有事沒事，就到處去摘花，放著等大姐姐放學回來，給她插花。
　　在大姐姐的書裡，還老夾著花呀！葉子的「標本」呢！
　
　　大姐姐放假了，要是閑著，就會帶阿文和噢妹，到郊外去「採花」——編花圈啦！花環啦！或花戒子等等，戴在頭頂上、脖子上、手腕上、手指上、腳踝上……把噢妹裝扮得像公主似的，讓噢妹在草地上蹦啊跳的，像個小仙女在跳舞。
　　阿文想是也受了影響，喜歡花、喜歡種花——想到，就跟噢妹，拿著小鏟子，到處「種花」，把東邊的花，挖到西邊種；把南邊的花，挖到東邊種，然後，再把北邊的花，挖到南邊種……
　　有幾次，還刮埕裡的沙，倒在「戶定」中間，然後，再去「摘花」（不是整棵拔起）來「種」，種個一兩列，還努力的澆水呢！　（戶定‥門檻。　阿文家以前的門檻，是塊厚石板，至少有一尺寬。）
　　阿文便拿個小凳子，坐在門口「欣賞」花。
　　別人要進門、出門時——
　　阿文就叫道‥「小心！不要踩到花！」
　　阿母回來了——
　　阿文就叫道‥「小心！不要踩到花！」
　　阿爸回來了——
　　阿文也叫道‥「小心！不要踩到花！」
　　三八阿花（貓）要出門——
　　阿文也叫道‥「小心！不要踩到花！」
　　吃晚飯時，便端著一碗飯，坐在門口「看花」——
　　隔壁的阿姨來了——
　　阿文也叫道‥「小心！不要踩到花！」
　　…………
　　阿爸一氣，便巴了阿文一下頭，叫道‥「神經病！啥麼人種花，種咧戶定面頂？」
　
　　阿文要是興起，還把每一級石階，也種上一列呢！
　　阿爸、阿母回來看了，免不了，又氣又好笑的罵‥「戇囡仔哩咧！花無根……佫種咧石頭頂，會活則怪！」
　　阿文便會叫道‥「呣是種活的，是種好看的……」　（‥要。）
　　在門檻上種一列花（開了的花），然後，拿個小板凳，坐在門口「欣賞」，就是覺得‥那是個很好的享受。
　
　　後來，「戶定」種不成了，竟然改到「屋頂」上去種——好辛苦地，到田裡去挖泥巴～糊在「屋脊」上，然後，「摘花」（沒根）上去種（沒根哪叫作「種」花？叫「插花」還差不多）——大紅花、鳳仙花、野菜花、小黃花、連蕉花……種了一整排——
　　阿母回來了，阿文便拖著阿母到埕裡，指著屋頂，要阿母看花——
　　阿爸回來了，阿文便拖著阿爸到埕裡，指著屋頂，要阿爸看花——
　　鄰人走過時，阿文便拖著他們到埕裡，指著屋頂，要他們看花——
　　…………
　　包括阿爸、阿母，幾乎所有的人，都摸了摸、拍了拍阿文的頭，問道‥
「哪有人𢵰花，種咧茨頂的？　哪有人偌恁戇的!?」
（哪有人把花，種在屋頂的？　哪有人這麼笨的？）
　　只有大姐姐最好了——
　　大姐姐點著頭，叫道‥「嗯！好漂亮喔！」
　　阿文樂得，當下發願‥要把全世界的屋頂，全都種上一排花……
　　第二天，便挖了捅泥巴，到大姐姐家去……只是‥因為人太小了，連大姐姐和阿章家的屋頂，都爬不上去（阿文家的屋頂很好上——先爬到柚子樹上，在翻到豬舍上，就可以翻到屋頂上），只好打消了‥「把全世界的屋頂，都種上一排花」的「妄想」。
　　沒幾天，屋頂上的那些花，就全枯萎了——沒根、沒澆水嘛！怎麼活得下去？
　
　　有一陣子，迷上了「落地生根」——落地生根的葉子，落到地上，就會在葉緣上，冒出「小落地生根」來……真是太神奇了。
　　阿文想到時，就跟噢妹去找落地生根，把「老的葉子」拔下來，然後，到處去放‥田邊、溪邊、屋角、屎礜仔口……　後來就想到‥把落地生根，種在「屋脊」上去——
　　落地生根的「生命地」較為強韌，有點土、有點水，他就會努力的「活下去」。在阿文的「照顧」下，那屋頂上的落地生根，也就茁壯——開花了。
　　阿文有事沒事，便拉著大姐姐、噢妹，爬到屋頂上去找「三八阿花」，一起曬太陽、欣賞「落地生根」。
　　阿文總是覺得‥把落地生根種在屋頂上，落地生根的葉子、種籽，要是被風吹落了，便可以乘著風，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飄到全世界去；有一天——阿文要是去「旅行」，在異鄉人家的「屋頂上」，看到落地生根……也許‥那正是家鄉，那棵落地生根的「後代」呢！那麼‥阿文看到落地生根，就會像看到親人、故友一般……
　
　　阿文有一次，在房間的窗外，種了棵茉莉花（起初，並不識其芳名）……
　　茉莉花長大了～開花了……
　　一天清晨，陽光又照到阿文的臉上——
　　阿文覺得「癢癢的」，還聞到一陣芳香，睜開眼睛一看——
　　一朵茉莉花，正開口含笑的看著阿文呢！不時（被風吹得）「低下頭」來，親吻著阿文的臉。
　　阿文莫名的，也就愛上「茉莉花」了……
　　下午，等不及大姐姐放學，便摘了一把茉莉花，到大姐姐家去等。
　　大姐姐一進門——
　　阿文就把茉莉花，送給大姐姐，叫問道‥「大姐姐！這是什麼花呢？」　（誰都不問，就是偏要問大姐姐，還捏著一把茉莉花，死都不放的，等了半天呢！）
　　大姐姐笑道‥「那是〈茉莉花〉！」　後來，還教阿文跟噢妹唱《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芬芳美麗滿枝椏……
　又香又白人人誇……
　讓我來，將妳摘下……
　送給別人家……
　茉莉花啊……茉莉花……」
　　於是‥《茉莉花》，便成了阿文「第二喜歡」的歌了。
　
　　大姐姐還有一個「習慣」，喜歡帶著花的種子，像「煮飯花（紫茉莉）、雞冠花、鳳仙花」等；出門時，口袋裡，總是一大把，然後，到處去撒、到處去放……（大姐姐，大概是想當〈花仙子〉吧!?）
　　阿文呢！不覺地，也受了影響，尤其是當「阿兵哥」時，回到家，就會摘些「故鄉」的花籽，帶到各處去——散播「鄉情」……　（如果‥你家的花園裡、花盆中，莫名其妙的，突然冒出一棵「你家以前沒有的花」來，令你感到驚喜的話……要不是「大姐姐」的話，也許‥那就是阿文的「傑作」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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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孩子對於周遭的事物，總是好奇的！阿文自然也不例外，腦子裡，總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問題，大姐姐剛好就成了阿文的「顧問」，一有機會，就黏著她，問個不停。
　　有次，大夥躺在大石頭上看雲——
　　阿文便問道‥「大姐姐！天上的雲，為什麼跑那麼快呢？」
　　大姐姐笑了笑，反問阿文道‥「你說呢？」
　　阿文望著——那颱風即將來臨的天空，半天才說道‥「是風在追他！一定是雲跟風『吵架』了，風要打他，所以‥他就趕快跑嘛！」
　　大姐姐聽了，笑著說‥「對！你真聰明！雲跑得越快，風就追得越快，可憐的風，卻永遠也追不到雲……」
　
　　阿文有次，又問道‥「大姐姐！天上為什麼會有星星呢？」
　　大姐姐反問道‥「你說呢？」
　　阿文抬頭看了半天的星空，方才說道‥「因為‥星星住在天上，不住在地上嘛！所以‥天上有星星，地上沒有星星嘛！」
　　大姐姐點了下頭、拍了拍阿文的頭，笑說‥「嗯！就是這樣！」
　　阿文又問道‥「為什麼‥星星不到地上來玩呢？」
　　大姐姐便指著「螢火蟲」說‥「你看螢火蟲……牠就是天上的星星，變成的嘔……天上的星星，想到地上來玩，就變成螢火蟲到處飛、到處玩，玩累了，再飛回天上去休息。」
　　…………
「大姐姐！為什麼石頭都不會動？
　大姐姐！為什麼樹木會掉葉子？
　大姐姐！為什麼貓咪愛吃魚？
　大姐姐！為什麼小狗只會汪汪叫？
　…………」
阿文就這麼「有頭沒腦」的，問著一大堆，不是問題的問題——
　　難怪‥大姐姐要說阿文是個「問題學生」呢！「問題」特別多，又老是喜歡問「問題」的學生。
　　說來，大姐姐也實在「聰明」，不想回答（不會回答）時，就「反問」阿文‥「你說呢？你想呢？」
　　有一天，阿文才「注意」到了，便指著大姐姐‥「哈哈哈哈……」的笑了一陣，叫道‥「大姐姐！妳真是個‥『問題老師』嘔！」
　　大姐姐被阿文惹得‥「哼哼哈哈……哈！」的笑得好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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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得‥有一次——
　　阿文要去找大姐姐和噢妹她們玩——
阿文邊走邊跳的，跳呀！跳呀！跳啊跳的，跳下石階去。
阿文後來，以為自己有「輕功」，竟然把八級石階，當做一級跳，結果‥
碰啊……一聲，摔得又滾又翻……狼狽不堪，腳拇趾踢傷了、指甲要掉要掉的，鮮紅的血，馬上湧了出來……阿文只好用一隻腳，跳啊跳的，跳到大姐姐家去……
　　大姐姐看到了，馬上把阿文抱到椅子上，要阿文乖乖坐好，立即跑去找來急救箱～蹲下身子～拿出雙氧水來，給阿文的傷口消毒，一次又一次的，用綿花擦拭了好會兒，方才抬頭笑問阿文道‥「痛不痛？」
　　阿文心裡叫道‥〔當然痛啦……〕阿文心裡叫著，真是痛得好想哭嘔！不過‥還是咬著牙根，猛把頭搖。
　　大姐姐又給阿文塗紅藥水～抹藥膏～綁上繃帶……收拾好了急救箱，這才站了起來，拍了拍阿文的臉頰，笑道‥「好嘍！以後，走路小心點嘔……你真是勇敢！傷成這樣，也沒哭……」
　　阿文突然覺得‥「好幸福、好快樂」嘔！（阿文以前跌倒了，只能坐在地上，撫了半天的痛；要是擦傷流血了，便摘草葉來～嚼一嚼～敷上去，然後，唸道‥
「一二三四，跋倒無載誌！一二三四，驚著無載誌！」）
（一二三四，摔倒沒事情！一二三四，驚到無事情！）
阿文初次感到‥有個姊姊愛護，真是幸福極了，不禁叫道‥「大姐姐！謝謝妳！」
　　大姐姐搖了搖頭，笑著說‥「這是我應該做的……你以後，小心一點，別再摔傷了喔！」
　　阿文竟然叫道‥「沒關係！有大姐姐在，摔傷了，我也不怕——只要來找大姐姐就好……」
　　大姐姐笑了笑，摸著阿文的頭，叫道‥「你再摔，大姐姐就不理你了……要小心一點，知道嗎？記住嘔！」
　　阿文怕大姐姐是「說真的」，只好趕緊點頭說‥「我會記住的……」
　　阿文後來摔傷了，大姐姐仍舊是那樣的「醫護」著阿文——
而阿文，果然把大姐姐的話「記住」了，到現在都還沒忘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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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
　　大姐姐伏在桌前寫功課……
　　阿文和噢妹，在床上玩著大姐姐摺的紙船、紙偶人……
　　噢妹後來，跑去跟媽媽要糖果了。
　　阿文一時覺得無聊，只好「乘著——小飛飛」，飛到桌旁～坐到床沿～趴在桌上，看大姐姐寫功課——
　（小飛飛‥紙摺的「振翅鳥」，阿文將它取名為‥小飛飛。）
　　大姐姐一個字又一個字的寫著、一個格子又一個格子的爬著……
　　阿文看得「入了神」（發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發現‥大姐姐沒在寫了，便抬頭看她——
　　大姐姐正抓著筆、撐著頭看著阿文，好像在思索一個不得其解的問題似的……
　　阿文不知怎的，也撐著下巴，看著大姐姐，彼此凝視了好久好久……
阿文突然發現‥大姐姐的眼睛，就好像兩潭汪汪的碧湖，清清如鏡——映著自己的影子。阿文心裡，突然有種莫名的驚喜，油然而生……不禁叫道‥「大姐姐……妳的眼睛裡……有我耶！」
　　大姐姐輕輕的笑了……一把將阿文抱了過去——輕輕地，在阿文的額頭上，親了一下～輕輕地，在阿文的臉頰上，親了一下，又一臉微笑地看著阿文，好會兒，才把阿文摟在懷裡……什麼話也不說。
　　阿文一時都呆了，像隻貓咪似的，輕輕地依偎在大姐姐的懷裡，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是在作夢——好像是在一首詩、一幅畫、一首歌之中……好甜好甜、好美好美……（大概正是所謂的‥「幸福又快樂」吧!?）阿文突然覺得‥大姐姐，就像是個仙女一樣，不禁叫問道‥「大姐姐！妳是不是『仙女』變的呢？」
　　大姐姐‥「哼哼哼……哼！」的笑了一陣，說道‥「我是個『小仙子』！」
　　阿文點了點頭叫道‥「嗯！小仙子——真好！」
　　大姐姐聽了，又‥「哼哼哼哼……」的直笑了起來。
　　（阿文年幼時，想是可愛得很，左鄰右舍的阿姨、姑姑什麼的，看到阿文，就把阿文「抱抱親親」的，阿文總是覺得討厭，如今，誰也不記得了；而被大姐姐那麼一親——阿文竟然到現在，還忘不了她呢！）
　
　　大姐姐寫完了功課，便跟著阿文和噢妹，一起玩「家家酒」——給阿文扮新郎、給噢妹扮新娘‥「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進洞房……」
　　大姐姐竟然叫道‥「阿文！給噢妹親親！」
　　阿文傻里傻氣地，就抱著噢妹，在她鼓鼓的臉蛋上，親了一下——
　　噢妹看了阿文好會兒，突然舉起手來，迅雷不及掩耳地——啪！的一聲，賞了阿文一巴掌，叫道‥「不要臉！」
　　阿文不禁皺著眉頭、噘著嘴、委屈地叫道‥「妳幹嘛打我？」
　　噢妹晃了晃頭，笑道‥「電視上，都是這麼演的嘛！」
　　阿文一時不知所措，只得傻愣愣地、一臉無辜的看著大姐姐……
　　大姐姐竟然抱著枕頭，在那裡‥「哼哼哼哼……哈哈哈哈……」的，直笑個不停。
　　（阿文現在想起這件事來，突然明白‥「禍從口出」，這句成語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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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夏夜的晚上——
　　阿文的母親，「照例」到阿文的房間，關收音機、給阿文蓋被子，竟然發現‥阿文不在房裡……
　　阿文不在房裡，會在哪裡呢？三更半夜的，阿文會跑到哪裡去呢？
　　阿文的父母，急得要命，到處找得團團轉……後來‥便去把大姐姐的爸爸媽媽，也「挖起來」找，找得天都快亮了，最後才發現‥阿文趴在大姐姐的身旁，睡得跟豬似的……
　　（不曉得他們那時候，會是個怎樣的心情？　也許是‥又驚、又喜、又氣……又好笑吧!?）
　　阿文的母親叫道‥「我明明看他上床去睏，哪會走來遮睏呢？」
　　大姐姐的媽媽，笑問大姐姐道‥「是不是‥妳給人家偷抱來的呢？」
　　大姐姐笑道‥「人家才沒有呢！」
　　阿文揉了揉眼睛，看看四周，還莫名其妙的問道‥「我哪會佇遮？恁哪會攏佇遮？我是呣是咧作夢？」阿文說著，還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巴掌——啪！的一聲 ，響得好像鞭炮似的。阿文不禁叫道‥「哎唷……怎麼作夢……打也會痛？」（阿文怎麼跑去跟她們睡，自己也搞不清楚，什麼也不記得了，只記得那晚，睡得特別甜、特別香……好多好多小仙子、小天使、小精靈，都來找阿文，帶阿文到夢裡去旅行；阿文玩得好開心、好高興……　阿文還真懷疑‥自己是「夢遊」跑去的呢！）
　　大家聽阿文這麼一叫，一個個‥「哼哼哈哈……」的笑了起來。
　　以後的日子——
　　阿文便常常「翹家」，跑去跟大姐姐、噢妹一起睡——
　　黑夜裡，大姐姐會說好多好多的故事，比聽「收音機」更好聽呢！「天方夜譚」，波斯的蘇丹（國王），每晚要聽一個故事；而大姐姐，必須說好幾個故事，才能把阿文哄睡，往往以為阿文已經睡了，就停了下來，哪知道‥過了沒多久——
　　阿文又叫道‥「大姐姐！再來呢？」
　　大姐姐就拍了拍阿文的臉，笑道‥「還沒睡呀？嗯……後來……」
　　（大姐姐真是「辛苦」！阿文老覺得自己是「人睡了」，可是「耳朵——還沒睡」，耳朵還在聽故事呢！也許阿文是在作夢吧！夢中——大姐姐在說故事，阿文在聽故事……大姐姐不知道‥阿文也許是在說「夢話」呢！）
　
　　大姐姐有時候講累了，就會唱「催眠謠」‥
「搖啊搖……搖啊搖……
　太陽下山了……月兒出來了……
　小鳥睡著了……小狗也睡了……
　小貓不要吵……老鼠不要鬧……
　閉上眼睛快睡覺……
　小天使在夢裡等著，
　閉上眼睛……快……睡……覺……」還有《紫竹調》‥
「一根紫竹直苖苖……送給寶寶做管蕭……
　蕭兒對正口……口兒對正蕭……
　蕭中吹出是新調……
　小寶寶……一滴一滴學會了……啊啊啊啊啊啊……
　小寶寶……一滴一滴學會了……啊啊啊啊啊……」
大姐姐輕輕地唱、輕輕地哼、輕輕地拍撫著阿文的背……唱著哼著，有時，自己都先睡著了呢！
　　（《紫竹調》，是阿文「第一喜歡」的歌曲，原因便是‥大姐姐喜歡把它當「催眠謠」……）
　
　　螢火蟲出來的日子裡——
　　阿文便常常帶著大姐姐和噢妹，一起去抓一袋螢火蟲回來，要睡覺的時候，便把袋口打開，讓螢火蟲飛出來——
　　黑暗中，螢火蟲飛得滿房裡都是，這兒閃閃、那兒亮亮……好漂亮好漂亮……
　　（阿文還在地上爬的時候，就喜歡上螢火蟲了，有次，大家在院子裡乘涼，阿文還「偷偷地」，爬到田埂上，去抓螢火蟲呢！）
　　大姐姐說‥「我們好像在天上——睡在閃耀的『星河』裡……」
　　阿文總是夢見‥跟著大姐姐、跟著噢妹，手牽著手，一起去追螢火蟲——
跑過小橋～跑過田埂～跑到草野……追著追著、跑著跑著……
兩腳竟然離開了地面～跑到空中……竟然可以飛了……
底下是一片燈火、身旁是一群螢火蟲、頂上是無際的星空……
這兒亮亮、那兒閃閃……
到後來，也分不清楚‥是螢火蟲，還是星星、還是燈火……
就這麼，飛舞在閃爍耀亮的天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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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秋收」的日子裡——
　　大姐姐帶著阿文跟噢妹（應該說是阿文帶她們），下田去抓泥鰍、挖鱔魚、撿田螺——
　　大姐姐跟噢妹，是城裡來的孩子，想是沒聞過泥巴的芳香；走在窄窄的田埂上，她們就像喝醉酒似的，搖搖晃晃、飄飄然然的……真是好玩。
　　不記得‥那天，撿了多少田螺、捉了多少鱔魚和泥鰍，只記得‥阿文拉出第一條「鱔魚」，要遞給大姐姐時——
　　大姐姐（連噢妹也一起）嚇得哇哇大叫，差些哭出來呢！（呵呵！可憐的孩子，大概是從沒摸過鱔魚跟泥鰍吧!?）經過阿文一番「訓練」，她們還是沒敢放膽的抓，好幾次，都把鱔魚、泥鰍——甩得半天高呢！
　　不記得‥那天，在田裡玩了多久，只記得‥阿文和大姐姐、噢妹，三個人，玩得像「泥娃娃」似的——又是泥巴、又是水濕……
　　大姐姐濺了滿臉的泥巴，像生了麻子一樣的花；原本雪白的腳，像穿了雙土襪子；白衣服也成了土衣服……
　　噢妹更慘，簡直就是泥巴坑裡，洗了「泥巴浴」的一頭牛……害得她一直叫道‥「回去要被媽媽罵嘍……回去要被媽媽罵嘍！」
　
　　要回家時——
　　阿文「故意」先跑到田頭，去等她們，看著——
　　大姐姐跟噢妹，在黃昏的彩霞中，搖搖晃晃的走著……
　　阿文心裡，竟有種莫名的……感動。
　　大姐姐不時伸手，把她那頭玩亂的長髮，撥到背後——
　　阿文可以看到——
　　大姐姐的臉上，掛著笑容……一種滿足、幸福、快樂、甜蜜、溫馨……無憂無慮、無牽無絆……的笑容……
　　（當時要是有照相機，把她們照下來，那會是一幅‥多麼美麗、多麼動人的畫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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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歡樂的日子容易過，歲月匆匆如流……
　　有一天——
　　阿文發現‥大姐姐那頭長髮，「突然」不見了……阿文突然覺得好陌生……
好像少了什麼似的——好像就要失去什麼似的……
　　阿文不禁問道‥「大姐姐！妳……那長長的頭髮呢？　怎麼不見了呢？」
　　大姐姐看了阿文許久，方才說道‥「剪掉了啊！」
　　阿文又問道‥「為什麼‥要剪掉呢？」
　　大姐姐答道‥「因為‥我要上『國中』了啊！」
　　阿文聽了，叫問道‥「上國中，為什麼‥要把頭髮……『剪掉』呢？」
　　大姐姐想了想，說道‥「你以後上國中，也要『理光頭』呢！」
　　阿文叫道‥「我才不要理光頭呢！」
　　大姐姐無奈的說‥「也沒辨法啊！上了國中，就得剪頭髮嘛！」
　　阿文不禁瞪大了眼睛，叫問道‥「為什麼‥要上國中呢？」
　　大姐姐看了阿文好會兒，把阿文抱了起來，笑道‥「因為‥我長大了啊！長大了，就要上國中嘛！」
　　阿文又叫道‥「長大真不好！」
　　大姐姐側頭看著阿文‥「哼哼哼哼……哼！」的笑了一陣，問道‥「為什麼‥長大不好呢？」
　　阿文答道‥「因為……長大就要上國中……上國中，就要把頭髮剪掉……長大不好……」
　　大姐姐搖了搖頭‥「呵……」的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道‥「這也是沒辨法的事呀！」
　　阿文望著沒了長髮的大姐姐，雖然‥她還是那樣的美，但阿文總覺得‥好像就要失去什麼似的……
　
　　果然‥沒多久——
　　大姐姐一家人，就搬走了……搬走了，像天上的雲一樣——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
　　阿文竟然連她們，怎麼搬走的都不知道……竟然一點印象也沒有，彷彿一夜之間，她們就消失了……
　
　　事至今日，都二十好幾年了……
　　她們留給阿文家的一些竹製家具，早不知何時，給「灶王爺」果腹了……
　　阿土伯的田，也早已荒蕪——早被一大群的菅芒，給佔據了……
　　她們那時住的房子，也早已塌成了廢墟了……
　　一切，都好遠好遠、好淡好淡了……
　　一切，都成了過去……
　　一切，都成了記憶……
　　…………
　　阿文可以在榕樹下，結一個秋千，但是‥再也看不到‥大姐姐跟噢妹的影子；再也看不到‥她們，那頭隨風飛來飛去的長髮了；
　　阿文可以坐到大石上，去聆聽，但是‥聽到的，也只有風吟水詠、鳥叫蟲鳴而已，再也聽不到‥大姐姐那「滔滔不絕」的故事了……
　
　　好想她們……
　　好想好想……
　　竟是這般，念念難忘……
　　大姐姐跟噢妹，大概是阿文除了媽媽之外，最令阿文懷念、最令阿文喜歡的兩個女孩了……
　　阿文如今，也只能讓她們，永遠留在自心深處——
猶如藏一罈陳酒——
想起時，拿出來品嘗，永遠芬芳、溫馨、甜蜜在心坎……
　
　　　　　　　　　　　　　　　　　　　　　　2002.06.11.二　二校
　　　　　　　　　　　　　　　　　　　　　　2020.08.03.一　修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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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整修，首舖於「新聞台」。
◎潘文良《念念青梅》。2020.08.03.一　00:4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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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文良《念念青梅》附錄（新詩）。2020.08.03.一　00:5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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