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故事　第三輯　◎九、樹下的輓歌　下
⊕１、白頭翁　⊕２、松鼠　⊕３、貓咪　⊕４、蛇　⊕５、愛犬狐狸
■附錄　⊕孫叔敖埋蛇　⊕附記　■臺語註解
　

　　　◎九、樹下的輓歌　上

　　　　　　　　　　　　　　　　　⊕潘文良

　　　⊕１、白頭翁

　　已經很久沒玩彈弓了！
　　那把陪著阿文，度過童年時光的「自製彈弓」，如今，被關在「百寶箱」中（裡頭有翁仔標、翁仔身、橡皮筋、彈珠、球等，很多東西），也不知道，變成什麼樣子。
　　今日一時興起，突然想把彈弓，拿出來「亮相」，看看是否「寶弓未老」——鎖了個大鎖的百寶箱，害得阿文把房裡，翻得亂七八糟的，也沒找到鑰匙；幸好用的是一個，「很沒用」的超級大爛鎖，去用鐵絲，打了支「上」字形的「鑰匙」，便把鎖給打開了。
　　阿文仔細地，看看自己多年來，「辛苦」的收穫‥翁仔標，有兩個鐵餅盒，至少也有五百張吧!?翁仔身，有一個鐵餅盒、彈珠有一個鐵餅盒；橡皮筋，少說也有一千多條；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橡皮球，數了一下，共有四十一顆呢！另外，還有一堆各形各樣的磁鐵，跟一堆零零碎碎的小玩具……要不是，有的被阿母給燒了、扔了，恐怕再加幾個百寶箱，也都裝不下呢！
　　阿文拿出了「箱封」已久的彈弓，心裡樂得很，彷彿遇到一位多年未見的老友似的，不禁看了看、拉了拉，果然還好好的，於是，趕緊把房間給收拾了一下，馬上跑到樹下去——拾起一粒小石子，放到「彈夾」（夾石子的皮塊）上，拉長了彈弓，屏住呼吸——瞄準〈阿章〉家旁邊，那棵木瓜樹上，碩果僅存的「木瓜」……好會兒，把手一放——
　　石子劃破空氣‥「咻…………」的一聲，接著‥「叩！」的一聲，正中木瓜。
　　阿文看那木瓜，流出白色的汁液來，心裡樂得很，不禁笑道‥「哈！哈！哈！果然是‥寶弓未老！」阿文說著，便坐到屋旁的大石頭上，看著彈弓……
　　　　——．——
　　阿文這把「彈功」（打彈弓的功夫），可是得來不易的呀！小時候，跟著大夥，死練活練、天天練，成天彈弓不離手的，石子還撿得每個口袋都滿滿的，沒事就拉著彈弓，「瞄來瞄去」，瞄得眼睛都變得「大細蕊」（大小朵）了呢！
　　大夥想到，就去「偷」阿清家的酒矸仔（阿清家是山上唯一的雜貨店），拿到「石尾堆」上，去做（打彈弓）練習——由近處一直打到遠處；初打的時候，老是打不到，氣得大夥，常把酒矸給砸碎，後來，慢慢地，打得到了——打破酒矸，便是常有的事，可是‥沒玩幾次，就被人給「告」了，大夥挨了罵，才沒敢用酒矸，而改去撿鐵罐子來打，打得乒鈴噹嚷的，倒也好玩；或是豎起木樁來打……
就這麼，一天又一天～一星期又一星期～一個月又一個月的，練習了好多好久，果然是練出了一把好「彈功」。
　　然而‥這把「彈功」，也使得大夥，打死不了少可愛的鳥兒……成了肚子裡的食物……
　　阿文後來，頓感「罪孽深重」，才沒敢再「打鳥」。
　　　　——．——
　　阿文想著想著，又撿了些小石子，坐到大石頭上——東打西打的，打了十幾發，中了十幾發（沒中的，不算的話），一時得意洋洋，繼而「忘形」，竟然忘了自己的誓言‥「我決不再朝有生命的動物打！」阿文居然找了一隻〈紅喙烏鶖〉開炮……
　　幸好‥紅喙烏鶖跑得快，沒被打中。
　　阿文便又朝一隻〈烏喙撇仔〉打——
　　幸好‥鳥喙撇仔「好鳥命」，差了一點點，不然‥早就命喪黃泉了……
　　阿文後來，又看到一隻〈松鼠〉，竟也開弓打牠——
　　還好‥石子裝得大了些，沒到松鼠面前，早就墜落地上了……
　　結果‥阿文一連打了十幾發，也沒打中什麼‥會動的東西。
　　阿文一時實在是洩氣得很，心裡不禁叫道‥〔真是氣煞我了，怎麼‥功夫一下差那麼多？〕阿文最後，也只得安慰自己‥〔也許是‥「有心抓鳥抓不到鳥；無意打死老虎，反而打死老虎」吧!?〕阿文最後，也只好「放棄」，打鳥的念頭，備上石子～拉長了彈弓，也不想瞄準什麼，只是隨意亂打——把手一放，石子便飛了出去……
　　俗話說‥「無巧不成書！」
　　一隻「白頭翁」，正好跳上銃仔樹的枝上，叼起一條蟲子，昂著頭要吞下去，誰知道……石子竟然飛去，打中牠的「心臟」……
（真是所謂的‥「歪打正著」啊！）
　　白頭翁連吞掉蟲子、再叫一聲的機會也沒有。
　　阿文眼睜睜地，看著——
　　白頭翁從枝上，靜悄悄的，墜落到地上……
　　阿文愣了好會兒，一把扔了彈弓～跑到崁下～找到了白頭翁～把白頭翁給捧在 手中——
　　白頭翁在流血，血漸漸地，流滿了阿文的手掌；那雙眼睛，憎恨地，注視著阿文，彷彿要將阿文給撕吃入腹的樣子。
　　阿文看得害怕了，靜靜地看著——
　　白頭翁的眼睛，漸漸地失色、漸漸地變濁、漸漸地合上……那尖尖的小嘴，張得大大的，彷彿在吶喊一般，就像是在罵阿文一樣，好會兒，才慢慢地合了起來；牠的身體，也由溫的，變成冷的，就這麼的——死了……真的死了。
　　阿文眼睜睜的看著牠死……看著牠——連掙扎的力量也沒有的死了……
阿文心裡，不禁叫道‥〔我……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你你……你不要變成鬼，來跟我討命……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阿文心裡叫著，想起自己跟土地公前發的誓‥〔我以後，不再打鳥……不再打動物了！〕阿文看著白頭翁，心裡又直嚷道‥
〔我不是故意要打死你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不小心才誤……誤殺你的……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能跟我討命……〕阿文望著滿手的血，心中一陣悚然不安、害怕……
　　害怕‥白頭翁，晚上會變成「鳥仔鬼」來討命，把人給抓到半空中，然後，再摔到地上，把人給摔得粉身碎骨、血肉淋漓，可是卻「死不了」。鳥仔鬼就飛下來——生吞活剝的吃肉……一口口的咬、一塊塊的吃……那會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的……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牠吃肉，也沒辦法掙扎、也沒辦法喊救命……
　　阿文不禁叫道‥「啊……我不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你可不要向我討命……我不是故意的……」阿文叫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心情才平靜了下來——
回家拿了「溝耙仔」，到榕樹下的斜坡上，挖了個坑，把白頭翁放了進去，仔細地，將土一掬一掬的撒下去……立起了一座小小小小的新墳。
　　阿文用了一塊平的石頭做墓碑，上頭寫著‥
　　　　白頭翁公公之墓
　　　　　　　阿文　立
　　　民國六十五年七月十五日
　　（註‥民國六十五年，阿文小學五年級。）
　
　　阿文又抓了些青蟲當祭品；野花、野果一小堆，還拿了幾支香——跪在白頭翁的墳前祭拜，一邊唸著‥「白頭翁公公……你要原諒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不能變成鳥仔鬼來抓我……你一定不能……我以後……不打小鳥了……我以後‥不玩彈弓了……你別變成鳥仔鬼來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不能變成鳥仔鬼來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白頭公公……白頭公公……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
　　阿文爬到崁上，拾起了彈弓，看了看，不禁叫道‥「都是你害的！要是沒有彈弓，我也不會打死鳥……」阿文為了「下定決心」，讓自己「死心」，於是‥便跨好了馬步～抓住彈弓的皮夾，猛力地揮轉著，然後，往崁下一丟——阿文心想‥
〔嗯？　奇怪……怎麼好像，沒掉下去的聲音呢？〕
阿文向崁下尋視了一番，才發現‥
　　彈弓，掉到樹上，絆著了……
　　阿文心裡，一時竟覺得亂可惜的……到底‥那把彈弓，陪了自己好幾年了，「沒愛也有情」嘛！
　　　　——．——
　　小時候的彈弓，都是自己做的，那可不容易哪！要先到芭樂園，或是相思樹林，去找一支「丫」型的枝子，這可得精挑細選呢！開叉要在正中間、開叉的角度要適中，不能太寬、不能太窄，總是要找上半天，才找得到，一支令自己滿意的；找到了丫型的枝子，把樹皮的刮了，再到腳踏車店，去要「紅色的內胎」（黑色的內胎，彈性不佳）；至於，那塊「彈夾」，來處可就較不易了，得厚著臉皮，到皮鞋店（皮鞋修理店），去跟人家要一塊，要不然‥就得到垃圾堆去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撿到，人家丟棄的破皮鞋——找材料不易，做起來，倒是蠻簡單的，三兩下子，也就做好了。
　　　　——．——
　　曾經是愛不釋手的彈弓，如今，卻棄之如蔽履……
　　阿文想了想，竟然邁開腳步，想下去把彈弓撿回來，走到崁邊，又想到白頭翁的死，只得把「撿回彈弓」的念頭，打了個大叉叉～抓了抓頭，嘆道‥「唉……還是別撿的好，要是有了彈弓，哪天，一時興起，又拿出來……打小鳥……那可就麻煩了……」
　
　　　　　　　　　　　　　　　　　　　　　　2002.06.10.一　二校
　　　　　　　　　　　　　　　　　　　　　　2020.07.26.日　修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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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２、松鼠

　　阿文的大弟〈金童〉，平時老喜歡捕鳥、捉魚、抓蝦等等來養，可是，每一次，都是「虎頭蛇尾」，養到後來，常都是把牠養得死翹翹。
　　阿文有天，告訴金童說‥「我同學〈烏人‥詹泰芳〉，以前，養了一隻松鼠，實在有夠乖的，他要出去玩，牠就會跑到他的肩膀上，跟他出去；牠都會自己去找食物，吃飽了，就會跑回來，都不用關牠；夏天到了，還會跟我同學去『游泳』呢！松鼠游泳，用『狗爬式』的，尾巴平貼在水面上，很好看……後來，在一次颱風裡，死掉了。」
　　阿童聽阿文那麼一說，真是羨煞了，也想要去捕一隻回來養，把牠訓練得‥比詹泰芳的松鼠還要好……
　　捕松鼠要用老鼠籠，裡面掛著香香的香蕉，或是番薯做餌，放置在「松鼠路」上（松鼠常會循著一定的路線往來），也就可以了。
　　阿童果然「一下子」，就提著一隻「小松鼠」回來了——
　　阿文看了，心想‥〔這隻小松鼠，一定沒聽媽媽的「警告」，嘴巴嚵得不顧生死，怪牠「出道不久」，不知「人心險惡」……平時，都得等上三、四天、一個星期，誘得牠們口水直流的，忘了「教訓」，才能捕到的，今天，怎麼這麼快，就抓到了呢？〕
　　阿童樂著叫道‥「我才剛剛綁好，下了樹，牠就跑來了呢！好像三天沒吃東西一樣。」
　　阿文聽得，心裡不禁叫道‥〔又有一隻松鼠，要遭殃了……〕
　
　　阿童把松鼠，給關進鳥籠裡，每天到處去找，拔了一大堆木瓜、香蕉回來，想要「討好」那隻松鼠。
　　那隻松鼠，卻一點也「不領情」，吃也沒吃、看也沒看的，成天不知好歹、不知死活的，撞東又撞西，撞得鼻頭，變成紅鼻頭（流血），撞得毛掉、皮破、血流的（每隻剛被關進籠子裡的松鼠，都會這樣）。
　　阿文看了，實在可憐牠……真想把牠給放了。
　
　　自從‥阿童抓到那隻小松鼠之後，每到夜裡——
　　阿文總是聽到‥遠處有‥「嗄啊……嗄啊……嗄啊……」的松鼠叫聲。想是‥小松鼠的媽媽，失去了小松鼠，在痛哭吧!?　叫聲連綿不絕，是那麼悲傷、哀痛，在夜靜人闌的黑暗中，倍覺淒涼可憐……
　　阿文聽了，都忍不住要掉眼淚呢！
　　幾天之後，小松鼠大概是失母心痛，整天茶不思、飯不想的，老是靜靜的伏著，一動也不動，目光呆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真叫人看得難過。
　　是夜，又聽到小松鼠媽媽的悲啼聲了……
　　阿文聽得忍不住了，於是‥起身，決定要把小松鼠給「偷放走」——
阿文捧著小松鼠，那瘦弱無力的身子，走到庭中，在明亮的月光下，看著牠的眼睛——牠的眼睛，閃閃發亮。　阿文以為‥那是淚水呢！阿文聽著牠媽媽的叫喚，不禁也流下眼淚……看牠似乎是餓得無力可跑，只得將牠，送到榕樹那兒去，把牠給放在樹幹上。
　　小松鼠，還是一動也不動的伏著……
　　阿文輕叫道‥「小松鼠！對不起！害你受苦了……不過‥你也可以因此得到教訓……你可以走了，以後，要小心嘔！不要那麼貪吃……走啊！我不會再抓你的，走啊……走啊！」阿文不覺晃了晃牠的身子。
　　哪知‥小松鼠，竟然「溜」下樹去了……
　　阿文趕忙跳下樹去，把小松鼠給捧起來，發現‥小松鼠在發抖……阿文以為牠在「發冷」，於是，趕緊回家去，拿了一件舊衣服來，將小松鼠給裹了起來……
　　小松鼠還是直直發抖——抖……抖……抖…………
　　阿文看了許久，發現‥牠竟然一動也不動了，不禁伸手撥弄著小松鼠，一邊叫道‥「喂……小松鼠……小松鼠……你醒醒啊……你是怎麼了？小松鼠！」
　　小松鼠哼也沒哼一聲、動也不動一下……
　　阿文將小松鼠捧在手中，只覺得‥
　　小松鼠的身子，越來越冷……終於‥連一點體溫也沒了——小松鼠死了……
　　阿文眼睜睜的看著小松鼠死去，竟然一點法子也沒有，心裡不禁叫道‥〔都是我害的……我不該告訴我弟弟那件事的……我沒告訴牠，牠就不會抓你了……是我害死你的……都是我害的……要是我早幾天，把你放出去，也就好了……〕阿文聽著小松鼠的媽媽，那一陣又一陣的悲嗚，阿文不覺也淚流滿面，心中深感愧疚……
　　…………
　　翌日清晨，太陽初醒——
　　阿文拖著溝耙仔，又到榕樹下的斜坡上，挖了個坑——把小松鼠給埋了起來，立上一塊墓碑，寫著‥
　　　　小松鼠之墓
　　阿文跪在小松鼠的墳前，向小松鼠叩頭，說了好幾百聲‥「阿彌陀佛！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連好幾個夜裡，小松鼠的媽媽，依然悲嗚不止。
　　阿文聽了，就感到無比的心痛、難過、愧疚。
　
　　事後——
　　阿童叫問著‥「奇怪！我的松鼠，怎麼不見了？」
　　阿文說‥「松鼠死掉了……」
　　阿童竟還不死心，又去捕松鼠——
　　阿文每次都從中搗蛋，使他捕不到松鼠——即使捕到了，也會偷偷的，把松鼠給放了。
　　阿童那時候還小，好騙好騙的，不然啊！他要知道，是阿文幹的「好事」，不知道會怎樣呢！
　　不過‥即使被他罵——
　　阿文也甘願——阿文可不想‥再埋第二隻松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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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07.26.日　修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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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３、貓咪

　　記得‥前一陣子，〈三八阿花．二世〉（阿文家中的母貓），大腹便便，今天方才注意到，牠的「肚子」不見了。
　　阿文心想‥〔什麼時候，生了小貓呢？〕阿文把耳朵給掏得乾淨，在家中靜靜地，聆聽了好幾天，才循著微弱的「喵喵」聲，爬上隔樓——在一箱舊衣服裡，找到了小貓咪。
　　小貓咪，共有三隻‥一灰、一黃、一隻花，眼睛還沒睜開，整天擁在一起睡覺，肚子餓了，就喵喵叫，樣子實在惹人愛憐。
　　阿文每天，總是要爬上去看個五、六次，希望每看一次，牠們會長大好多——越看越大。
　　三八阿花，實在「小氣」，好像不喜歡，人家看牠的小孩似的，常常在「搬窩」，把小貓咪，叼來叼去的，還真是不嫌累呢！
　　阿母總是叫著‥「你一直去看牠，牠著會一直換所在啦！」
　　可是，阿文一來無聊、二來忍不住嘛！就是要去看小貓咪。
　　於是，三八阿花，就像是在跟阿文，玩捉迷藏似的，三天兩頭，就換地方，不過，總是被阿文給找著了——藏在天花板上，阿文就拿手電筒上去看；藏在柴堆裡，阿文就把柴搬開來看；藏到屋簷下，阿文就搬梯子～爬上去看…………
　　後來，三八阿花，大概是不勝人擾，也許是搬得太辛苦了、嫌麻煩，竟然只叼走，那隻灰色的小貓咪，另外兩隻，就置之不理了。
　　阿文總是煞費周章地，找到牠的「新窩」，把另外兩隻小貓，給送過去，哪想到，牠馬上又換地方了，而且，每次，都是叼走那隻灰色的；把灰色的小貓咪，餵得肥肥胖胖、圓滾滾的，黃的跟花的，就乾癟瘦小，真是「偏心」。
　　阿文後來，也懶得找了，乾脆‥把三八阿花，給關進籠子裡，強迫牠餵黃貓咪跟花貓咪。
　　後來才注意到‥那隻灰貓咪是公的，黃貓咪跟花貓咪是母的……真是「嗚呼怪哉」！貓也會「重男輕女」不成？
　
　　過了幾個星期，小貓的眼睛睜開了，會跑會跳了……對於這個花花世界，感到無比的新奇有趣，成天活潑亂蹦的，到處亂跑，連吃奶時，都不安分，一下子爬到母貓背上、一下子抓母貓的頭、一下子咬母貓的尾巴；母貓總是‥儘量跟牠們玩，有時，牠們「太過分」了，惹得母貓‥「喵……」的大叫一聲，嚇得小貓咪跑得遠遠的，只是，一會兒，又靠到母貓身上去「撒嬌」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了——
　　小貓咪，一天一天的長大了……
　　有天夜裡——
　　阿文突然聽到一聲——
　　「喵噢……」（貓的慘叫聲。）
　　阿文從夢中驚醒了過來，拖鞋也沒穿，便跑到大廳～打開電燈，一看——
不禁叫道‥「天啊……」
　　三八阿花，正在「吃」那隻小花貓…………
　　阿文心裡不禁叫道‥〔我是在作夢嗎？〕阿文還真以為‥自己是在作夢呢！　頓時愣在那裡，眼睜睜地看著——
　　三八阿花張牙舞爪的，把小花貓給咬得支離破碎、血肉模糊的活啖生吞……
　　血……血……滿地的血……滿口的血……
　　阿文嚇得叫道‥「阿母仔……阿母嘔……」
　　阿母、阿爸，被阿文一叫，也都跑了出來。
　　阿母一把將阿文，給抱在懷裡。
　　阿爸‥「喝！」了一聲，把三八阿花給嚇跑了。
　　地上，只剩下‥小花貓的頭顱……
　　…………
　　那晚——
　　阿文嚇得不敢睡覺，一時對貓，感到無限的恐佈，就像是看到鬼似的；突然間，好多好多有關於「貓」的故事（廣播節目），都湧在眼前，什麼《九命怪貓、黑貓復仇記、怪屋裡的貓》……耳畔充滿了貓的叫聲，那叫聲好陰邪、好可怕……
　　那個說書的在講‥「狗屬陽、貓屬陰……」
　　「陰」就是「陰間」，陰間就是「地獄」……地獄都是「鬼」——貓是鬼。　那些「巫婆」的身邊，就常有隻烏鴉，或者是黑貓陪著，做她們的「手下」……
（阿文的想像力，真是太豐富了，把貓給想成了鬼的化身。）
　
　　清晨，陽光照去了，阿文心中的陰霾……
　　阿母叫阿文拿「火灰」，去把血泊掃掉。
　　阿文後來，想把小花貓的頭拿去埋，便拿火鉗來夾——手都還會抖呢！
　　榕樹下的斜坡上，又立起了一座新墳，碑上寫著‥
　　　　小花貓之墓
　
　　經過三八阿花，這麼一搞——
　　阿文對於貓，也就不再像過去，那麼喜歡了。
　　小黃貓、小灰貓，天天把家裡，給弄得亂七八糟的——
　　阿文要上學時，找不到鞋子，因為‥被小貓搞得東一隻鞋、西一隻鞋的。
　　佛龕上的香爐、燭台，亂成了一片；花瓶打碎了、杯子弄破了……柱子抓得爛爛的……
　　阿文不禁叫道‥「貓最討厭、貓最煩了……統統死掉最好，才不會煩人……」阿文竟然，這麼的「詛咒」貓咪。
　　有天夜裡——
　　那隻小黃貓，竟又被三八阿花給吃了……吃得剩下一個頭顱。
　　阿文看了，也不再感到多害怕，又將小黃貓的頭，拿到榕樹下的斜坡上去埋了，又立了個新的墓碑，上面寫著‥
　　　　小黃貓之墓
　
　　阿文還以為‥小灰貓，會比較幸運，哪知‥牠也難逃死劫……
　　一天夜裡，傳來小灰貓的慘叫聲——
　　阿文跑到廳裡，正見——
　　三八阿花，咬著小灰貓的脖子。
　　阿文氣得踢了個凳子給牠——
　　三八阿花嚇得放了小灰貓，跑得無影無蹤的。
　　阿文上前去，擺好凳子～坐了下來，揉了揉腳，看看小灰貓——
　　小灰貓似無大礙，只是「驚嚇過度」，直喵個不停。
　　阿文撫了半天，也無法使牠平靜，拿牠沒轍，只好回去睡覺。
　　第二天早上——
　　竟在灶前，發現小灰貓的頭顱……
　　阿文看了，真恨不得，去把三八阿花給打死，像打棒球那樣，一棒將牠給打得頭破骨碎……飛到「美國」去；雖然這麼想，卻也沒那種膽量，最後只是決定——〔以後‥再也不理三八阿花了。〕
　　…………
　　阿文又把小灰貓的頭顱，埋在榕樹下的斜坡上，給小灰貓，立了個墓碑——
　　　　小灰貓之墓
　　阿文後來，乾脆立了個大墓碑，寫著‥
　　　　三隻小貓之墓
　
　　阿文總是不明白‥〔貓為什麼會吃掉自己的小貓？俗話說‥「虎毒不食子」啊！為什麼，貓會吃掉自己的小貓呢？〕
　　大人說‥「那是小貓剛生出來時，被『肖虎』的人看到了，才會那樣。」
　　阿文後來，就「編」了個「傳說」‥
　　以前，老虎跟貓是好朋友，貓雖然比老虎小，可是，會的比老虎多——會撲、會跳、會「發威」（豎起全身的毛），還會爬樹。
　　老虎要貓教牠，可是‥貓不教牠，後來，牠們就反目成仇了；老虎看到貓，就會咬死貓；貓爬到樹上去，老虎就莫可奈何。
　　後來，貓生了小貓，結果‥老虎找上門，貓為了「保護」牠的小貓，想跟老虎拚鬥，可是‥貓怎麼拚得過老虎呢？　最後，只好叼著小貓跑，可是，一次只能叼一隻，只好叼最強壯的小貓跑。老虎一直追牠，牠累得要死，最後，餓得跑不動。　老虎又逼了過來。
　牠放下小貓要休息——可是‥小貓，早已在驚慌之中，被咬死了；牠肚子一餓，就把小貓給吃掉了……寧可自己吃，也不願意給老虎吃……
　
　　然而，貓怎麼知道‥人家是「肖虎」的呢？
　　再說‥家裡也沒人肖虎，就是阿章、阿坤他們，也沒人肖虎啊……
　　呵……貓啊！貓啊！妳於心何忍呢？　竟然吃了自己的骨肉……
　　肚子餓嗎？每天給妳三餐吃魚拌飯，連老鼠都不用妳去抓，還會餓嗎？
　　貓啊！妳為何那麼殘酷？妳於心何忍啊？
　
　　　　　　　　　　　　　　　　　　　　　　2002.06.10.一　二校
　　　　　　　　　　　　　　　　　　　　　　2020.07.26.日　修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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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４、蛇

　　阿母說‥阿文幼年時，最「䯇仂」了——　（䯇仂‥努力、勤快。）
　　每次到菜園，總是幫著拔草；拿不動鋤頭嘛！又喜歡拿，常常砸到腳丫子，痛得哇哇大叫（不會哭）。
　　阿文還在地上爬時——有次，阿母回家挑肥，阿文還給人家，整壟蕹菜（空心菜），連草也一起拔得乾乾淨淨呢！　搞得阿母笑也不是、氣也不是的。
　　為了不讓阿母說‥「𣍐的硌硌做、會的呣振動！」　（𣍐‥不會。）
　　所以‥阿文常常扛著鋤頭，到菜園裡鋤草、鬆土，方不負阿母口中的‥「乖囡仔」。
　
　　這天——
　　阿文又扛著鋤頭到菜園——鋤了一壟韭菜的草；頂著大太陽，一會兒，也就汗水淋漓了，只得到樹蔭下去休息——
　　　　——．——
　　阿母常會說‥
「較早，恁祖仔，定定咧唸‥講恁公仔，上蓋䯇仂！
　逐工，攏是比日頭較早起床，椅子都坐無燒，著走去菜園——
　鋤草、鬆塗、掠蟲、施肥……
　人的刺瓜，豆仔引，都收起來啦！他種的刺瓜，都抑咧開花；
　伊種的菜瓜，逐工都會當割一、二擔米籮；
　冬瓜攏像人共款懸、蔥仔都比大拇指較粗……
　人攏合意買伊的菜……
　別人問伊‥『汝菜是安怎種的、有啥麼秘訣？」
　伊只是笑笑，講了一字『勤』字……」
　　阿文的阿公，在阿爸九歲的時候，也就過世了，對阿文來說，是非常陌生的，也僅能憑一張遺照，「認識」阿公——有這麼一個「勤快的」阿公，阿文常引以為傲呢！
　　（阿文的阿公，在礦場做工頭，有回，坑裡爆炸，本來已經出坑，在洗「家俬」了，聽到事故，便又入坑去，背了個人出來；第二次，再進去救人，結果……全身灼傷，反而被人，抬了出來，被送到醫院，隔天，就過世了。）
　　　　——．——
　　阿文想著想著，不禁又站了起來～走到太陽底下，做了個深呼吸——
阿文發了個願道‥〔我要向阿公看齊！〕
阿文揮著汗水、舞著鋤頭，好會兒，又整好了一股蕹菜。
　　突然‥一陣「臭腥味」，撲鼻而來……
　　阿文側頭一看——不覺退了四、五步，只見——
　　一條八尺左右的〈臭腥公〉（蛇），正從〈阿土伯〉的田裡，「游」了下來，要橫跨菜園而過。　（八尺‥二公尺四十公分左右。）
　　阿文對於「蛇」，向來都是很害怕的，看得連動都不敢動，呼吸像是停止了，不過‥心卻乒乒砰砰的，跳得很厲害，要不是牠那「獨有」的「臭腥味」，阿文也不會發覺的，到時，要是被牠，出其不意的，咬上一口，阿文可能連「救命」都來不及喊，就成了牠的「齒下冤魂」了呢！（臭腥公，其實是無毒的蛇類。）
　　臭腥公搖頭擺尾地，慢慢的游了過來，像是「目中無人、視若無睹」一般，慢慢的～慢慢的……一寸～一寸地移動著身子，有時，還停下來～抬起頭，向四處看一看呢！像是在「遊山玩水——散步看風景」……
　　阿文真是急煞了，心裡直叫道‥〔快走啊！你快走啊！〕阿文還真擔心‥會被臭腥公看到呢！到時，被牠當成田鼠，給咬去吃了，那可就冤枉了……阿文動都不敢動，可是‥太陽下的影子，卻在顫抖。
　　臭腥公，竟還悠哉悠哉的逛著……幸好，沒把阿文「看在眼裡」，好半天，總算是晃到田崁邊，準備向下一區田游去——
　　阿文突然一念心起‥〔牠一定要去我家偷吃雞蛋……最近，雞蛋常常不見了，一定就是牠偷吃的……〕阿文不覺跳上前兩步，叫道‥「偷蛋賊！可惡！偷蛋賊！看招！」阿文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又一個箭步，跳上前去，同時，舉高了鋤頭，向蛇打去——
　　臭腥公正要溜下崁去，不覺災禍臨身‥「滋……」的一聲，尾巴（差不多兩尺長），竟被阿文給砍斷了……
　　阿文一時間，又害怕了起來，只見——
　　臭腥公的身子一翻——溜到崁下的半截身子，就翻到田裡來了。
　　阿文看愣在一旁，動也不敢動。
　　臭腥公痛苦難堪，在地上翻滾扭動的掙扎著，嘴巴一下張得大大的，露出兩支尖銳如鉤的牙齒、一條紅咚咚的蛇信……尾巴還在一旁扭動著，血從斷掉的地方，噴了出來……
　　阿文心想‥〔幸好我站得遠，不然‥被牠的血濺到，我的肉，搞不好，會像碰到硫酸那樣，「溶化」掉呢！〕阿文張大眼睛，眼睜睜的看著，看到後來，都把蛇給看「糊」了，只見——
　　一條長長的身子，不停地扭動，像是要打一個「死結」般……
　　阿文看得一顆心，像是被那條「草索仔」，緊緊的纏住～纏住～纏得喘不過氣來——好緊張、好害怕……
　　臭腥公，忽然把頭舉得高高的，向著阿文——
　　阿文以為‥牠一定是要撲過來，嚇得一把將鋤頭，朝牠扔去～轉身撒腿就跑——跑啊……跑啊……跑一步，都有平常走路的三、四倍呢！（要是現在跟人家比賽跳遠，阿文一定第一名的。）
　　…………
　　阿文好不容易地，跑了半天，才跑到家裡，（一步跳那麼遠，竟然跑了半天，才到家……）家裡沒人在，阿文只好燒了三支香，祈求阿公、祈求土地公、祈求觀世音菩薩道‥〔你們可要保護我啊！別讓臭腥公，來找我算帳……〕
　　…………
　　阿文直到黃昏，才想起‥「鋤頭」，還擱在菜園裡呢！只得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走向菜園裡……躡手躡腳地，靠近臭腥公，探頭一看——
　　臭腥公靜靜的躺著，被鋤頭壓著——蛇尾巴，還跳到一丈多遠的地方，已經「𣍐振𣍐動」了。
　　蛇血灑了滿地，番薯葉上，斑斑是血……
　　阿文看了，心想‥〔這下子，我不敢吃番薯葉了……〕
　　最可怕的是‥兩顆死不瞑目的眼睛，張得大大的瞪著，在夕陽下，發著閃閃的寒光。
　　阿文看得不禁‥毛骨悚然……
　　幾隻蒼蠅，在蛇屍上，飛來繞去、忽停忽起的。
　　阿文倍覺恐怖非常……看了許久，「證實」臭腥公「真的」死了，這才俯身去撿起鋤頭，馬上跑到水窟旁，把手給洗了五、六遍；又用草，將將鋤頭給刷了又刷，深恐會染有蛇毒似的……
　　一陣風吹了來——
　　阿文又聞到那股臭腥味，鼻子頓覺不適，一時感到噁心極了。阿文才想要走，突然想到‥〔人家說‥「打死蛇，要把蛇頭打爛，不然‥會變成四腳蛇，來找人報仇……」對！要把牠的頭打爛……〕阿文趕緊回頭～用鋤頭把臭腥公的頭，給打得稀爛，「確定」已經打碎了之後，方才‥「呼……」的鬆了口氣，又去把鋤頭給洗了幾遍，方才「安心」的踏上歸程。
　　可是……
　　阿文走了一段路，突然想起那個〈孫叔敖〉（孫叔敖埋蛇），於是‥趕緊又折回頭，摘了幾片大芋葉，用枝子，把臭腥公，那被砍成兩截的屍體，給撥進芋葉裡～包了起來，拾起鋤頭，一口氣，跑到榕樹下的斜坡上～挖了個兩尺深的坑……把臭腥公給埋了，蓋完土後，又抱了個大石頭「壓著」——還怕牠會溜出來呢！
　　這次，沒有給臭腥公立墓碑——
　　對於「蛇」，阿文一向是「敬（畏）而遠之」的，要是立上墓碑，以後看了，就會想起，到時，又會心驚肉跳的，所以‥還是別立的好。
　　阿文跑回家，去拿了三支香，和一疊銀紙（冥紙），去燒給了臭腥公；拿著香，跪在地上，拜了拜，細聲唸道‥「你可別怨我……不要找我報仇啊……你可是『死有餘辜』呢！誰叫你偷吃人家的雞蛋……你死不足惜……我是『為民除害』……你可別找我報仇啊！拜託拜託……阿彌陀佛！人家說‥『早死早出超生』，蛇啊！蛇啊！我祝你‥來世，不要再當蛇了！」阿文站起身子，看看旁邊一個個的墳墓，不禁於心嘆道‥〔呵……什麼時候，這裡成了‥動物的墳場呀？〕阿文搖了搖頭，扛起鋤頭——踏著漸漸暗淡的暮色回家。
　　阿文心中，雖然驚嚇猶存，但是，想起〈孫叔敖〉，阿文就覺得蠻樂的（阿文還真以為，自己，是做了件「善事」呢！）
　　阿文也許未來，也會像〈孫叔傲〉那樣，當上一個宰相喔！
　
　　　　　　　　　　　　　　　　　　　　　　2002.06.10.一　二校
　　　　　　　　　　　　　　　　　　　　　　2020.07.26.日　修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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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孫叔敖埋蛇

　　從前，「楚國」有個小孩，叫作〈孫叔敖〉。有天，在外遊玩，看到一條「兩頭蛇」，便打死兩頭蛇，把蛇給埋了。
　　孫叔敖回家後，竟憂傷得吃不下飯。
　　孫叔敖的母親，便問道‥「你是為什麼，憂傷得吃不下飯呢？」
　　孫叔敖答道‥「我聽人說‥『看到兩頭蛇的人，一定會死掉。』我今天，看到兩頭蛇了，恐怕死後，無法侍奉母親……」
　　母親問道‥「蛇在哪裡呢？」
　　孫叔敖答道‥「我怕人家又看到牠，所以‥把牠打死～埋起來了。」
　　母親聽了說‥「孩子啊！你不必憂傷！你這麼有善心，我聽說‥『有陰德的人，必獲善報。』你以後，一定會得善果的。」
　　孫叔敖長大了，果然當了楚國的宰相。
　
　　唉！對「蛇」來說，牠是多麼的「無辜」啊……
　
　　　　　　　　　　　　　　　　　　　　　　2002.06.10.一　二校
　　　　　　　　　　　　　　　　　　　　　　2020.07.26.日　修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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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整修，首舖於「新聞台」。
◎潘文良《樹下的輓歌》上。2020.07.27.一　00:3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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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文良《樹下的輓歌》下。2020.07.27.一　00:5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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