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故事　第四輯

　　　◎一、塗豆

　　　　　　　　　　　　　　　　　⊕潘文良

　　清明時節，又看到鄰人在整地，準備種塗豆（花生）。
　　阿文想起小時候，這段日子裡，一大早，就得起床，跟著剛爬上山頭的太陽，下田去——父親在前頭翻土、阿文把草頭撿掉；母親則在後頭，把土塊鋤碎、鋤鬆。一個上午，就能整出一大片‥光禿禿、坦蕩蕩的地來。
如是「全家出動——分工合作」，就像諺語所謂‥「一家人同心，黃土也變金。」
本著這樣的信念，任憑額上的汗水，潸潸地流著，仍然握緊鋤頭，一掘一掘的、努力地耕耘著……　（想起那幅‥全家合作的情景，還真是教人感動呢！）
　　那時候，往往是好幾戶人家，同時「動工」，而「人一多，話就多」，大人們，工作總不忘聊天——東家的長、西家的短、哪家兒子討媳婦、哪家母豬生小豬；或是神話鬼古、笑譚趣事……東西南北的論古談今——從「盤古開天闢地，他的肉化成泥土、血脈化成河流、毛髮變作花草樹木、骨頭化成岩石、眼睛化成日月」開始，說到「神農制耒耜，教民農作；后稷教民稼穡；狗帶來稻穗；牛放草籽和菜籽；大象耕田……」的故事，一一地，從他們的口中流出——
儘管汗水淋漓、工作辛勞，也都融於笑談之中，而變得輕鬆了。
　
　　阿文小時，每每聽故事，總是聽得「神遊其中」，而忘了撿草頭。
　　大人們，在前頭一邊掘土、一邊講，等發現了，故事就會中斷。
　　阿文就會叫道‥「啊佫來咧？」　（佫來‥再來。）
　　大人就會就叫道‥「佫來，抾你的草啦！聽故事，用耳孔聽著好，你連骹手，都咧聽哩？」　（抾‥撿、拾。　骹‥腳。　咧‥在。）
　　阿文只好乖乖的，繼續撿草頭。
　
　　整地好後，幾個在前面「掘穴」（用鋤頭掘個小坑）、小孩播塗豆籽、幾個隨著把土覆蓋好，如此分工合作，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種完一大片塗豆了。
　　種好塗豆之後，還要做竹籬笆，把菜圃圍起來，免得狗跑進去亂踩，也防止雞跑進去，扒土啄食。
　　然而‥擋得住雞鴨貓狗，卻擋不住從天而降的鳥兒們——也不知道鳥兒們，為什麼喜歡飛到塗豆圃上，憑其之力，似乎也無法扒開泥土～取豆而食，為什麼，要飛到塗豆圃上呢？　大概是像喜歡到空地上，玩耍的小孩子一樣吧!?
其實是因為‥蚱蜢會到圃上去「曬太陽、產卵」，鳥會去啄食蚱蜢。
　　時見三五成群的麻雀、白頭翁，飛到塗豆圃上，圍了個圈圈，吱吱喳喳、咭哩呱啦地，七嘴八舌、抬頭仰首、振翅跳腳的，也不知道在作什麼……
　　阿文總是說‥「大概牠們是在『開會』吧!?　一群麻雀的會議……」
　
　　正因鳥兒們，常飛到塗豆圃裡，惹得有些人「刺眼」，便在圃旁設下一些「鳥踏仔」（捕鳥的陷阱），許多無辜的鳥兒，因而成了人家手中的玩物、籠裡的寵物，乃至‥不明不白地，成了人家肚子裡的食物……
　　不僅是麻雀、白頭翁，會降臨塗豆圃，連鴿子、烏鴉，也會到塗豆圃來「觀光」呢！
　　那些代表「和平」的使者——鴿子，也常會遭到「枵鬼囡仔」的彈弓突擊。
而代表「災禍」的烏鴉，聰明得很，不但不上「鳥踏仔」的當，就連彈弓，也甭想打到牠——每見人家靠近，烏鴉並不馬上離去，還悠哉悠哉的，逛來逛去；人家拿起彈弓，牠也不怕；人家放上石子，牠還不離開，等人家拉起彈弓瞄準時——
烏鴉就‥「啊啊啊啊！」的叫著（笑著）；等人放了石子，牠早就撲撲地飛了。
　
　　不過，有次——
　　阿文中午放學，經過人家的塗豆圃，卻看到——
　　一隻「粗心大意」的烏鴉，中了人家的「鳥踏仔」。
　　阿文上前想要「解救」牠——也不知是誰設下的「爛陷阱」，竹子用了支還不及拇指粗的，而且，也插得不夠深，結果‥
　　烏鴉一看到阿文，馬上奮力地，鼓動翅膀，竟把竹枝給抽了起來，連線帶竹枝的飛到空中……可是，「拖泥帶水」的，飛得實在很「辛苦」……
　　阿章跟阿田，看到——
　　烏鴉在前頭，「載浮載沉」的飛著……
　　阿章‥「哇……」的叫了一聲，便追著烏鴉跑——
　　阿文也跟在後頭追，唯恐烏鴉，被阿章先抓捉到，趕緊快馬加鞭的迎頭趕上。只見——
　　烏鴉在那裡飛著、竹枝在頭頂晃著。
　　阿文邊跑邊跳的，想要抓住竹枝，哪知‥怎麼跑、怎麼跳，總是差那麼一點點，就抓到竹枝，真叫人洩氣；跑著跑著，踩著了個坑——碰！的一聲，摔了個「五體投地」……阿文痛得趴在地上，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只得「眼睜睜」的看著——
　　烏鴉飛過溪去了……
　　阿文還「耳聰聰」地，聽著——
　　阿章和阿田，在後頭‥「哈哈哈哈」的大笑……
　　烏鴉飛過小溪，以為脫離了人家的追捕，便停到相思樹上休息——
　　阿田竟然像發現實藏似的，指著（線）纏在樹枝上的烏鴉，又叫又跳的叫道‥「在那裡！在那裡！在那裡！」
　　阿章叫道‥「走走走！去抓牠！」阿章叫著，便跟阿田溜到崁下～涉水過溪。
　　阿文也只得忍著痛，跟在後頭，溜到崁下～脫下鞋襪～涉水過溪～走到那棵高大的相思樹下，但見——
　　阿章和阿田，站在樹下——望烏興嘆。
　　阿文不禁笑道‥「怎麼不爬上去抓？」
　　阿章叫道‥「那麼高……那麼直……爬不上去……」
　　阿文笑道‥「看我的——」阿文笑著，放下鞋子、書包～把帽舌轉到後腦袋～捲起袖子～拍了拍那棵碗公粗的相思樹，接著，就像隻猴子似的——唰唰唰唰！三兩下子，爬到樹上。
　　阿田叫道‥「阿文好像猴子嘔！」
　　阿文叫道‥「是猴子像我，不是我像猴子……」
　　阿田叫問道‥「那有什麼不同？」
　　阿文心裡叫道‥〔我像猴子……還能看嗎？〕阿文也不理阿田，小心翼翼地， 抓著枝子，靠到烏鴉旁邊——
　　烏鴉拚命的鼓動翅膀，亂飛亂撞‥「啊！啊！啊！」的叫個不停。
　　阿文坐穩身子，兩手伸去，要解開纏在枝上的尼龍線——哪知‥
　　烏鴉突然迎面撲向阿文——
　　阿文嚇得‥「哇……」的叫了一聲，身子向後一躺——撒！的一下，身子竟然往下倒去……幸好兩腳勾住樹枝，沒有掉下去，一時間，像倒掛在竹竿上的鹹魚，兩手懸空地搖晃著，眼睜睜的看著帽子，跌到水裡，急忙叫道‥「阿田！幫我撿帽子！」
　　阿田愣了會兒，方才‥「嘔！」了一聲，溜到溪裡去撿帽子……
　　阿章叫問道‥「你還好吧？」
　　阿文應道‥「好……好得亂七八糟的。」阿文叫著，好容易地，爬到枝上～坐穩了身子，朝那隻啊啊亂叫、亂飛亂叫的烏鴉叫道‥「去你的王八烏鴉！我是要來解救你的，你卻害我差點摔下去……」阿文把尼龍線，繞幾圈到手掌上，狠狠的扯斷纏在枝上的尼龍線，原本是想放掉烏鴉的，一念心起，也不管那隻烏鴉的掙扎，解開胸前的鈕扣～把烏鴉給塞到懷裡……
　　阿章叫道‥「快把烏鴉抓下來！」
　　阿文也不搭話，扣上胸前的鈕扣，任憑烏鴉在懷裡掙扎，小心翼翼地，爬下樹去，到了地上，朝阿田叫問道‥「我的帽子咧？」
　　阿田指著阿文的書包，叫道‥「在那裡！」
　　阿文叫道‥「謝謝啦！」阿文抓起帽子～扭了下水～載到頭上——
　　阿章叫道‥「烏鴉給我看看！」
　　阿文叫道‥「等一下啦！」阿文背起書包～把鞋子繫到書包的背帶上，叫道‥「走吧！走吧！」阿文叫著，便溜下坡去～走到溪裡。
　　阿章到了溪裡，叫道‥「㑑行『水路』（沿溪而行）好啊！」（㑑‥我們。）
　　阿文便跟著阿章和阿田，朝溪的上游走去，走了一會兒，叫問道‥「我們要怎麼處理這隻烏鴉？」
　　阿章叫道‥「關牠三天再說。」
　　阿田叫道‥「抓烏鴉……會倒楣耶！」
　　阿章笑道‥「又沒抓過，你怎麼知道？大人都嘛喜歡騙小孩……」
　　烏鴉在阿文懷裡掙扎著，不時‥「啊！啊……」的亂叫，頭突然從鈕扣與鈕扣間的縫，鑽了出來——
　　阿文趕忙伸起左手護住，免得給烏鴉溜了，冷不防‥被烏鴉給啄了一下，一時‥「哇……」的，驚叫了一聲，趕忙伸起右手，抓住「鴉頭」，左手甩了甩，一看——手掌紅了一塊，好像被「刺查娒」掐到似的，只得舉到嘴前，吹呀吹的……　
　　烏鴉拚命地掙扎著，一面努力地‥「啊！啊！啊……」的叫著。
　　阿田叫道‥「我看你開始倒楣嘍！剛才，還差點摔下樹來……」
　　阿文聽了，恨恨地，抓住烏鴉的嘴，叫道‥「閉上你的——烏鴉嘴！」
　　阿田嚇了一跳，停下腳步，愣了一下，叫道‥「幹嘛叫那麼大聲？」
　　阿文也停下腳步，不禁‥「哼哼哼哼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笑了一陣，方才叫道‥「我是叫烏鴉閉嘴——啊啊啊的亂叫，吵死人了！不過‥你也少叫……少咒我——」阿文說著，突然踩了個空‥「哇……」的叫了一聲，不覺腳一軟——碰！的一下，便坐到水悝去了……
　　阿章和阿田，兩人看得又‥「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阿文站起身來，叫道‥「烏～鴉～嘴！」阿文叫著，恨恨地，從口袋裡，掏出五條橡皮筋，把「烏鴉嘴」給「束」了起來～將「鴉頭」給塞進衣裡去，也不理阿章他們，舉步自顧自的走著，一邊揪著濕了的褲子，叫道‥「我就不相信會『倒楣』……非關你這隻——臭烏鴉，三天不可……」
　　…………
　
　　阿文回到家裡，把烏鴉給關到雞籠裡去～換了衣褲～吃飽了飯，便把椅條，橫在庭中——寫功課。寫著寫著，突然聽到‥　（椅條‥一種高而長的板凳。）
　　一陣烏鴉‥「啊……啊……啊……」的叫著，叫得恐怖極了。
　　阿文抬頭，看向庭尾的雞籠——
　　原來是‥烏鴉擺脫了束在嘴上的橡皮筋，一邊叫、一邊在籠子裡，前後左右的走來走去～上上下下的爬來爬去……
　　烏鴉在籠子裡轉了許久，突然在籠門前停住——咬著籠門底的橫桿～仰頭把籠門打了開來，接著「鬆口」，想鑽出籠子，結果‥籠門又掉了下去。
　　阿文看得不禁叫道‥「媽呀！烏鴉怎麼這麼聰明？」
　　烏鴉一連試了好幾次，結果，嘴巴一放——籠門就掉了下去，氣得走來走去‥「啊！啊……啊……」的叫著。
　　阿文唯恐等會兒，讓烏鴉給跑了，趕忙起身，想上前去把籠門綁起來，哪知‥一時心急，「忘了」前面有椅條擋著，竟然向前走去，結果——碰！的一聲，撞得椅條四腳朝天、阿文五體投地……一時痛得‥「嗚……唔……嗚呼……嗚呼呼呼呼……」的（裝）哭了起來。阿文哭了一會兒，方才坐起身子——揉了揉下巴～揉了揉膝蓋～扶起椅條～拾起課本、簿子、鉛筆……然後，恨恨的，走到雞籠旁邊～踹了雞籠一腳，叫道‥「臭烏鴉！都是你害的，可惡！」
　　烏鴉一時‥「啊！啊！啊！啊……」的亂叫，猛拍著翅膀、亂撞著籠子，就像「發瘋」似的……
　　阿文一時心驚，伸手打開籠門，想把烏鴉給放走，一念心起，卻又關上籠門～撿了條鐵絲，把籠門給綁了起來——任憑烏鴉，在籠子裡「發瘋」。
　　阿章這時，走到阿文身旁，叫道‥「呰隻烏鴉，有夠『噪耳』，佇㐾兜，都冇聽著伊牠的叫聲。」
　　阿文起身，叫道‥「阿章！我看——這隻烏鴉給你好了……你要不要？」
　　阿章問道‥「你不是說‥要關牠三天嗎？」
　　阿文說‥「自從我抓到牠……自從我抓牠時，我就開始倒楣……剛才，還摔了一跤，痛死我了……」
　　阿章叫道‥「我則呣信咧！」　（「我才不信呢！」）
　　阿文叫道‥「呣信……哼！那我就給你好了！」
　　阿章點頭叫道‥「好啊！」
　　阿文‥「嘿嘿！」的笑了一下，叫道‥「祝你幸運啊！」
　　阿章‥「哼哼哼！」的笑了笑，蹲下身子，竟把右手食指，伸進籠子的欄縫裡去‥「啊啊！啊啊！」的叫著「鬥烏鴉」，哪知道‥一時不防，竟被烏鴉給啄了一下，嚇得縮回了手‥「啊……」的尖叫一聲～跳了起來，一邊甩手、一邊‥「啊唔！啊唔……」的叫著，像被狗咬到似的。
　　阿文看得不禁‥「哈哈哈哈……」的一手指著阿章、一手捧著肚子直笑。　　阿章站起身子，踢了雞籠一腳，叫道‥「你叫什麼叫？你笑什麼笑？　再叫（笑）我就揍扁你……」
　　阿文‥「哈哈哈哈……哈！」的笑著，笑得正開心，聽阿章那麼一吼，只好趕緊閉上嘴巴——止住了笑……鎮定了神魂，低頭看著籠裡的烏鴉——
　　那烏鴉，雖然還是隻小烏鴉，叫聲卻一點也不小，不停地‥「啊！啊！」的叫著，也不怕叫破喉嚨，實在是有夠「噪耳」的。烏鴉一邊‥「啊……啊……」的「哭著」，一邊在籠子裡「走」過來～走過去……一下又咬著籠門，想要逃跑，可是‥籠門被阿文用鐵絲綁著，烏鴉咬不開，氣得朝籠門，又啄又抓的……
　　阿文起先，還看得頗為得意，不知怎的，愈看卻愈害怕——
　　烏鴉那沙啞而沉著有力的叫聲，像是一字一字的咒語；那氣極敗壞的模樣，叫人看了，實在心寒……
　　阿章又踢了籠子一腳，叫道‥「你給我安靜一點，行不行？」
　　阿文叫道‥「阿章！我看……還是把牠放了吧！」
　　阿章轉身，面向阿文問道‥「這是你……拚命抓到的，幹嘛放？」
　　阿文偏頭笑道‥「誇張！什麼『拚命、不拚命』的!?」
　　阿章笑道‥「誰知道你摔下樹來，會不會『十七兩翹翹——死翹翹』……一命 嗚呼哀哉？」
　　阿田這時，從屋角走了出來，叫問道‥「誰要『嗚呼哀哉』？」
　　阿章叫道‥「沒有啦！是阿文說‥要把烏鴉給放了。」
　　阿田問阿文道‥「你不是說‥要關牠三天嗎？　怎麼現在就想放了牠？」
　　阿文說‥「還是放了的好，不然‥真的會……『禍不單行』啊！」
　　阿田笑道‥「我就說嘛！抓烏鴉會倒楣的。」
　　阿章叫道‥「胡說八道！」
　　阿文笑道‥「你看你剛才，就被烏鴉啄到手指……」
　　阿章叫道‥「那是我自己不小心，要把手指伸進去，難怪被啄嘛！」
　　阿文笑道‥「抓烏鴉會讓人‥『老是不小心』，而發生倒楣的事……我看——還是放掉牠的好！」
　　阿章叫道‥「我才不信邪咧！現在，烏鴉是我的，我才不放呢！」
　　阿文說‥「你真是『鐵齒』（固執）……我跟你們講個故事——」
　　阿田叫問道‥「什麼故事？」
　　阿文答道‥「有關於『烏鴉』的故事……」
　　阿田又問道‥「什麼關於，烏鴉的故事？」
　　阿文答道‥「是一個愛喝酒的農夫，和烏鴉的故事……」
　　阿田又問道‥「愛喝酒的農夫，跟烏鴉，會發生什麼故事？」
　　阿文答道‥「就是‥『烏鴉吵死農夫』的故事嘛！」
　　阿田又問道‥「烏鴉怎麼會吵死農夫呢？」
　　阿文答道‥「農夫喝醉酒，抓了烏鴉，被烏鴉『噪耳死』嘛！」
　　阿田又問道‥「農夫喝醉酒，怎麼會去抓烏鴉？　被烏鴉噪耳死？」
　　阿章不耐煩的叫道‥「潘文良！要講就快講！別在那裡拖戲，行不行？」
　　阿文被阿章，那麼突然一叫——嚇了一跳，趕緊叫道‥「好啦！好啦……我們到那裡坐著講……」阿文說著，便走回椅條前～坐了下來。
　　阿田跨坐到椅條上，叫問道‥「烏鴉哪會吵死農夫？」
　　阿章坐到板凳上，叫道‥「好啦！阿田！你別再問了，讓阿文講，就好了，不然，你們等會兒，又『一搭一唱』的，沒完沒了。」
　　阿文坐穩了身子～吞了下口水，說道‥「這個故事嘛！是這麼說的‥
從前啊！有個農夫啊……這個農夫呢……很喜歡喝酒，每天下田工作，都要帶著一瓶酒，一邊喝酒、一邊工作，每天過得『醉生夢死』的。有時，喝醉了，就倒在田裡睡著了，所以‥田裡的草，長得比菜還高……其實‥他之所以要下田，不是為了要種田，而是為了躲開‥他那嘮叨的妻子，和不理他的孩子，每天扛著鋤頭，說要下田去，其實，是為了要去喝酒……」
　　阿章突然叫道‥「你講故事，能不能不要‥老是這樣『拖泥帶水』的？講重點，好嗎？」
　　阿文叫道‥「我又沒叫你聽……」
　　阿田叫道‥「說啦！快說啦！別再囉嗦了啦！」
　　阿文盤起腳來，說道‥「有一天，那個愛喝酒的農夫，又喝得醉茫茫的，扛著一支鋤頭，左顛右倒的，要回家去。走著走著……突然，一隻大概『沒長眼睛』的烏鴉——碰！的一聲，飛來撞上農夫的額頭（實在有夠準的），結果‥『鴉頭』，長了個包包——撲！的一下，掉到地上，昏倒了。
農夫的額頭，也長了個包包，氣得哇哇叫‥『嗚啊……嗚啊……哪個王八蛋！走路不帶眼睛，撞上我的頭？』農夫低頭一看——竟然是隻烏鴉（不過，農夫『醉眼惺忪』的，也看不清楚是什麼），一把抓了起來，笑道‥『呰隻烏毛雞，無生目睭，飛來撞我的頭……抓轉來去配燒酒！好好好……哈哈哈哈……』
烏鴉竟然開口說道‥『農夫啊！農夫啊！你放我走啦！』
農夫往四周看了看——迷惑地問道‥『嗯……誰在講話？』
烏鴉叫道‥『是我啦！拜託你放我走吧！』
農夫聽得瞪大眼睛，叫道‥『嘿！啊你這隻烏毛雞，還會講話啊!?』
烏鴉又叫道‥『拜託你，放我走，好不好？我會讓你大豐收……』
農夫搖頭叫道‥『嗯嗯嗯……不要！我要抓你去殺來配燒酒。』
烏鴉又叫道‥『你放我走吧！我讓你大豐收、賺大錢嘛！』
農夫一把扔了鋤頭～抓住『鴉嘴』，叫道‥『噪耳啊！別再亂叫啦……看你這隻烏毛雞，一定很補的……快抓回去殺……』農夫鋤頭也不要了，也不管烏鴉如何掙扎，搖搖擺擺地，回到家裡～走進廚房～一把將烏鴉，壓在砧上～右手抓起菜刀，舉得高高的，就要往『鴉頭』剁——
烏鴉突然開口唱道‥
『農夫！農夫！
　你若放我走！包你大豐收，米穀滿倉庫，賺錢成豪富；
　你若不放我，別想喝到酒，還沒喝到口，包你見閻羅……包你見閻羅！』
農夫聽了，放下菜刀，叫道‥『啊你呰隻烏毛雞，唱歌佫𣍐歹聽嘔！但是唱啥麼，我攏聽無——佫再唱一擺……』
烏鴉又唱道‥
『農夫！農夫！
　你若放我走！包你大豐收，子孫皆成就；
　你若不放我，包你見閻羅，一家全死了……』
農夫聽了，很生氣，叫道‥『你敢詛咒我？太可惡了！』農氣得舉起菜刀，正要剁下去的時候，突然聽到——大門響起一陣——叩叩叩！叩叩叩！的聲音。
農夫以為有人在敲門，便放下菜刀，叫問道‥『誰啊？』叫著，便抓起那隻烏鴉去開門，一看——門外也沒有人在。　農夫氣得‥把門一踢——碰！的一聲，關了起來，忿忿地叫道‥『啐……誰在搞鬼啊？』
烏鴉‥『啊啊啊啊……啊！』的笑道‥
『你的死期到啦！你快放我走吧！再不放我走，閻羅王要找你嘍！』
農夫叫道‥『你別……恐嚇我，你再叫，我就先讓你去見閻羅！』
烏鴉叫道‥『我看——你還是快放了我吧！』
農夫聽了，一話不說，氣得走進廚房～抓起菜刀，又要殺烏鴉——
這時候，後門突然也‥叩叩叩！叩叩叩！的響了起來。
農夫便又放下菜刀～走去打開後門，一看——還是沒有人，氣得用力地，把門一關——碰！的一聲，門板都快飛了。
農夫又到廚房，抓起菜刀，就要殺烏鴉——
烏鴉著急得又掙扎、又哀求道‥
『農夫啊！農夫啊！放了我吧！求求你放了我吧！……救命啊！救命啊！』
農夫聽得‥『嘿嘿嘿嘿……嘿！』的笑道‥『實在真趣味！鳥仔也會嘩救命……
你嘩救命，我著予你——無命！』農夫一把將菜刀，舉得高高的‥『呀……』的叫了一聲，就剁了下去——
烏鴉嚇得‥『啊……』的一聲，把鴉頭一縮——還好！沒被剁到。
農夫喝醉酒，眼睛花花的，沒有剁到『鴉頭』，還差點剁到自己的手指呢！
氣得抓起刀來，又要剁下去——
這時候，突然‥前門、後門，都‥叩叩叩叩！叩叩叩叩……的直響了起來，響了好半天，也沒停止。
農夫氣得抓著菜刀～打開後門，叫道‥『哪一個人在搞鬼啊？』
看看四周都沒人，又聽到，前門‥叩叩叩叩！的響著，便跑到前門～打開一看——還是沒有人；結果‥又聽到後門‥叩叩叩叩……的響了起來，農夫跑到後門，還是沒看到半個人，氣得火冒三丈，差些燒光頭髮呢！
烏鴉被農夫抓一趟過來～抓一趟過去～甩上來又甩下去……搞得頭昏腦脹，不禁叫道‥『農夫啊！拜託你放了我啦！』
農夫大叫道‥『你給我閉嘴……我殺了你！』
農夫叫著，把烏鴉壓在砧上～舉刀要砍——
這時候，突然整間屋子，都‥叩叩叩叩叩叩叩……的響了起來。農夫聽了，一時覺得如雷貫耳，急忙扔了菜刀、放了烏鴉～兩手摀住耳朵～跑到屋外，一看——
『我的媽呀！』只見——滿天滿地，都是烏鴉。
成千上萬的烏鴉，遮天蓋日的‥『啊！啊！啊！啊……』的叫著。
有的拚命的啄著屋頂、啄著門窗……都快把農夫的家給拆了。
農夫看得都嚇呆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張得大大的——
一群烏鴉，突然撲向農夫——又用嘴啄、又用爪抓、又用翅膀打……
農夫一時，手揮足踢地，趕著烏鴉，可是‥烏鴉的叫聲又太大，他又趕緊去摀耳朵；可是‥一摀耳朵，又不能趕烏鴉……嚇得他大叫‥『不要叫啦！不要叫啦……我要被你們噪耳死啦……不要啄我啊……』
烏鴉們，也不管農夫的叫喊，對農夫——又叫、又啄、又打、又抓的。
農夫被烏鴉整得倒在地上，滾來滾去～滾來滾去的叫喊著‥『饒了我吧……饒了我吧……救命啊……求求你們……饒了我吧……』
原先，被農夫，抓到的那隻烏鴉叫道‥『太遲啦！那時，我求你放了我，你就是不放我，這是你的報應啊！』
農夫在地上滾來滾去，痛苦萬分，最後『七孔流血』而死……
農夫的屍體，還被烏鴉給啄得血肉糢糊、支離破碎——吃得一乾二淨呢！
後來，農夫家的人，竟然‥一個又一個的，發生意外死去了……」
　　阿田聽得眼睛，張得大大的看著阿文，好會兒才叫道‥「太可怕了！」
　　阿文看了下阿章，發現‥阿章也聽得呆呆的，便叫道‥「阿章！我看……還是把給牠放了吧！」
　　阿章竟然甩了下手，叫道‥「哼！我才不信呢！我就是不放，看牠會怎樣？」
　　阿田叫道‥「我看——還是放了的好……要是真的，那就慘了……」
　　阿章叫道‥「我偏不信邪……那都嘛是騙人的……大人最喜歡騙人了啦！」
　　阿文叫道‥「那就抓到你家去關好了……我媽媽回來，要是看到了，一定會罵死我的……」（註‥這個「農人被烏鴉噪耳死」的故事，其實是阿文亂編的！）
　　阿章叫道‥「哼！你怎麼這麼沒膽？」阿章想了想，說道‥「可是……我媽也說‥不能抓烏鴉……我抓回去，也一定會挨罵的……」阿章搖了搖頭說‥「不好不好！」
　　阿文聽了，叫道‥「那還是把牠放了吧！」
　　阿章叫道‥「不要啦！我們把牠抓去藏起來，這樣，大人就不知道了嘛！」
　　阿文心裡叫道‥〔真是固執！哪有人家這樣的？〕
　　阿章叫道‥「好啦！就這樣！」阿章說著，抬起雞籠就想走——
　　阿文趕緊叫道‥「嘿嘿嘿！雞籠……你不能拿走啦！我媽回來，要是看不到，怎麼辨？」
　　阿章叫道‥「沒有雞籠，你要叫我關在哪裡？」
　　阿文叫道‥「那是你的問題啦……我看……還是放了吧！」
　　阿章叫道‥「我就是偏偏不要放啦！看牠會對我怎樣？」
　　阿田突然叫道‥「啊！歸氣掠來去煏巴好啊！」　（歸氣‥乾脆。）
　　阿章叫道‥「不行啦！㐾姨仔講‥食烏鴉……會死翹翹！」（姨仔‥母親。）
　　阿文聽了，叫道‥「你也會怕嗎？　你不是說‥大人都愛騙人嗎？」
　　阿章‥「啊……」了一聲，想要辯解，一時卻又不知說什麼，只得張著嘴巴，呆呆的看著阿文。
　　阿文堅決地叫道‥「我看……還是放了——省麻煩！」
　　阿章放下雞籠，叫道‥「不放啦！」
　　阿文直叫道‥「放放放放放放……」阿文舉起手來，叫道‥「放……」
　　阿章猛搖著頭，叫道‥「不放不放不放不放……不放！」
　　阿文叫道‥「放啦！」
　　阿章叫道‥「不放啦！」
　　阿文叫道‥「放啦！」
　　阿章搖頭叫道‥「不放啦！」
　　阿文叫道‥「放！」
　　阿章搖頭叫道‥「不放！」
　　…………
　　阿田突然大叫道‥「你們兩個……有完沒完啊？」
　　阿文搔了搔頭，靈心一動——叫道‥「對了！用繩子嘛！用繩子把牠的腳綁起來，再綁到樹上，這樣，不就好了嗎？」
　　阿章想了想，點頭道‥「嗯！好辨法！」
　　阿文晃了晃頭，又說道‥「可是……繩子不能綁太長，不然‥牠會繞來繞去，繞到最後，牠可能會『吊死』……」阿文想了一下，又叫道‥「不過……最好還是不要的好，關在籠子裡，牠就一直叫，要是綁在樹上，牠一定會一直叫一直叫……叫到三更半夜……所以‥還是把牠給放了的好。」
　　阿章叫道‥「你說要放，我就偏不放……不放就是不放……」
　　阿文「裂」了下嘴巴，叫道‥「那我說不放咧？」
　　阿章‥「嘿嘿嘿嘿……嘿！」的笑了一陣，叫道‥「不放就不放嘛！」
　　阿文叫道‥「放啦放啦！」
　　阿章叫道‥「不放不放啦！」
　　阿田叫道‥「你們兩個，真是奇怪耶！為了一隻烏鴉，吵了半天，有完沒完啊？別吵了，好不好？」
　　阿文也不理阿田，又叫道‥「我說放啦！這是我抓到的耶！」
　　阿章叫道‥「可是‥你已經給我了啊！」
　　阿文叫道‥「那……我不給你了啦！我要放掉！」
　　阿章叫道‥「哪有這樣的？給人家，就給人家了嘛！」
　　阿文叫道‥「好嘛！那我給你，可是‥你要——放掉！」
　　阿章叫道‥「既然你要我放掉，又何必給我呢？」
　　阿文不禁叫道‥「對嘛！對嘛！我好笨嘔！那我就不給你了，我自己把牠放掉好了！」阿文說著，蹲下身子～就要打開雞籠的門——
　　阿章趕緊抬起雞籠，叫道‥「不要放啦！」
　　烏鴉在籠子裡‥「啊啊啊啊……啊！」的叫著。
　　阿文站起身子～抓住雞籠的一邊，叫道‥「這是我家的雞籠耶！」
　　阿章拉扯著雞籠，叫道‥「借我一下，會死啊？」
　　阿文也拉扯著雞籠，叫道‥「我不借你啦！」
　　阿章叫道‥「不然，我抓回去好了！」阿章叫著，就要打開雞籠——
　　阿文但把雞籠用力一甩——擺脫了阿章，叫道‥「我要放走牠啦！」
　　烏鴉又在籠子裡‥「啊啊啊啊……啊！」的叫著。
　　阿章叫道‥「關牠兩天，再放走嘛！」阿章叫著，又要搶雞籠——
　　阿文趕緊轉身，叫道‥「不要虐待牠啦！」
　　阿章叫道‥「那你抓他幹什麼？」
　　阿文叫道‥「我原來就是要救牠的啊！」
　　烏鴉‥「啊啊啊啊……啊！」的叫著。（也不知道叫什麼意思。）
　　阿章叫道‥「你本來不是說‥要關牠三天的嗎？」
　　阿文叫道‥「本來我很生氣啊！可是現在，我不生氣了啊！」
　　阿田在一旁看得搖頭叫道‥「真無聊！這隻烏鴉，果然真的不吉利……害你們吵來吵來吵去的……」
　　烏鴉還是‥「啊啊啊啊……啊！」的叫著。
　　阿章叫道‥「你自己說要給我的嘛！」
　　阿文叫道‥「我是說要給你，可是‥我話還沒說完，我是說‥我要給你，給你——『放掉』！ 」
　　阿章叫道‥「你是說‥『要關，抓回去你家關』的耶！」
　　阿文瞪著阿田，叫問道‥「阿田！我是這樣說的嗎？」
　　阿田看了看阿章～看了看阿文，搖頭晃手（晃著兩手）地，叫道‥「我不知道，我沒聽清楚……我忘記了……」
　　阿章叫道‥「你到底給不給我啊？」
　　阿文叫道‥「我給你——我給你放掉！」阿文叫著，放下雞籠，就想去打開籠門——
　　阿章‥「嘿……」一聲，便把雞籠搶了過去～轉身就跑——
　　阿文氣得大叫‥「強盜！」阿文叫著，開腿便追——
　　阿章跑到屋角，突然轉身往回跑，一邊叫道‥「你媽回來了……」
　　阿文一時煞車不及——碰！的一聲，竟與阿章，撞得一仰一翻‥「哇……」的叫了一聲……躺到地上裝死。
　　阿章‥「哇……」的叫了一聲，雞籠扔上了半空……阿章倒到地上，結果‥雞籠掉了下來，正好壓到阿章的身上，阿章又‥「啊……」的叫了一聲。
　　烏鴉拍著翅膀‥「啊啊啊啊……啊！」的叫著。
　　阿田在一旁，看得直把頭搖。
　　阿文的母親，這時突然出現在屋角，叫道‥「唉……唷……啊恁呰寡夭壽死囡仔！哪會掠烏鴉？　捨人掠的？」　（呰寡‥這些。）
　　阿文和阿章，趕緊爬了起來——
　　阿田叫道‥「是阿文掠的啊！」
　　阿文的媽媽叫問道‥「你掠烏鴉，是要創啥？」（你抓烏鴉，是要作啥？）
　　阿文低下頭，叫道‥「我……我是『救』牠，呣是『掠』牠啦！牠踏著『鳥踏仔』……是我救伊的𠺕！」
　　阿文的母親叫道‥「你救伊的？你救伊，怎會呣𢵰伊放去？」
　　阿章竟然叫道‥「阿文講‥要𢵰牠關三工啦！」（三工‥三日。）
　　阿文狠狠地瞪了阿章一眼，叫道‥「則無咧！伊亂講……我是講‥要關牠三小時……予牠一個教訓，以後，牠則𣍐佫……著陷阱……」
　　媽媽叫問道‥「真的嗎？」
　　阿文點頭叫道‥「真的啦！」
　　媽媽叫道‥「若是按呢，我著原諒你……緊𢵰伊放去！」
　　阿文叫道‥「好啦！」阿文叫著，蹲下身子～打開籠門～把手伸進籠子裡（要抓烏鴉），冷不防‥被烏鴉給啄了一下，嚇了一跳‥「唉唷……」的叫了一聲，趕忙把手伸了出來。
　　阿章看得摀著嘴巴‥「哼哼哈哈哈哈……哈！」的在一旁偷笑。
　　阿田看了，又直搖起頭來——
　　阿文站起身子～恨恨地，踹了雞籠一腳——
　　雞籠‥碰！的一聲，籠門又掉了下去——自己關了起來——
　　阿文叫道‥「哼！要放你走，你佫咬我!?」
　　阿文的母親叫道‥「應該啦！早你嗎𢵰伊放走，你著𣍐予伊咬啊啦！」
　　阿文‥「哼！」了一聲，抬起雞籠～走到樹下～打開籠門，一手拉著籠門、一手拍著籠子，叫道‥「走吧！走吧！你這隻王八……烏鴉！」
　　鳥鴉‥「啊！啊！啊！啊……」的叫著，在籠子裡轉了幾圈～跳出籠門～飛上枝頭‥「啊！啊！啊！啊……啊！」的叫（笑）了一陣，方才拍了拍翅膀‥
「啊！啊！啊！啊……啊！」的，邊飛邊叫（笑）地走了……
　　阿章叫道‥「算你好狗命！」
　　阿文轉頭瞪著阿章，叫問道‥「你咧講啥？」
　　阿章偏頭看了阿文一會兒，笑道‥「無啦！我是講‥迄隻烏鴉，真是『好狗命』……啊！真是『好鳥命』！」　（迄隻‥那隻。）
　　阿文聽了，也不理阿章，但把兩手圍在嘴巴前，朝著遠方叫道‥「喂……我把你放了……你愛保庇『大豐收』嘔……」　（愛‥要。）
　　一群烏鴉在遠方，此起彼落地‥「啊！啊！啊……」的叫著。
　　阿文‥「哼嗯……」的吐了口氣，叫道‥「真倒楣！」
　　阿田說道‥「人家說‥『烏鴉是壞鳥——吉凶未到先有調。』果然沒錯！」
　　阿章笑道‥「還真是有夠靈的……碰到牠就倒楣！」
　　阿文想了想說‥「我覺得應該是‥『烏鴉是好鳥——吉凶未到先來報。』這樣才對，烏鴉能知道‥人家有難，就去他家門口叫，『警告』人家，可惜‥牠的『叫聲』，太難聽了，所以‥人家都討厭牠……烏鴉好倒楣嘔！」
　　阿田點了點頭，叫道‥「嗯！有道理！」
　　阿文又笑道‥「烏鴉真是『禍從口出』啊！　牠應該先去學黃鶯唱歌……去學〈黃鶯鶯〉，把歌聲練好再叫，這樣人，家才會喜歡，否則‥我看牠，還是少叫為妙……牠要不開口，也沒人當牠是啞巴的。」　（黃鶯鶯‥歌星。）
　　阿章點了點頭說‥「聽你這麼一說，烏鴉還真是‥太冤枉了……」
　　阿田突然‥「哎……」的嘆了口氣，叫道‥「我要回家了！」
　　阿文笑道‥「要回家就回家，嘆什麼氣？」阿文說著，抬起雞籠說‥「我也要回去了。」
　　阿田叫道‥「再見！」叫著，調頭便走——
　　阿文叫道‥「再見！」阿文叫著，走了幾步，回頭看阿章——
　　阿章朝阿田看了看～又朝阿文看了看，晃了晃頭，叫道‥「哼……我也要回家！」阿章叫著，撒腿便跑——
　　阿文搖了搖頭～把雞籠給抬到雞舍旁～一把丟了下去，嘆道‥「唉！總算結束了……希望‥不會有什麼『後遺症』才好……」　阿文突然聽到‥
　　媽媽叫問道‥「阿文哪！啊你功課是寫好抑未啦？」　（抑未‥還沒。）
　　阿文答道‥「抑未啦！」
　　媽媽叫道‥「抑未？　抑未抑呣緊去寫？　你若寫到三更半瞑，你著佫去予人罵……」
　　阿文叫道‥「好啦好啦……」阿文低頭暗道‥「真倒楣……為了你這隻鬼烏鴉……害我功課都還沒寫完……」　阿文回到椅條前～坐了下來～拿出日記，抓起筆來就寫‥
　　　　愚笨的烏鴉
　　今天，放學的時候，經過山下的塗豆園，看到一隻烏鴉，竟然笨得踩到人家，所設的「鳥踏仔」…………
　　…………
　
　　　　　　＊　　　　　　＊　　　　　　＊　　　　　　＊

　　在不知不覺中，幾番春雨下過後，塗豆發芽了……
　　在陽光的照耀下，漸漸地長大了！一叢叢綠色的塗豆，構成一大片「綠」，在風吹來時，便抖出一波波的「綠浪」，雖無大海的壯觀，卻自有一番景色……
　　接著，在一大片綠浪之下，悄悄地冒出‥一朵朵的小黃花來——那小黃花，猶如嬌怯害羞的小姑娘，在風吹來時，忽隱忽現的在綠浪中，彷彿是在玩捉迷藏似的……（小黃花也代表著‥辛苦將有收穫，每個人看到了，心中都隱隱地，洋溢著歡喜。）
　　六月的太陽，起得更早了（似乎也「長大」了，所以‥一天比一天熱）——
小孩子放了假，就得跟著大人，戴著草笠、頂著個大太陽；攜著畚箕、帶著布袋、拉一塊帆布去挽塗豆。
　　挽塗豆比種塗豆輕鬆多了，而且‥小孩子，通常是媷塗豆叢，給大人去摘塗豆，媷塗豆叢很快，一下子，就能拔一大堆，小時候最，沒耐心了，拔好一堆後，大家就在塗豆園裡，趕草蜢仔、掠杜伯仔、鬥塗猴‥「玩」去了。
還沒有分出勝負——　（杜伯仔‥蛄螻，一種會鑽土的昆蟲。　塗猴‥蟋蟀。）
　　大人就叫著‥「挽了嘍！抑呣趕緊去媷？」　（媷‥拔。）
　　大夥這才意猶未盡的，回去挽塗豆叢——相約等會兒再「續戰」。
　
　　偌大的太陽，又燒又燙，把大地當作蕃薯似的烤著，雖然，戴著草笠，額頭還是直冒汗，於是‥就一直去「灌茶」，三兩下子，就把茶水給灌完了，等大人要喝時，連一點也不剩呢！
　　大人喝不到茶，就叫子孩子回去提茶——
　　小孩子抓起茶壺，飛快地跑了回去——（有時候）「趁機」就溜了。
　　後來，大人們就「學聰明」了，都提最大壺的水——免得孩子溜了。
　　等塗豆叢拔光了，就得幫忙摘塗豆——
　　下午的太陽，一頂草笠也遮不了，便去 抽三、四支「豆仔引」，做個三角架，頂端用藤子綁，旁邊牽繞幾圈藤子，再將塗豆叢掛上去，留住一面，做成一個臨時的「帳篷」，隨著太陽的移動，而更換方向；把塗豆叢放在前面、畚箕放在一旁，這樣摘起來，就涼快多了，等摘滿一畚箕，再把塗豆倒到帆布上去「曬太陽」；常常因為玩累了，而躺在「帳篷」裡面，抱頭呼呼大睡呢！
　　由於「帳篷」是一人份的，大人也不易「發現」‥小孩子在「摸魚」，等發現了，孩子都睡了一大覺了。　（豆仔引‥讓豆藤攀附用的竹子。）
　
　　摘塗豆的工作，輕鬆又有趣，大人們只要聚在一起，總是論古談天、塗天畫地，有時，還會教孩子們唱歌謠；老阿公、老阿婆，還會吟詩唱戲呢！
　　於今想起‥那些故事，不論是神話、鬼古，還是笑譚，都蘊寓著許多做人處事的道理，而年幼時，卻只覺得‥大人愛講故事，而小孩子愛聽故事；大人們，有永遠說不完的故事，小孩子，就有永遠聽不完的故事，其它的，也就不得而知了。
　
　　　　　　＊　　　　　　＊　　　　　　＊　　　　　　＊
　
　　有一次，摘塗豆的時候——
　　阿文一念心起，不禁叫問道‥「阿母！塗豆，為啥麼攏生咧塗裡……按怎無親像豆仔，生咧藤仔面頂，較好挽？」
　　原來啊！塗豆會長在「土裡」，都是「明朝」，那個開國皇帝〈朱洪武〉（朱元璋）的傑作！
　　〈朱洪武〉小的時候，被官府「通緝」，有一晚，跑到塗豆園去——偷挽塗豆吃……　那時候，塗豆都是長在「土上」的，像葡萄一樣，成堆成串。朱洪武吃飽了，竟然就躺到塗豆圃上睡覺，因為‥朱洪武，頭上都是「臭粒仔疪」（癩痢頭），一不小心，壓到塗豆，痛得哇哇大叫，氣得罵道‥「啊這塗豆，老人、囡仔物（老人和小孩喜歡吃的東西），生咧『土面』，實在會『現死』（現醜之意），怎會呣生咧『塗裡』去，較無人看？」因為‥朱洪武是「皇帝喙」，說話都會靈驗，結果‥後來的塗豆，也就全長到「土裡」去了。
　
　　阿文又聽說‥每種東西，都有它由來的典故。
　　阿文於是‥每次看到塗豆、摸到塗豆、吃到塗豆、想到塗豆，「老是」動不動，就會問人家‥「塗豆是怎麼來的啊？」
　　阿文問了好多年、問了好多人，所得到的答案，都是（還是）‥不知道！
　　有一天——
　　阿文看到羊在吃草，一邊吃草，還一邊「放屎」；阿文那時候，正在吃「塗豆 」……突然發現‥「塗豆」好像「羊屎」嘔……只不過‥羊屎是黑色的、塗豆是粉紅色的——阿文這個發現‥害得自己看到塗豆就想吐——好幾天，都不敢吃（不想吃） 塗豆呢！
　　阿文後來，靈心一動，又發揮自己那個‥「豐富的想像力」，胡思亂想了半天，終於編了個‥「靈羊報恩」（羊屎變塗豆）的故事‥「羊屎」，為什麼會變成「塗豆」呢？　話說‥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農夫，在田裡割稻子——
　　有隻羊仔，突然慌慌狂狂的，跑到農夫面前～跪了下來，竟然開口叫道‥
「農夫啊！農夫啊……請你快救救我吧！」
　　農夫回頭一看——嚇了一跳，出現在面前的，竟是一隻「綠色的羊」……
又見那羊仔的身上，中了一支箭。
　　羊仔叫道‥「農夫啊！你快救我吧！後面，有的獵人，在追我……」
　　農夫生性仁慈，驚嚇之餘，趕緊把羊仔，藏進稻草堆裡……
　　羊仔叫道‥「真是謝謝你！」
　　農夫笑了笑，轉身果然看到——
　　一個手持弓箭的獵人，跑了過來。
　　獵人跑到農夫身旁，停了下來，便問農夫道‥「你好！你有看到‥一隻綠色 的山羊，跑到這裡嗎？」
　　農夫叫道‥「我沒看到，有什麼綠色的山羊啊！」農夫裝作驚訝、懷疑地叫問道‥「世間有『綠色的山羊』嗎!?」
　　獵人說道‥「那山羊，實在不尋常，被我射了一箭，竟還能跑那麼遠的路……你沒看到，那我再到林子裡去找找！」獵人說著，轉身要走，突然看到地上有一堆血跡，心中不禁懷疑‥〔或許是‥這個農夫，看到綠色的山羊，甚為稀有，便想「坐享其成」，把羊給藏起來了呢？〕獵人想著，便指著地上的血，問道‥「這不是羊的血嗎？」
　　農夫聽了，心中一驚，想道‥〔那羊，要是被獵人抓到了，一定會沒命的……我既然要救牠，就救到底吧！〕
　　獵人叫問道‥「你是不是，把牠藏起來了？」
　　農夫一念心起，竟在背後，將自己的手腕，用鐮刀割了一刀，伸出手來，笑道‥「嘔！那是我剛才，不小心，把自己的手割傷，所流的血……」
　　獵人看了，也不再懷疑，便拿出止血藥，遞給農夫說‥「這是我做的止血藥，很有效的，你拿去吧！真是對不起！」
　　農夫接過止血藥，笑道‥「謝謝你！」
　　獵人叫道‥「那……我再到林子裡去看看……」獵人說著，便往林子去了。
　　羊仔看到農夫，為了救自己的命，竟然將手腕割傷，心裡實在非常感激……
　　農夫等獵人走遠了，便將羊仔帶回家去，為羊仔醫治箭傷。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了……
　　羊仔看農夫，似乎一天比一天憂愁，便問農夫道‥「農夫啊！你是在憂愁什麼呢？」
　　農夫‥「呵……」的嘆了口氣說‥「最近，一直出大太陽，溪水都乾涸了……田裡的作物，一天一天的枯死了……」
　　羊仔說道‥「農夫啊！你別憂愁，今天晚上，就會下雨了！」
　　農夫望著萬里無雲的天空，心想‥〔哪有可能呢？〕農夫心裡想著，也懶得去理會羊仔。
　　當天晚上，果然‥烏雲密佈，一下子，便傾盆倒缸似的，下著大雨……
　　農夫看了，真是歡喜非常……
　　哪知道‥第二天早上，農夫一到田裡，卻見——田隴都被大水，淹成了「沙地」，所有的作物，都埋在沙子底下……
　　農夫看得大嘴開開，欲哭無淚，回到家裡，呆呆的坐著，也不知如何是好……
　　羊仔看了，便問道‥「農夫啊！昨晚，下了一場雨……為什麼‥你反而不高興呢？」
　　農夫‥「呵…………」的吐了口長長的氣，說道‥「我的田地，都被大水淹成了沙地，作物全都死了……往後的生活，不知要怎麼過才好……」
　　羊仔聽了說‥「農夫啊！你不擔心，你快去整理一片地吧！」
　　農夫問道‥「整地作什麼呢？　沙地不肥，能種什麼作物呢？」
　　羊仔說道‥「你不用擔心……照我的話，去做就好了！」
　　農夫叫道‥「好吧！」農夫於是便扛著鋤頭，去整了一塊地——
　　羊仔竟然‥走到農夫整好的圃上，邊走邊「放屎」。
　　農夫不禁張大眼睛一看——那隻綠色的羊仔，放的竟然是「粉紅色的屎」……
　　羊仔放了一大片屎之後，便向農夫說道‥「你快將我的屎，掩埋起來吧！」
　　農夫雖然懷疑，卻也沒問，便將羊屎給掩埋了起來。
　　羊仔看農夫掩好土了，便向農夫說‥「很感謝你救了我，這是我唯一能報答你的……我的傷也好了，我想‥我該走了。」
　　農夫說道‥「好吧！既然你想走的話，那我也不留你了……不過‥你是否能告訴我，為什麼‥你這麼特別，毛色是『綠色』的呢？而且‥還會說話，真是不可思議！」
　　羊仔說道‥「我是山裡，神仙所養的靈羊，那天，不小心，走遠了，碰到了獵人，被他射了一箭，所以‥跑到你這裡……」
　　農夫聽了，點了點頭說‥「原來是這樣……那你放了那麼多屎……有什麼用呢？」
　　羊仔笑道‥「過一陣子，你就知道了！你也不必憂愁，到時候，你會賺很多錢的。」羊仔說完，便跪了下來，向農夫拜了三拜。
　　農夫趕緊扶起羊仔，說道‥「真是謝謝你！」
　　羊仔叫道‥「哪裡！是我該謝謝你！再見了！」羊仔說完，便邁開腳步，頭也不回的，向山裡跑去……
　　…………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了……
　　說也奇怪，那些粉紅色的羊屎，居然都「發芽」了……
　　過了許久，原本黃滾滾的沙地，竟然變成一片‥綠油油的田地。
　　又過許久，那些「羊屎」長出來的植物，便開出黃色的小花來。
　　又再過了許久，那些小黃花凋謝了，便結了一串串的豆莢……
（當時，比朱洪武還要早，所以‥塗豆還是生在土面上的。）
　　農夫有一天，再到田裡，看那豆子，似乎「成熟」了，便將那豆子拔了起來～剝開外殼，赫然發現‥殼裡竟是「羊屎」……　農夫將那「羊屎」剝開，看看又像是「豆子」，不禁放進口裡嚼了嚼——真是好吃極了……農夫後來，便將這種「帶殼的羊屎」，取名叫〈塗豆〉。農夫把「塗豆」，帶到市場去賣——
　　由於大家都不曾見過、不曾吃過，吃到好吃，就紛紛向農夫買「塗豆」……
　　農夫果然像羊仔所說的，賺了很多錢。
　
　　阿文編了這個‥「羊屎變塗豆」故事，有回說給大夥聽，「蓋」得蠻「精采」的，哄得大夥，都信以為真呢！
　　阿坤聽了，叫問道‥「真有這回事嗎？」
　　阿文笑道‥「當然是真的啦！」
　　阿章聽了‥「呸呸呸呸呸……」的吐掉口裡的塗豆，叫道‥「想不到『羊屎』這麼好吃！」
　　阿文笑道‥「好吃，你還給它『呸掉』？」
　　阿章叫道‥「聽了很『噁心』啊！」
　　阿田叫道‥「阿文又在說‥『天方夜譚』了……真會蓋！」
　　阿文叫道‥「不相信的話，你拿塗豆，去跟羊屎比比看嘛！不論大小、形狀，都嘛一樣，只是‥普通的羊屎，是黑色的……因為‥那是神仙養的靈羊，所以‥放的屎是粉紅色的……」
　　大夥聽了，方才「贊同」阿文的……「謠言」，於是‥「羊屎變塗豆」的故事，也就變成大夥之間的……「傳說」了。
　　阿文每當看到人家在吃塗豆，就會不禁的，想說這個故事……
　
　　　　　　＊　　　　　　＊　　　　　　＊　　　　　　＊
　
　　塗豆的確是一種可口的「零食」，哈茶啉酒，少不了它；過年過節，少不了它；「爆米香」要是加上塗豆，就會更香；滷味加上塗豆，就會更有味；金門名產「貢糖」，就是塗豆加麥芽糖做成的；或是輾成沾麻糬用的「塗豆糊」、提煉「塗豆油」，用處可不少呢！　（欱茶酒‥喝茶飲酒。）
　　塗豆不管是用蒸的、用炒、烘的、炸的，樣樣都好吃；據說‥還可以做藥，不知能醫治何病……想是在治，小孩子的「枵鬼病」吧!?　小孩子要是哭了，拿塗豆給他，哄一哄，就不哭了。
　　剛摘下的塗豆，必須曬上幾天，這樣，才可以長存；大粒的塗豆，揀起來當「種」，剩下的，或是自己吃、或是賣給人家。
　　記得‥小時候，阿母都會把塗豆蒸熟了，用「米籮」挑到街仔去賣。
　　阿文總是抓把塗豆～放到口袋裡，邊走邊吃。
　　阿母自顧自的走著，走得好快。
　　阿文只顧著吃，老是跟不上……非得吃光了口袋裡的塗豆，方才拚命的趕上前去～再抓一把塗豆……
　　到街仔賣「炊塗豆」，還算蠻好賣的，只要停個地方，叫幾聲‥「炊塗豆嘔！來買炊塗豆嘔！炊塗豆……」　（炊塗豆‥蒸塗豆。）
　　人家聽了，就會跑來買——不過‥有些比較「大牌」，就會遠遠的叫道‥
「嘿……賣塗豆嘿啊……秤兩斤，來予我啦！」
　　阿母就會秤兩斤，然後，多抓一把放進去——叫阿文送去給人家。
　　阿文不知為什麼，總是很討厭這種人，可是‥也沒辦法，阿母的「命令」，不得不聽，只得拎著塗豆，跑呀跳的，送去給人家——人家拿了塗豆，要是「沒給錢」，阿文就會「賴著不走」，兩眼瞪得大大的看著人家，也不叫、也不動……直到人家給錢，才說‥「多謝你的『交關』，再見！」（那時，阿文才五、六歲……）
　　如是‥一個多鐘頭，就能把兩擔塗豆賣光；沒買到的，都要「預約」‥「明天，我要兩斤……」
　　賣完了塗豆，阿母就會到「雜貨店」，買些糖、鹽、麵粉等雜貨；當然啦！總少不了阿文的「零食」——糖甘仔、梅仔餅、話梅、檨仔乾（芒果乾）……好吃得很（小時候的零食，似乎特別好吃），阿文吃得也就越走越慢……
　　阿母有時回到家了（趕回去煮飯）——
　　阿文還在路上趖呢！　（趖‥慢吞吞的走路。）
　
　　　　　　＊　　　　　　＊　　　　　　＊　　　　　　＊
　
　　摘完塗豆之後的幾天，大夥都會變得特別的「䯇仂」！一大早，就扛著支「溝耙仔」、拖著個「畚斗」，到塗豆園去——掘塗豆。個個都認真得很，三兩下子，把整個塗豆園，掘得亂七八糟，為的是找那些‥拔起塗豆叢時，沒連根「出土」的塗豆。
　　那些漏網的塗豆，不到半個小時，就全被大夥給掘了出來，一撿，往往一個畚箕都裝不下。
　　如此勤快，是為了要「炰塗豆」來吃一頓——在地上挖個土坑，然後，找些枯樹枝來～燒成通紅的火炭，再把塗豆（或是番薯、芋頭），倒進坑裡～用土掩起來，然後，就可以去玩一陣，等到玩累了，想必塗豆已經「孵熟」了，大夥圍個圈圈，來個「破土」儀式之後，大夥便搶了起來，一時被依然熱得發燙的塗豆，給燙得哇哇大叫……
　　然而‥塗豆那股燜後的的「薰香味」，可真會‥「繞（鼻）樑三日」，總令人垂涎三尺，吃了回味無窮，不過‥就是太「燥」了點，吃了，總得喝下一大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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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曬過後的塗豆，殼會變脆，剝起殼來，比較方便。
　　阿文記得小時候，有次——
　　阿母要出去，便交待阿文‥「剝塗豆仁」。
　　阿文索性將一大袋的塗豆，全給倒出來，倒得客廳裡到處都是；阿文拿了張小板凳，坐在一大片塗豆中央——撥下來的塗豆殼，就放到布袋裡去，如是‥一邊剝塗豆、一邊還不時的，把塗豆仁丟到空中～用嘴巴去接來吃。
　　那是在一個寧靜的下午，天空一直一直的暗了下來，暗得烏漆嘛黑的，好像三更半夜，非得打開電燈不行，四野寂靜無聲，只有遠處飄來雨蛙——呱呱呱！呱呱呱呱！的叫聲，叫得亂七八糟的一片、叫得好不熱鬧，好像在叫雨快點下似的……
　　雷公突然‥「咚隆…………」的，敲了一聲好大、好響、好長、好遠的雷鼓，附帶一道刺目的閃光，如惡獸般的撲向大地——
　　阿文嚇得‥「啊……」的尖叫了一聲，一時無處藏身，竟然鑽進布袋裡去了；聽著漸去漸遠的雷聲，仍然心有餘悸，不敢出來……阿文從來沒聽過那麼大、那麼響的雷聲呢！阿文心想‥〔聽大人說‥「雷公會打死壞人……」這麼大、這麼響的雷聲……可見‥雷公一定很生氣……一定打死了好幾個大壞蛋……〕
　　布袋裡，蠻溫暖的，加上陣陣的塗豆香……
　　阿文趴在裡頭，竟然‥不知不覺、糊里糊塗地——睡著了。
　　阿文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被一陣笑聲吵了起來……阿文坐起身子～脫下布袋，露出一頭逢亂的頭髮；布袋裡的塗豆殼，撒了下來，撒得阿文滿身都是；阿文揉了揉眼睛，放眼一看，只見——
　　滿屋子的人。
　　阿母插著腰，站在面前……
　　外面，下著好大好大的雨。
　　阿母叫問道‥「無啊！啊你哪會睏咧布袋仔內？」阿母看到滿地的塗豆，又看阿文睡在布袋裡，真是是又好氣、又好笑。
　　阿母又叫道‥「叫你剝一下塗豆仁，哪會𢵰塗豆倒𠇺歸塗骹？」（𠇺‥得。）
　　大家看阿文那副「狼狽樣」，竟都在一旁‥「哼哼哈哈哈哈……」的笑著。
　　菜脯的媽媽，笑問道‥「你睏咧布袋仔內，呣驚稍等，予歹人揹去賣？」
　　阿文叫道‥「歹人……歹人去予雷公摃死啊啦！」
　　阿母突然若有所悟的叫道‥「吼……著是按呢嘔！你著是驚雷公摃，則會覕咧布袋仔內嘔！人是覕咧水缸底，啊你是覕咧布袋內……」
　　大家聽得‥「哼哼哈哈……」的直笑。
　　阿章指著阿文，笑道‥「你真是‥『膽小鬼』嘔！」
　　阿文真是糗死了……真恨不得‥變成一隻土撥鼠——鑽到土裡去；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竟又鑽進布袋裡去～站了起來——扮鬼抓阿章……
　　阿章（故意）嚇得邊跑邊‥「啊……啊……」的亂叫。
　　阿文跑了幾步，只因‥滿地的塗豆，加上罩著布袋，看不清楚路——嘩啦……一下，跌了個四腳朝天‥「哇啊……」的叫了一聲，差點就哭出來呢！（因為‥人太多了，不好意思哭。）
　　阿章看得又‥「嗤嗤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阿母趕緊扶起阿文～拉起布袋，狠狠的打了阿文一下屁股，叫道‥「好啊啦！嘜佫鬥啊啦！」　（好了啦！別再鬥了啦！）
　　阿章竟朝阿文晃著頭，好像是在「取笑」阿文的樣子。
　　阿母叫道‥「去坐好！」
　　阿文瞪了阿章一眼，只得「乖乖的」坐到板凳上，一臉不悅的，看著滿地的塗豆；看著屋外，下得唏哩嘩啦的雨。　　…………
　　後來，左鄰右舍的姑姑、婆婆、阿姨們，也就一邊聊天、一邊幫著剝塗豆仁。
　　阿文也不管阿母的斥喝（要阿文把滿地的塗豆，收進布袋裡去），跟阿章兩個 人，努力地尋找著‥「三顆仁、四顆仁、五顆仁」的塗豆（一般都是「一顆仁、兩顆仁」的，「三顆仁」的也不少，「四顆仁」的就不多了，而「五顆仁」的，阿文至今，只看過四個），直到認為沒有了，方才肯把塗豆，收進布袋裡去。
　　（找「多仁」的塗豆，幹什麼呢？　原來——）
　　阿文跟阿章，便把那些多仁的塗豆，夾到耳朵上，當耳墜子；夾到下巴當鬍子……眼皮也夾、額頭也夾、臉頰也夾……一張臉，除了鼻子夾不住，沒夾之外，其他部位，都夾得滿滿的，看來，就像戴了個面具似的——夾塗豆，幹什麼呢？
　　阿母便問道‥「嗒恁夾𢵰歸面塗豆，是要創啥？」
　　阿文叫道‥「㐾要演戲啊！」
　　蜚嬸婆問道‥「啊恁是要演啥戲？」
　　阿章向阿文問道‥「㑑要演啥戲？布袋戲，抑是歌仔戲？」
　　阿文叫道‥「啥麼布袋戲、歌仔戲？㑑『戴面具』，像是那種……啊！『國劇』啦！」
　　阿章叫道‥「好嘛！㑑來演『國劇』……啊『國劇』要怎麼演？」
　　阿文叫道‥「國劇就是……就是」阿文想了想，叫道‥「國劇就是這樣嘛——哇……哈哈哈哈……哈！叉叉叉叉……咚咚咚咚……叉！吾，乃是『花果山、水簾洞，美猴王——孫悟空』也！」阿文一面說著、一面拂著那些‥塗豆裝的「喙鬚」。
　　阿章突然叫道‥「嘿嘿嘿！人孫悟空的動作，攏嘛是『掠頭』，無著是𢵰手囥咧額頭頂，看足遠的所在……我著無看過孫悟空，有『拂喙鬚』呰個動作。」
（阿章可是個「西遊記」迷，布袋戲在演時，從來沒錯過；才讀一年級、認識不到一百個字的〈興仔〉（阿章的哥哥）說‥一本厚度六公分的西遊記，還不到一天，就被阿章給看光了呢！當然啦！一定是‥「裝模作樣、走馬看花」的——）
　　阿文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大嘴開開的，無話可說，想了好會兒，方才叫道‥「孫悟空無喙鬚吼！啊！我忘了『自我介紹』了，我是‥孫悟空的阿公，孫悟空的阿公，總該有喙鬚吧？」
　　阿章聽得‥「哈哈哈哈……哈！」的笑了一陣，叫道‥「孫悟空是從石頭迸出來的——他連阿爸都沒有，哪有阿公咧？　哈哈哈哈……」
　　阿文真是糗死了……呶著嘴巴，話都不會說了。
　　阿章叫道‥「你亂亂演啦！猴子哪有喙鬚？」
　　阿文叫道‥「猴子無喙鬚嗎？」阿文偏著頭想了想，叫道‥「啊！對吼！猴子無喙鬚……」
　　阿章叫道‥「我看你演『沙悟淨』差不多，沙悟淨才有喙鬚。」
　　阿文叫道‥「我才不要作沙悟淨咧！一個戇戇呆呆……」
　　阿章笑道‥「按呢，你著𢵰喙鬚挽落來嘛！你若無喙鬚，則會使做孫悟空……不然‥就我當孫悟空。」
　　阿文聽阿章這麼一說，趕緊把「喙鬚」拔下來……拔了幾「根」，一念心起，叫道‥「按怎孫悟空，著𣍐使有喙鬚？孫悟空，有『七十二變』，著呣著？」
　　阿章點頭道‥「對啊！」
　　阿文叫道‥「那孫悟空，會使變『喙鬚』啊！有喙鬚，看起來較『資深』，資深，你𧧸抑呣𧧸？」
　　阿章搖頭道‥「呣𧧸！」
　　阿文叫道‥「『資深』著是『較有派頭』啦！知呣知？　孫悟空會變，伊會使變一個『阿公』啊！你講是呣是？」
　　阿章聽了，一時大嘴開開，無話可說。
　　阿文‥「哼！」了一聲，總算「出氣」了。
　　…………
　　阿文跟阿章，兩個人，也不知道在演什麼，亂七八糟地，演了半天，演得連自己都在笑……（大人們，看得都忘了剝塗豆。）
　　好不容易，把戲來個「緊急結束」，趕緊摘下臉上的塗豆，結果‥整個臉上，都是一點一點紅紅的，而且還有些痛呢！　真是‥「自討苦吃」啊！
　　菜脯的媽媽，看得又笑又搖的叫道‥「囡仔人，齣頭實在有夠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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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又值清明時節……
　　蜚嬸婆趁著天氣晴朗，又開始在種塗豆……
　　阿文拿起鋤頭，也去整了一小塊地（家中已經好幾年，沒有種塗豆了），跟蜚嬸婆要了些塗豆仁來，一會兒功夫，就種好了。
　　阿文坐在田埂上，任風吹著、任陽光曬著，低頭看著「塗豆圃」……
　　阿文閉上眼睛，不禁回憶著過去……
　
　　　　　　　　　　　　　　　　　　　　　　2002.06.10.一　二校
　　　　　　　　　　　　　　　　　　　　　　2020.07.26.日　修校
■臺語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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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整修，首舖於「新聞台」。
◎潘文良《塗豆》。2020.07.28.二　01: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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