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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6-21 00:49:32| 人氣752|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釣魚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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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故事 第一輯

   ◎三、釣魚記

                ⊕潘文良 撰

  這是個天晴氣朗、風和日麗的週末。
  烏人邀阿文到他家去釣魚…… (烏人‥〈詹泰芳〉的外號。 人家都叫他〈烏人〉,說他是「黑人」,真的是黑人,皮膚黑黝黝的,太陽曬了,都會發亮呢!註‥台語說「烏」,國語說「黑」。)
  烏人的家,在「南港.十八羅漢洞」的山腰上——
  一條黃土的羊腸小徑,直上山頂,兩邊菅芒連綿;那「十八羅漢」的大石壁,就佇立在眼前,行走其下,抬頭但見——峭壁聳天……只覺危危欲傾,真叫人擔心‥它隨時會倒下來……把人給壓成肉片。
  一路上,倒是山色秀麗……只是‥走了半小時,還沒到(烏人家)。
  阿文不禁叫問道‥「是到啊抑未?」 (是到了還沒?)
  烏人叫道‥「著要到啊啦!也無恁兜遠啊啦!」 (就要到了啦!也沒你家遠啊!)
  阿文不禁‥「呼……」的呼了口氣,只覺得‥好像走了很久很久了似的,心想‥〔也許是‥路一直都比較陡的關係——走累了吧!?〕
  烏人突然叫道‥「且慢!」烏人突然伸手,擋住阿文——
  阿文叫問道‥「啥麼載誌?」 (什麼事情?)
  烏人回頭向著阿文,把食指豎在唇上‥「噓……」了一聲,示意阿文「小聲點」,接著,指向前頭——
  阿文放眼一看——原來是條蛇。
  那蛇差不多五十公分長、烏漆嘛黑的蛇,橫在前頭,被阿文那麼一「問」——馬上進入「備戰狀態」,屈著身子,猶如一支待發的箭似的……隨時都可能「撲刺」敵人。
  烏人右手在蛇的面前,揮來晃去的好會兒,突然伸手一「探」——手到擒來,那條蛇,就在手裡了。
  阿文看得驚訝地叫道‥「哇勢……你敢抓蛇啊!?」
  烏人不屑的笑道‥「哼哼!抓蛇?好像在『拿草繩』一樣。」烏人說著,一把將蛇,(裝著要)甩向阿文——
  阿文嚇得連退了好幾步,差些摔倒(要摔倒的話,一定會像「球」似的——呼嚕呼嚕的滾下山去的)……好會兒,方才「魂歸來兮」,舌頭打了結似的,問道‥「這這這……這是啥麼蛇?」 (阿文對於蛇,可是「過敏」(害怕)得很,通常雖然總是裝得很「勇敢」的面對牠,然而,心裡總是「塞」了兩半(兩半等於一片)害怕……只差沒有‥「啊……」的尖叫而已!)
  烏人笑道‥「哼嗯!我嘛呣知影!」烏人說著,一手拉住蛇尾,用力一甩——咻……唔……把蛇給扔得四萬八千里去了。 (哼嗯!我也不知道!)
  阿文叫問道‥「為什麼不打死牠?」
  烏人答道‥「我阿爸說‥不能打死蛇……只要趕走牠就好。」
  阿文‥「嘔!」了一聲,心想‥〔聽說‥打死蛇,要把蛇頭給打碎,不然,蛇會變成「四腳蛇」來報仇……〕阿文真是越想越害怕,還是不想的好,只得跟著烏人,繼續向前走去。
  烏人突然又停下來,回頭拍了拍阿文的肩膀,指著前頭的草叢裡——
  阿文壓低了聲音,問道‥「又怎麼啦?」阿文順著烏人的手指看去——原來‥
  有兩隻土灰色的野兔,在草叢邊……約會。
  烏人把書包遞給阿文,躡手躡腳的,「摸」上前去,才走幾步——
  兔子便豎起耳柔、張眼看著——發現有人,馬上鑽進草叢裡去了。
  烏人‥「啊……」了一聲,回頭把書包拿了去,叫道‥「又被跑了!」
  阿文偏頭問道‥「又被跑了?牠們每天,都在這裡……約會嘔?」
  烏人聽了‥「噗……」的一聲,笑了出來,笑了半天,方才叫道‥「對啊!牠們每天,都在這裡『約會』……我每天都想抓,可是‥每天都抓不到。」
  阿文想了想,叫道‥「你不要『破壞』,人家的好事嘛!」
  烏人叫道‥「說的也是!」烏人說著,又‥「嗤嗤嗤嗤……」的笑了起來。
  兩人又向上走了會兒,爬上坡後,眼前呈現的是一片梯田,有條三尺寬的田道,直直的通往——林深不知處。
  阿文看得直搖頭,叫道‥「這會比我家『近』嗎? 還要走多久?」
  烏人叫道‥「馬上就到了啦!」烏人又停了下來,叫道‥「嘿!等一下!」
  阿文叫問道‥「又有什麼發現?」
  烏人指著石壁上,叫道‥「你看那邊——」
  阿文順著烏人的手指看去,只見——
  一面大石壁上,有一棵奇形怪狀的樹,盤根糾結、枝幹交纏……
  阿文本來就很喜歡樹,尤其是那種‥奇形怪狀的樹。阿文看了,怎不歡喜? 恨不得背生雙翼,去把那棵樹,給挖回去呢!不禁叫道‥「哇……好棒嘔!」
  烏人叫問道‥「遐是啥麼岫,你知影無?」 (那是什麼巢,你知道嗎?)
  阿文不禁叫問道‥「哈!啥麼岫?」
  烏人答道‥「遐是‥虎頭蜂岫。」 (遐‥那。 岫‥巢穴。)
  阿文望著烏人,問道‥「在哪裡?」
  烏人望著阿文,一臉疑惑的問道‥「那你剛才在看什麼,看那麼久? 還『好棒』……棒什麼棒?」
  阿文叫道‥「樹啊!那棵樹,真是——棒!」
  烏人‥「哼嗯!」的笑了一下,甩頭叫道‥「我是指蜂岫予你看,你看樹仔創啥麼?」 (創啥麼‥幹什麼。)
  阿文又問道‥「蜂岫咧陀位?」 (蜂窩在哪裡?) (𨑜‥那。)
  烏人叫道‥「𨑜無!?」烏人叫著,伸手如箭似的指向石壁——
  阿文這才發現‥
  大石壁頂上,有一處凹下去的地方,一個大水缸似的虎頭蜂巢,掛在那裡,遠遠的,就可以看到‥一大群密密麻麻的虎頭蜂,在那裡忙來忙去、飛來飛去,似乎隱約還聽得到‥「嗡嗡嗡」的蜂鳴呢!
  阿文心裡不禁叫道‥〔我看……要挖那棵樹,沒望了……聽說‥被虎頭蜂螫到,要敷牛屎……不然,會嗚呼哀哉…… 不過‥要是被那麼一大群虎頭蜂螫了,恰似「萬箭穿身」,恐怕馬上就命歸西天——華陀在旁邊,也「回生乏術」了……〕
  烏人叫道‥「那個大蜂巢,已經好幾十年了,從我爸小時候,就有了。」
  阿文叫問道‥「怎麼不把它弄下來?〔好讓我『飛』上去挖樹……〕」
  烏人問道‥「你敢啊?」
  阿文搖頭道‥「不敢……」 阿文雖然,平時常跟大夥在「挵蜂岫」,大大小小的,不「記」其數(不記得多少次),不過‥那麼大的蜂巢,而且,又是虎頭蜂……吃了一百個熊心豹子膽,量是阿文也不敢向牠們「挑戰」。 (挵‥撞。)
  烏人叫道‥「那還說什麼? 走吧!」
  阿文不禁嘆道‥「呼……走了這麼一段路,就有這麼些『發現』,不知道‥前頭,還有什麼? 且讓我做前瞧瞧——」阿文於是超到烏人前面,眼觀四方、耳聽八面,希望也有什麼發現……阿文走了一段,眼前一亮,不禁叫道‥「啊!有了!你看——」阿文一把指向田裡。
  烏人叫問道‥「看啥麼?」
  阿文叫道‥「灰色的白鷺鷥……哦!是灰鷺鷥!」 阿文這是第四次看到灰色的鷺鷥‥〔會不會是同一隻呢? 鷺鷥都是白色的,有灰色的鷺鷥嗎?〕
  烏人叫道‥「少見多怪!」 (言下之意,好像常看到一樣。)
  阿文不禁叫問道‥「有灰色的『鷺鷥』嗎?」
  烏人叫道‥「十年前就有了。」 (註‥灰色的鷺鷥,其實是「夜鷺」也!)
  阿文只得叫道‥〔無聊!〕阿文只好繼續向前走——
  過了田道,前面還是一條路(廢話),右邊是坡,坡上是樹林;左邊是崁,崁邊長了一列竹子。
  一群麻雀,飛了過來,停在竹梢上——吱吱喳喳的吵個不停……
  阿文抬頭看著,只見——陽光斑斑點點,照得眼花撩亂,突然,眼角一亮,不禁叫道‥「哇……你看你看——」
  烏人叫問道‥「看什麼?」
  阿文一把將一棵竹子,給拉了過來,指給烏人看——
  那竹子生得可怪奇,竟然會「分枝」,形成了個「ㄚ」字,怪的是‥分得不偏不倚,而且,兩邊的枝,粗細一樣。(普通竹子主幹粗,分枝較細。)
  烏人點頭叫道‥「厲害!我從來就沒看過,這樣生的竹子。」
  阿文叫道‥「等一下,借我草刀,我要把它砍回去。」
  烏人問道‥「創啥麼?」
  阿文答道‥「做『公叉仔』啊!」 (公叉仔‥撐竹竿,晾衣服的工具。)
  烏人點頭道‥「好啊!」
 
      *      *      *      *
 
  走過了竹林小道,前面橫著一條山溪,跨著兩根粗如斗大的木頭做橋——
  橋下溪水潺潺而流,串串聲響,令人感到無比清爽。
  阿文走到「橋」中間,突然聽到——
  下游處,響起‥「啪啪啪啪啪!」的一串聲響。
  阿文偏頭一看,只見下游——
  三隻……野鴨,振翅而飛。
  阿文不禁叫問道‥「哇……你們這裡,也有野鴨啊!? 我們那裡,也有耶! 很多……」
  烏人道‥「或許是從你們那裡飛來的,也說不定。」
  阿文點頭‥「嗯!」了一聲,心想‥〔會飛真好,要到哪裡,就到哪裡,真方便……」
  走過了木頭橋,又沿溪走了一段,接著是石階——
  烏人突然叫道‥「到了——」
  阿文抬頭一看——果見飛簷一角,這才鬆口氣,叫道‥「呼……終於到了。」
  上了石階,爬到一半——
  有隻黑貓,坐在石階上,看到烏人,就‥「喵……喵!」的叫著。
  烏人叫道‥「烏毛!」烏人看那貓站了起來,便伸手把牠抱了起來。
  阿文不禁問道‥「你家的貓,叫〈烏毛〉嘔!?」
  烏人點頭道‥「對啊!」
  阿文笑道‥「我家的貓,叫‥三八阿花!」
  烏人叫問道‥「真的嘔!? 為什麼叫‥〈三八阿花〉?」
  阿文叫道‥「因為‥牠是隻花貓,以前是叫牠〈阿花〉的,後來……所以……呵!說來話長,會講𣍐了——不講也罷!」阿文拐了個彎,超上向前去——爬上三級石階,眼前是一落大茨。 阿文經過豬椆時——
  一隻大黑狗,突然衝了出來‥「汪汪汪汪!」的,叫得好兇。 (茨‥房子。)
  阿文嚇得魂飛魄散……竟站得直直的,都忘了要跑,還好‥那隻狗,有用鍊子拴著,就差那麼一步,阿文就要被咬到了,看牠的樣子,真是「窮兇『餓』極」,好像非把阿文給‥「撕吃入腹」才甘心……
  烏人叫道‥「烏嘴!恬恬!佫叫著扑你!」烏人叫著,拍了拍〈烏喙〉的頭。
  烏喙便‥「嗯!嗯!嗯!嗯……」的叫著——直搖尾巴。
  阿文不禁問道‥「牠叫〈烏喙〉嘔!?」阿文問著,朝那狗叫道‥「烏喙!」
  烏喙‥「汪!汪!」的叫了兩聲,朝阿文直搖尾巴。
  阿文伸手抓了了烏喙的脖子、拍了拍烏喙的頭——
狗就是喜歡人家抓牠的脖子,再忿怒的狗,抓一抓牠的脖子,牠就會乖乖的。
  烏喙便舔了舔阿文的手,把阿文全身上上下下,給聞了一遍——
  看樣子,阿文已成了烏喙的「朋友」了。
  烏人說道‥「我哥哥都叫牠‥〈賴洗〉(萊西),『萊西』好像『懶死』,好難聽嘔! 我都叫牠‥烏喙!」
  阿文聽了,心想‥〔真好玩,還有這麼「各叫各的」……〕阿文突然心裡一動,不覺‥「哈哈哈哈……哈!」的笑了一陣,叫道‥「你叫〈烏人〉、狗叫〈烏喙〉、貓叫〈烏毛〉……那你以後,若是開一間店,著叫作『烏店』——」阿文說得正得意,冷不防——
  烏人提起書包,就往阿文的頭,砸了下去,砸得——碰!的一聲……
  阿文被砸得頭昏腦脹的,差點跌倒。
  烏人叫道‥「烏啥麼店? 啥麼烏店? 想像力,這麼豐富——欠揍!」
  阿文趕緊叫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是說‥你開了一間……『戲院』(電影院)……戲院啦!戲院裡頭,老是烏漆嘛黑的,所以叫『烏店』。」
  烏人聽得‥「哼哼哼哼……哼!」的笑道‥「好一個『烏店』!」
  阿文跟著烏人,打著鬧著,走過了屋角,到了庭院——阿文不禁放眼「掃瞄」一番……
  烏人家,是座三合院式的大瓦茨,紅磚牆、石頭壁、綠竹籬,左面有豬椆,後面是峻山,庭前是崁,崁下就是溪;埕前左右,皆有一棵大蓮霧,右邊有一棵,兩丈多高的木瓜,崁上一排大紅花;豬椆過去,種了好幾棵柚子,柚子樹下,是一片空地,空地的一旁,有石桌、石椅,一叢刺竹,聳天翠綠……簷下垂著吊著的,滿是蘭花。
  阿文雖然是第一次來,卻覺得‥這地方好熟悉……心中不覺湧起一陣‥莫名的親切感,側頭卻見——
  一位婦人,蹲在屋角劈竹子。
  烏人看了,便喊道‥「母仔!我轉回啊!」
  烏人的媽媽,回頭看到阿文,便問道‥「烏人仔!他是啥人?」
  阿文聽一口濃厚的下港腔,跟自己的外婆一樣,聽來蠻……親切的。
  烏人答道‥「他是我的同學啦!叫作〈阿文〉啦!」
  烏人的媽媽,朝阿文叫問道‥「吼……阿文嘔! 你是蹛咧陀位?」
  阿文答道‥「我蹛咧『湖仔內』啦!」阿文遠遠地,指著自己的家鄉,叫道‥「著是對面迄座山啦!」 (蹛咧陀位‥住在哪裡。 迄座‥那座。)
  烏人的媽媽,點著頭,問道‥「吼……炭孔迄爿嘔!『信和煤礦』𨑜呣!?」(炭孔‥礦坑。 迄爿‥那邊。 𨑜呣‥哪裡嗎?)
  阿文點頭道‥「對啦!」
  烏人的媽媽點了點頭,叫道‥「書包囥咧!緊去食飯!」 (囥咧‥放著。)
  烏人便帶著阿文,把書包放到客廳去~走到廚房——
  阿文看了下廚房——
  一口大灶在牆角、一個大缸在灶旁;一邊柴草,堆得近茨頂,還有一張四角大木桌、椅條四圍……桌上,早擺好了好幾盤菜。
  烏人的媽媽,盛了碗飯(尖尖的一大碗),遞給阿文道‥「免客氣哈!家己來。」說著,又夾了一把菜給阿文。
  阿文點頭道‥「多謝!多謝!」
  桌上的菜很多‥有魚、有雞、有滷肉、有炒蛋、有白菜、空心菜、芥菜……
  阿文看得都飽了;阿文卻最喜歡其中的一碗鹹冬瓜,和一盤油炒金針‥鹹冬瓜吃了甘甘的、金針吃了香香的,幾下子,就被阿文給吃得精光,要不是飽得吃不下,還真想再來一碗。
  烏人的媽媽叫道‥「阿文哪!愛食予飽咧!呣𢓶客氣!」烏人的媽媽說著,一面又拿阿文的碗,要去盛飯。 (呣𢓶‥不要。 𣍐‥不會。)
  阿文趕緊叫道‥「阿姆!呣免啊啦!我食𣍐落去啊啦……吼……恁兜的碗,比人較大碗……我食一碗,著飽啦!」 (阿姆‥伯母。 恁兜‥你們家。)
  烏人他跟他媽媽,聽得‥「哼哼哈哈……」的笑了起來。
  阿文不由得也跟著‥「嘿嘿嘿嘿……」的傻笑——還真不知有什麼好笑的。
 
  吃過午飯後——
  烏人便從閣樓上,拉出了兩根釣竿;從抽屜裡,翻出兩副釣鉤和魚線,又在門扇後,找到了網魚罩;找來找去,才在床下,拖出魚簍……費了不少功夫,總算是把釣魚用具,給準備齊全了。烏人便跑到門口叫道‥「阿母嘔……㐾要來去釣魚仔,好無?」 (要‥要。)
  烏人的媽媽叫道‥「要去去啊!啊!對啦!牛順續牽出去食草!」
  烏人叫道‥「好啦!」烏人應著,回頭叫道‥「阿文!走吧!」
  阿文跟著烏人,走到豬椆後邊的牛椆——阿文一看到牛,便驚喜得把手裡的魚具,全推給烏人,叫道‥「烏人!這給你拿,我來——牽牛。」阿文自幼,就蠻喜歡牛的——喜歡騎牛、喜歡牽牛(要是沒得騎——牽也過癮),只可惜‥家裡從沒養牛,於是‥看到人家的牛,總是羨慕得很。
  烏人叫道‥「好啊!你牽啊!」
  阿文樂得解開牛繩,往外就——拖……
  結果‥牛竟然不走。
  阿文心裡不禁叫道‥〔真是氣死我也!〕
  烏人看得在一旁‥「嗤嗤嗤嗤……」的偷笑,好會兒,才對著牛叫道‥「咿咿!嗯嗯……哞……哞……」好像在跟牛說話似的。
  牛聽了烏人的「話」,果然乖乖的走出牛椆,隨著烏人走去——牽著阿文走。
  烏人走下石階,便叫道「走!我帶你走近路——」說著,便搶到前頭帶路。
  阿文走到溪旁~走過木頭橋,便看到有塊大石頭——石頭上面的山坡,有叢竹子,幾根竹子,倒在石頭上,想必‥烏人已經在這條「短路」上,走過「不知其次」了,那幾根竹子的竹葉、竹枝,都被拉得禿禿的,剩了根「光棍」。
  烏人回頭說道‥「就是從這裡啦!從這裡爬上去~再爬上去……過兩區田,著到陂仔啊啦!」 (陂仔‥水池。)
  阿文心想‥〔走這條「路」,對「人」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可是……〕 阿文不禁笑著,叫道‥「嘿!啊牛咧?牛要怎麼上去?」
  烏人敲了下頭‥「啊!」了一聲,叫道‥「我怎麼忘了‥還有牛……」烏人叫著,走回木頭橋,「走啦!走啦……白跑一趟。」
  阿文笑道‥「哼哼!這麼的大的牛,也會把牠忘記……你真是……糊塗都糊塗贏人家(比人家更糊塗)……糊塗比賽得第一!」 阿文竟然想得出這麼……幽默(諷刺還差不多)的一句話,正說得「自得其樂」,卻見——
  烏人一把釣魚竿,就要了敲過來……
  阿文趕緊改口叫道‥「呣是呣是……這叫作……『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啦!『貴人多忘事』,嘿嘿!貴人多忘事……貴人多忘事……哼哼!〔這麼大的一隻牛,還會把牠給『忘了』——真是笑話!〕」
  烏人叫道‥「哼!這嘛則較差不多!」 (嘛則‥也才。)
  兩人說說笑笑的,沿著溪旁的石階而上。走了許久,路旁有片芭樂園,可惜‥來的不是時候,沒有一個可以吃的;園中還有五棵蓮霧,高得令人驚奇,雖然只有五棵,可是‥幹大枝密、葉子又多,抬頭竟是不見天日……好不容易,走過了那片「黑暗」~跨過山溪~走過菅芒叢,終於到陂仔了。
  那陂仔蠻大的,靠山的一面是竹林,下面是荒了的梯田,岸上有棵不知名的樹,枝幹橫伸到陂仔中央;中央恰好有塊大石頭,突出水面——
  阿文眼睛一亮‥「嘿!烏人!你看——石頭頂,有一隻龜呢!」
  烏人叫道‥「你去𢵰牠掠起來,我𢵰牛牽來去縛!」烏人說著,把牛牽到崁下的荒田裡去綁,一會兒,又爬了上來,一面搬開石頭找蚯蚓、一面道‥「那隻烏龜,是我大哥……不知道去哪裡救回來的……上面有刻我們的名字嘔!」
  阿文這才爬上樹去(由樹可以到石頭上),才到一半——
  那隻烏龜就‥「撲通!」一聲,「掉」(跳)到水裡去了。
  …………
  「赤日炎天」的季節,使得陂水,「旱」(乾涸)了一半。
  一群小魚,在岸旁游來游去,微風輕拂著水面,波光盪漾,閃閃發亮……
  竹林裡,小鳥亂唱,好不熱鬧……
  這真是個‥釣魚的好日子——
  阿文一切備妥~裝上了餌,便跟著烏人,爬到樹上,找了個坐得舒服的枝子,然後‥放長了線,準備等條大魚上鉤;兩腳淩空晃著、手裡翻看烏人帶來的漫畫書、一邊掏著口袋裡的花生吃……這樣的釣魚,真是享受啊!
  烏人突然,「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好會兒,才叫道‥「你看——老夫子釣魚,哈哈哈哈……」
  阿文接過《老夫子》(漫畫書)來看,只見——
  老夫子站在岸邊,舉著釣竿,半天也沒有一條魚上鉤。
  後來,有個小姐也來釣魚。小姐把魚鉤拿到嘴邊——吻了幾下,什麼釣餌也沒裝,就丟到水裡去,沒多久,便把釣竿拉起——哇!竟然釣起一大串魚呢!
  老夫子看了,也學那個小姐,在魚鉤上,吻了一下,然後,丟到水裡——哪知道‥過沒多久,魚竟然一條一條的浮到水面上‥「翻白肚——死了」。
  阿文看得不禁也‥「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烏人突然拉起了釣竿——可惜!是條小魚上鉤。烏人便把牠給放了,重新裝上蚯蚓,放入水中。 過沒多久,又拉起釣竿,釣了條烏鮐仔…… 烏人又再裝上餌~放下水…… 過沒多久,又再拉起一條……
  阿文只見——
  烏人一會兒功夫,提起魚竿、拔下魚~裝上餌~放下水……一次又一次的,拉上魚來。
  而阿文呢?一本漫畫書都看完了,浮標一點動靜也沒有,只好再換一本來看。
  烏人突然笑道‥「哼嗯!我看——你的餌,被吃了啦!」
  阿文叫問道‥「有嗎?」阿文提起釣竿,放眼一看——果然,只剩兩門釣鉤滴著水。 阿文對於釣魚,是一竅不通,沒有什麼研究,只好向烏人求教——
  烏人便選了個地方,讓阿文下鉤——
  阿文的釣竿,果然沒一會兒,浮標就被拖入水中了。阿文一急,趕忙提起釣竿‥「哇……怎麼空空的?」
  烏人笑道‥「你提得太早了啦!」
  阿文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重新下鉤,等了會兒,浮標又動了,只覺得‥魚好像(應該)上鉤了,連忙拉起‥「哇……兩門都中,一舉兩得……哈哈哈哈!」雖然,只是兩條小小的魚,但「總算」是釣著了,阿文樂得‥差些兒跳下水去呢!
  正釣得開心的當兒,那頭牛,突然爬了上來——原來是‥綁在菅芒叢上的繩子,被拉開了。
  牛毫無顧慮地,也不想想‥人家正在釣魚,竟然大搖大擺的,便往水裡,走了下去……在水裡,泡得不亦樂乎,頓時,把水給搞成了「黃河」——濁了一大半……
  阿文叫問道‥「這下怎麼釣魚嘛?」
  烏人叫道‥「把牠拉起來——」
  阿文便跳下樹去~拉起牛繩,用力地拉著……可是‥哪那裡拉得動牛呢?
  烏人也來幫忙拉……結果‥拉了半天,也無法拉得動那頭「得水之牛」,任憑烏人‥「咿咿!嘔嘔……」了半天,那牛看都不看他一眼呢!
  阿文跟烏人,兩人氣得更加「努力」的拉著繩子,好像在跟牛拔河比賽一樣,拉得臉紅脖子粗的。(還好‥繩子不是綁在牛鼻子上,不然的話,牛鼻子,就被拉掉了……可是‥正因不是綁在牛鼻子上,所以‥兩人才在那裡——白費力氣。)
  牛突然,「嗯……」了一聲,把頭一甩——
  阿文一個不穩‥「啊!」了一聲——碰通!一下,就被牛給拉下水去了——直挺挺的,「站」在水裡,幸好‥水乾了一半,而且,岸邊的水,深只及膝而已!不然,釣魚不成,反而要葬身魚腹了(如果「倒楣」的話)。
  烏人看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笑得捧著肚子直跺腳。
  阿文看烏人手裡,還抓著繩子‥「哼!」了一聲,用力一拉——
  烏人「得意忘形——樂極生悲」,一時不察,也被阿文給「拖下水」——
  阿文樂得也‥「哈哈哈哈……」的大笑了起來。
  結果‥兩個人,像瘋了似的,指著對方哈哈大笑……好半天,才爬上岸,好容易地,才止住了笑。
  烏人脫下濕了的鞋襪,突然又跳下水去,回頭叫道‥「嘿!㑑釣魚啦!㑑來『掠魚』,安怎樣?」 (嘿!我們不要釣魚啦!我們來「抓魚」,怎麼樣?)
  阿文叫道‥「好好好!無辦法釣魚——掠魚嘛趣味。」阿文說著,也脫下鞋襪~溜下水去——一陣清涼,從腳底到沁到頭頂‥「呼……真爽快!天氣熱,戲水倒也不錯!」
  烏人叫道‥「是啊!是啊!」
  阿文拿著網魚罩,靜靜的站在水中——等待魚兒,自己送上門來——
(真是‥「夢想娶西施——想得美」嘔!)
  可是‥魚兒並非傻瓜之輩,豈會「自投羅網」?
  阿文等了好久,也沒抓到半條,「守株待兔」之法,既然不成,只好「登門拜訪」魚群了——
  可是‥一靠近魚群,魚就四散奔逃,半天也沒撈到一條……
  阿文看烏人在岸邊,掏著石頭縫,便也靠了過去,跟著他掏——
  石頭縫裡有蝦子、小魚躲在裡面,一些倒楣的,都被活活的給「捏」死了……
  阿文掏了半天,抓了十幾尾蝦子,搞得腰酸背痛的,只得起身,伸了伸腰骨,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哈……啊……嗯……好累嘔……休息一下好了!」阿文於是便爬上岸去~掏了掏口袋的花生吃。
  烏人這時,走到牛的旁邊——
  那牛泡在水裡,挺自在的,尾巴甩來甩去——趕著那群死皮賴臉的牛蠅、耳朵也上下的搧著蚊子、鼻子不時的,在那裡‥「噴!噴!」的吹著水。
  烏人拍了拍牛的頭,然後,一腳就跨上牛背,兩腳打著水花玩,回頭叫道‥「嘿!潘文良!快來坐——」
  阿文看了,當然是「求之不得」啦!趕緊溜下水去~走到牛的身旁,也學烏人,拍了拍牛的頭,然後,跨上牛背——
  烏人便踢了下牛的肚子,示意要牛站起來——
  牛還真聽話,真的站了起來,向陂仔中央走去——
  阿文‥「喝……」的叫了一聲,可真是樂煞了——能坐在牛背上,還在水裡「游走」,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享受啊!
  牛走了幾步,竟又蹲下去泡水了。
  烏人踢了踢牛的肚子~拍了拍牛的頭,要牠再走——
  牛卻不想動,也許是「惱」了,竟然來了個「老牛翻身」,把烏人跟阿文,給「倒」到水裡去了——
  阿文跟烏人——噗通!噗通!兩聲,有如大象落水似的……兩個人,好不容易地,爬上大石頭,濕得有如兩隻「落水狗」一樣的狼狽。
  牛竟然,「哞嗯……哞嗯……」的叫著,在一旁「偷笑」。
  兩人既然是衣服都濕了,也就不管三七三十一了,索性跟牛來個——水中大戰。兩人看牛游到樹下,爬上樹去~攀到牛的上方——跳到牠的背上……
  牛被搞得發起「牛脾氣」,在水裡扭來扭去——想把人甩掉……
  阿文和烏人,緊緊地抱住牛的身體,任憑牛搖晃扭動,像在坐搖搖椅似的有趣,緊張又刺激。
  一下子,沉靜的陂水,變成了滾滾的黃河。
  阿文和烏人,兩個人玩得津津有味——大呼過癮。 也不知道玩了多久,才被牛給「甩」了。
  牛「擺脫」了兩個小鬼的糾纏,「洗澡」的興致都「泡湯」了,吃了黃連似的——苦不堪言,一臉無奈的爬上岸去。
  阿文和烏人,看得不禁‥「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烏人得意地叫道‥「哼!誰叫你害我們不能釣魚? 我們也不給你泡水,看你怎樣?」
  阿文突然眼睛一亮‥「啊!烏人!你看你看——」阿文指著石頭旁的一條大魚,叫道‥「你看——迄尾是啥麼魚? 好大一條嘔!你快看——」
  烏人轉身一看——眼明手快地,抽起插在水中的竹竿,馬上向那條魚打去——啪!一聲,水花四濺……
  那條魚,像是被打了一記,迅速地,借「水遁」而逃……
  烏人叫道‥「真可惜!如果抓到就好了。」
  阿文問道‥「迄尾是啥麼魚啊?」
  烏人答道‥「遐是『大頭鏈』啦!」 (遐是‥那是。)
  阿文笑道‥「哼哼哼哼!大頭鰱!我看這下子,牠真的頭大了。」
  …………
  烏人跟阿文,也不知道是怎麼開始的,竟然……瘋狂地,「打」起魚來了……
  阿文也跟著抽起一根竹竿,看到一條較大的魚,便舉起竹竿……指向太陽,用力地打下去——呼……
  竹竿劃破空氣,劈柴似的,往魚打去——啪……
  水花四濺、水波向四方散去……
  一條魚,就這麼被打昏了……
  阿文抓起魚尾,把魚拋上岸去——心裡蠻有「成就感」的。
  烏人又打了一條,結果‥用力過猛,把魚尾給打掉了。
  沒有尾的魚,游起來,實在好笑,像喝醉酒似的,翻來滾去、搖來晃去的……
  阿文和烏人,兩人看得不覺‥「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
  兩個人,就這麼的一直打~一直打~打~打~打……打到後來,竟然在「比賽」——看誰打得快、打得準……打得多……
  瘋了瘋了……真是瘋了,竟然用那麼殘酷的手段……還打得那麼起勁、打得那麼開心……打得那麼洋洋得意……好像患了「虐待狂」一樣。
  阿文眼角一閃,叫道‥「啊!大頭鰱在那——」阿文趕了過去,「熟練」地,舉起竹竿,向牠打去——
  大頭鰱挨了一竿,翻滾了一下,又游向烏人,又被烏人打了一竿——
  阿文看大頭鰱,昏昏沉沉的游了過來,趕緊扔了竹竿,伸手向牠抓去——
  大頭鰱——啪!的一聲,力量可真大,身子一翻,就從阿文手中溜走了。大頭鰱尾巴一擺~潛入水中……不知去向。
  烏人叫道‥「唉呀……可惜!」烏人叫著,一面還打著水面,像是賽跑差一點就得冠軍,結果輸了人家一樣的心情。
  兩個人,一面注意大頭鰱、一面打著魚…… 打著打著,越打越順手、越打越火熱……打得忘了全身是濕的…… (回去有人要感冒嘍!)
  阿文眼睛一亮——忽然看到大頭鰱,出現在靠近竹林那邊的岸旁,急忙叫道‥「烏人吼!大頭鰱在那裡——在那裡……」阿文叫著,趕緊走向前。
  烏人趕忙叫道‥「讓我來!讓我來……我抓給你看——」烏人叫著,乾脆用游的,游了過去——
  大頭鰱挨了那麼幾下,在水邊載浮載沉——要死不活的。
  烏人到了大頭鰱旁邊,擺了個架勢,站穩了馬步,要跟人打架似的,摩拳擦掌了一番,張著兩隻手爪——左手向魚頭、右手向魚尾——唰!的一聲,一把往魚抓了下去,抓著之後,馬上將魚的身子扭彎,任憑那魚怎麼掙扎,也無法逃脫了。烏人得意地叫道‥「怎樣? 抓魚就是要這樣抓,這樣抓才抓得住——知影無?」
  阿文點了點頭,趕緊拿網魚罩去接應——
  大頭鰱,終於「落網」了。
  烏人和阿文,這才「心滿意足」的,爬上岸去——
  阿文上了岸,放眼一看——嚇得不禁打了個寒顫,剛笑了一半的嘴巴,都閉不起來了;岸上那景象,實在是叫人……慘「不敢」睹,只見——
  魚,屍橫遍地……鮮血淋漓……腥味撲鼻而來——有的魚,頭被打破了,腦漿都跑出來;有的魚,眼珠子都冒了出來;有的魚,肚子被打破了,腸子都看得到;有的被打成了兩半,要斷不斷的;有的沒了尾巴,還在那裡跳著;有的只剩下頭;有的頭不見了……一尾尾的躺在地上,等待死神降臨……嘴巴一張一閉~一張一閉……好像要說什麼似的……最後像忘了閉起來似的…… 魚死了,眼睛還睜著,一只只‥「死不瞑目」的眼睛,直直瞪著阿文……
(註‥魚沒有眼皮,死了,當然還是「眼睜睜」的。)
  阿文看得愣了……愣了好久,不覺又打了個寒顫,這才發現‥太陽要下山了。
  風,一陣陣吹了來。
  阿文突然覺得‥「好冷好冷」……好像被人,丟進北極的冰海裡,冷得都結冰了;阿文腦海裡,不禁浮現,「日本人在南京大屠殺」時的情景……(學校曾經展覽過過‥日本侵華時的照片……)
  烏人也呆了半天,方才叫道‥「夭壽……哪會按呢?」
  …………
  紅鮘、黑鮘、鯉魚、鯽魚、吳郭魚……大大小小的,算一算「大概」有五十條吧!? 數也數不清……
  阿文不禁叫問道‥「怎麼辦?」
  烏人搖頭道‥「完了……實在夭壽!這要是被我爸知道,我會被打死……我看,這些,都給你帶回去好了,我抓這條大頭頭鰱回去就好。」
  阿文叫道‥「這這這……這……這不好吧!」阿文指著陂仔,叫道‥「我們把牠放回去好了……放回去好了。」
  烏人叫罵道‥「魚死了,還要放回去?笨喔!笨蛋笨贏人……」
  阿文苦笑道‥「笨蛋比賽得冠軍……」
  烏人苦笑道‥「哼哼!就是這樣。」
  阿文想了想,叫問道‥「那……要不然,把牠丟掉嘛!」
  烏人道‥「不好啦!你拿回去……給貓吃也好……不然,可惜。」
  阿文側頭想了想,點頭道‥「好吧!〔帶回去給三八阿花大吃一頓也好……讓牠吃個過癮……〕」
  兩人費了許久,才裝好了魚~收好了釣具~牽著牛——步上歸途。
  阿文回頭看了看——
  陂水靜了,風微微的吹著,漣漪輕輕地盪著……夕陽染紅了陂水……
  陂水是紅的……是魚的血!?
  烏人突然回頭叫道‥「轉去,𣍐使講嘔!」 (回去,不能講嘔!)
  阿文搖了搖頭說‥「𣍐啦!」 (不會啦!)
  …………
  兩個人,一路上,默默的走著,就要到(烏人)家了,只得先把「那群魚」,給藏到溪旁的一個石洞中……再「裝著——若無其事」的牽著牛,回到烏人家。
  烏喙不再對阿文叫了,搖頭擺尾的,靠近阿文,舔了舔阿文的手——
  阿文拍了拍烏喙的頭,覺得‥牠真是一隻好狗。
  烏人把牛牽進牛椆,回頭走進大廳——
  烏人的媽媽,看烏人跟阿文,全身濕漉漉的,便笑問道‥「恁是安怎? 哪會歸身軀,㴷漉漉?」 (你們是怎樣?哪會全身濕漉漉?)
  烏人叫道‥「著是為了呰尾哩!」烏人說著,從背後,把大頭鰱提了出來——把牠舉得高高的。 (著是‥就是。 呰尾‥這尾。)
  大頭鰱還可真大呢!從頭到尾,差不多兩尺長(六、七十公分),粉紅色的身體、閃亮亮的魚鱗……真是漂亮極了。
  烏人為了「炫耀」,還故意用菅芒葉,穿過魚鰓,綁了起來。
  大家看了‥「哇……」了一聲,不禁問道‥「恁是安怎釣著的?」
  烏人搔著頭,呆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阿文看便叫道‥「㐾著爬起去樹仔頂,釣魚嘛!但是,釣足久,攏釣無著魚,等足久,攏無魚仔要上釣……原來是塗蚓仔,予魚食去啊!我著用一尾好好的塗蚓仔去釣……結果‥著是呰尾大頭鰱嘛!戇价要死,走來食,著予我釣著嘛!但是‥我揪𣍐起來,烏人著來幫我揪……揪揪揪揪,揪半天,像『拔河比賽』共款,揪半天,也揪𣍐起來,結果‥𢵰魚線揪斷去……害㐾兩個,著——碰啊……落咧水底,歸身軀著㴷去啊嘛!啊㐾著真呣甘願嘛!氣起來,著去𢭻牠報仇啊!𢭻來𢭻去,我著看到牠,咧大石頭邊嘛! 啊烏人著抽竹竿——啪! 𢵰牠摃落去……摃价牠頭昏昏、腦鈍鈍…… 我想要掠牠,但是‥予牠溜去,㐾著四界𢭻啊!牠著予㐾摃足濟擺嘛!上尾仔,著去予烏人掠著啊!」阿文一口氣的,說了出來,還可真會扯,真是「好聽佫𣍐跳針」,說得口都渴了,趕緊到桌上去,倒了杯茶來喝。
(㐾‥我們。 攏‥都。 {要卜}‥要。 塗蚓仔‥蚯蚓。 呰‥這。 𢵰‥將、把。 揪‥拉。 𢭻‥找。 共款‥相同。 摃‥敲打。 足濟擺‥很多次。)
  大家聽了,都在那裡‥「哈哈哈哈哈……」的笑著。
  烏人的姊姊叫道‥「恁實在誠厲害!」 (誠‥真。)
  烏人的哥哥叫道‥「釣半工,則釣著呰尾……嘔!則摃著呰尾,功夫實在有夠差……」
  烏人沒好氣的叫道‥「一尾……一尾著夠本啊!一尾……」
  他們如果曉得「真相」,真不知道‥會怎樣呢?
 
      *      *      *      *
 
  烏人的媽媽,要留阿文吃晚飯,準備來個——鰱魚大餐。
  阿文怕阿母回家,看不到人,會擔心,就執意要回去。
  烏人便去換了件衣服,要送阿文下山,順便買醬油跟醋……烏人偷偷的,找了個紙箱子~把那堆「XX魚」,給裝了起來——
  …………
  四、五十尾魚,二、三十幾斤重——
  阿文抬沒多久,便覺得腰酸背痛……要不是烏人一再勸阻,阿文早就把牠們,拋到荒郊野外去,餵……野貓了。阿文走到田埂路,抬頭看看那個虎頭蜂巢,和那棵「怪樹」,心裡不禁想道‥〔你等著吧!總有一天,我會來向你(虎頭蜂)挑戰……呵!算了!別「自討苦吃」了……到時候,沒被蜂螫死,「摔死」就慘了……啊!那棵「ㄚ」字竹,竟然忘了砍……算了!不行!怎麼可以算了?〕阿文想了想,便叫道‥「烏人嘔!明天,你把那棵『ㄚ』字竹,砍給我,好不好?」
  烏人叫道‥「好啊!我則幫你剉……來啦!我來扛一下——」烏人說著,便把箱子給接了過去。
  阿文不禁叫道‥「呼……真舒服!」阿文一時間,重擔以釋,樂得連跑帶跳的,衝下山去…… 阿文想起今天,真是過得太……充實了,但是‥想到「那一幕」……阿文不覺的,就打起寒顫……
  上山慢、下山快,很快的,也就到了山下——
  阿文和烏人告別後,走到一處垃圾堆……真想把魚丟了,可是想想也可惜‥〔弄得全身都濕了,還忙了大半天,把牠丟了……豈不是「白忙一場」? 媽媽要是問我去哪裡? 我說去釣魚…… 釣多少?釣了……五十多尾。 釣了五十多尾,結果‥兩手空空回去? 那真是‥太沒「面子」了…… 如果把牠丟了,那又何必抬下山來? 如果把牠丟了,豈不是「前功盡棄、白費力氣」?不拿白不拿,拿了也是白拿……抬回去吧!〕阿文想著,只好把箱子扛上肩頭——往家邁進。
  阿文一路上,休息了二十幾次,好容易地,才抬到「溜籠嶺」旁的石階——阿文走著走著、爬著爬著,突然,踩了個空,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哪知‥紙箱竟然早不破底,晚不破底,偏偏在這時候,破了底——
  魚兒傾盆似的落了下來……淋得阿文眼花撩亂的。
  魚一尾一尾的掉落地面……一股魚腥味,撲鼻而來——
  阿文聞得差些作嘔,頓感一陣頭昏腦脹,忽然——
  所有的魚,都……「復活」了,一尾一尾的凌空躍起……有的沒頭、有的沒尾、有的肚破、有的血流……從四面八方,一窩蜂似的,湧向阿文……
  阿文嚇得‥「啊……」的尖叫一聲,連翻帶滾的,滑到崁下……
  幸好‥崁下生滿了菅芒。阿文除了被菅芒葉,割了幾道之外,倒也沒摔得頭破血流、手折腳斷……什麼的,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阿文好半天,才爬回階上,全身直冒冷汗……剛被「風乾」(被風吹乾)的衣服,又濕了。 阿文吐了口氣,心裡不禁叫問道‥〔魚呢?〕
  魚還是靜靜的——躺在地上……
  阿文心裡疑惑地問道‥〔那剛才……是怎麼了?〕阿文一氣之下,便抓起魚來,一尾一尾的往崁下丟……直到丟得剩下一尾,才後悔了起來‥〔後悔也來不及了,乾脆!也把牠丟了……〕阿文用力一丟,還丟得特別遠呢!
  太陽都已經下山去了……
  阿文甩了甩雙手,兩手空空的——像往常一般——兩手空空的回家。阿文突然感到‥手上的魚腥味好重……趕緊跑到山溝去洗——洗呀!洗呀……洗了好久,洗得都要脫層皮了,卻還是覺得‥沒把那腥味洗掉……
  阿文回到家裡,趕緊拿「香皂」來洗……可是‥一塊香皂都洗完了(香皂本來就要沒了),卻還是‥「腥味猶存」……像是洗不掉一樣——阿文竟覺得自己‥沾滿了兩手的「血腥」……
 
      *      *      *      *
 
  夜裡,黑暗之中,那一幕幕……兇殘狠毒的景象,又浮現在阿文眼前——兩個人,盡情的打、努力的打、拚命的打……竹竿指向天空,陽光在竹端閃耀……竹竿劈開了空氣……啪……水花濺起……水波向岸邊逃離……一條魚,不知所然、莫名其妙的昏死了……翻腹浮在水面……
  阿文心想‥〔怎麼會這樣? 我是不是瘋了?……還是發狂了? 陂水是紅的——夕陽? 還是魚的血,染紅了陂水……〕
  一只只死不瞑目的眼睛,瞪著人……那眼光充滿怨、充滿恨、充滿了哀憐……一張張張大的嘴巴……像是要喊冤、像是要叫罵……像是要將人給吞噬……咬牙切齒,恨不得把人分屍……
  阿文心裡叫道‥〔啊!我的全身,怎麼是濕的? 怎麼有魚腥味? 怎麼洗不掉? 怎麼有那麼多魚?〕
  突然,所有的魚,凌空躍起……漫天瀰地的魚群——一只只憤怒的眼睛、一張張叫罵的嘴巴,向阿文湧來……
  阿文嚇得‥「啊……」的一聲尖叫,從床上——驚坐了起來……
  阿文連續好幾晚,都做著同樣的惡夢……
 
      *      *      *      *
 
  從此以後,每到那崁邊,風一吹來,便送來一陣陣臭魚腥味……送來一陣陣冤魂叫喊……送來一段,「罪惡」的記憶……
  阿文總是要懺悔一番‥〔魚啊!對不起!因為我的無知,傷害了你們!請你們原諒我!我發誓‥我再也不釣魚;我發誓‥我再也不抓魚……不網魚、不捕魚……不買魚、不殺魚、不煮魚……不吃魚……〕
  俗話說‥「不要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
  阿文從此以後,方才了解‥這句話的真義,也因而體會到這麼句話‥
「建築在別人痛苦上的快樂,不是真正的快樂,而是一種罪惡——
 將會帶給自己痛苦。」

  阿文直到目前為止,再也沒去釣過魚、抓過魚、網過魚……殺害過魚。
  只是,有人也許會問阿文‥「為什麼,你還在『吃魚』呢?」
  阿文會說‥「因為……因為……因為‥活著的魚可憐,死了的魚,就不可憐了嘛! 因為……活著的魚會痛苦,死了的魚,就不會痛苦了嘛……只要不是『因我而死、為我而死』的就好……所以……所以……吃魚沒關係……呵呵……〔阿彌陀佛! 對不起!請原諒我……〕」
 
  註‥阿文於二十五歲開始「素食」(肉邊菜)——為身體健康故、為尊重生命故。
 
                         (全文完。) 
 
■台語註解
【烏人】ㆦ├ ㄌㄤˊ oo1~7 lang5 ⊕黑人。
【創啥麼】ㄘㆲˋ ㄒㄧㆩ ㄇㄧㆷ tshong3~2 siann2~1 mih4
 ⊕幹什麼、做什麼。
【公叉仔】ㄍㆲ├ ㄘㆤ├ ㄚˋ kong1~7 tshe1~7 a2
 ⊕用來撐竹竿,晾衣服,「ㄚ」字形的工具。
【𣍐了】ㆠㆤ└ ㄌㄧㄠˋ(漳)∥ㆠㄨㆤ└ ㄌㄧㄠˋ(泉)
    be7~3 liau2(漳)∥bue7~3 liau2(泉)
 ①指不會虧本、不會賠錢。
 ②用在某些動詞後做補語,為對動作補語的否定。{例}食𣍐了、做𣍐了:吃不完、做不完。
【㴷漉漉】ㄉㆰ├ ㄌㆦ'ㆶ ㄌㆦㆶ(漳)∥ㄉㆰ├ ㄌㆦㆶ ㄌㆦ'ㆶ(泉)
     tam5~7 look4~8 look4(漳)∥tam5~7 look8~4 look8(泉)
 ⊕濕透了、甚濕貌。 又作㴷淥淥。
【溜籠嶺】ㄌㄧㄨ├ ㄌㆲ├ ㄋㄧㄚˋ liu1~7 long5~7 nia2
 ⊕又陡又直的斜坡道,上有臺車鐵軌,以天車(捲揚機)放臺車上下。
==========================================================
※舊文整修,重舖於「新聞台」。
◎潘文良《釣魚記》。2020.06.21.日 00:49:32
 http://mypaper.pchome.com.tw/avun01/post/1380338841
※本文佈告於臉書。2020.06.21.日 00:49:00
 https://www.facebook.com/avun.pan/posts/2781961961915375
 
■標籤:烏人、黑人、十八羅漢洞、烏毛、烏喙、烏店、黑店、兔子、虎頭蜂、夜鷺、大頭鰱、紅鮘、黑鮘、鯉魚、鯽魚、吳郭魚、素食、肉邊菜

台長: 阿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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