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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製作:詹宏志專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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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聯合報》製作:詹宏志專輯           2015年11月

(本專輯原分為兩篇, 在此一併貼出)

 

19顆壽司 詹宏志寫了18,000

聯合報 記者 袁世珮/專訪

本文來源  http://udn.com/news/story/7009/1333703

 

 

踏進董事長辦公室,第一眼衝擊是圍繞著牆面的層層書架,招牌灰白髮的主角親切迎上來。

詹宏志有著眾多讓人仰之彌高而退卻的頭銜,但此刻,在書堆中,他要說的是他的旅行、夾敘夾議於新書《旅行與讀書》故事中的「理」,還有隱隱約約致妻子的情意。 

虛實冒險   鄉下孩子飛越常軌

「讀書和旅行,讓我減少天生的侷限。」端坐在辦公室,詹宏志這個鄉下出身的孩子,得以說著跨越空間、時間的界限。 

他說,人一落地,人生軌跡就被指定了,但如果不滿足,「讀書是一個方法,經歷作者的另一個人生;旅行是另一種,住在陌生的屋頂下,吃著陌生的食物,用陌生的語言溝通,短暫地化身另一個人,現地看著、參與了人家的生活。」

對他來說,讀書是更快速、有效和便宜的旅行,旅行雖受限於時間,但創造的深刻經驗,則不可替代。

例如書中描述了去朝聖「壽司之神」的經驗。詹宏志對小野二郎的故事、甚至壽司的製作,知之20年,「直到第一口吃下去,內心才會感歎『啊,原來如此。』」

又或者,「Safari」(狩遊)、獅子追殺獵物,在Discovery頻道也看得到,但他說,一定要人在現場,離它一公尺,聽到它咬骨頭的聲音,然後睡成一隻貓的樣子,「現場的體會,令過去讀的書活了起來,這不是便宜的旅行(讀書)能替代的。」

詹宏志笑說:「我是跟20歲的自己confirm這一點,多讀點書,不壞的;有機會,去走走。不要害怕,一點點風險,值得的。」

去時間感   稱妻「同伴」暗藏情意

如此一來,這兩個名詞正足以描述這本書。

書名有典故,詹宏志口中的「古時候」有部西部電視劇叫「Have Gun- Will Travel」,也曾有個樂團(Bo Diddley)的歌叫「Have Guitar- Will Travel」,槍、吉他,以及書,都是武器。對他來說,就是「有書行路不難、有書能行天下」。

但這不是一本旅遊指南,沒有任何攻略,甚至,在花俏書名當道的年代,難道不顯嚴肅?

詹宏志一臉了然於這個質疑:「我害怕巧妙的書名。愈生動的標題,過時愈快,當下是容易溝通,但很快就被認出其時間。」的確有多位編輯想把這書名改得活潑一點,但他有堅持。

他也緊守著「旅行與讀書」的架構,每當編輯有太多意見,他就「害怕」地把書拿回來。直到保全了書的本體,後期的設計,曾是大編輯的他已不再參與意見,甚至連封面都配合,難得地拍了人像照。

但封面照片,竟是這本橫越波札那、阿拉斯加、印度、日本的旅行書中唯一的照片,所有的景、物、人,從人的盤中飧到獅子的嘴邊肉,都靠文字建構。

詹宏志承認,為了讓這書「能賣」,不是沒想過放照片,「宣一找了不少照片,但我看了看,不合適,跟書名一樣,有照片就有樣子,馬上就知道這是什麼時代,過時也快了。」

讀者若細心,會發現書中也沒有出現日期,頂多是埋了些小線索,在提到書時會括弧註明出版社。他說:「愈沒有時間感,對未來可能的溝通者愈有利。或許未來有個小孩,無意間撞上這個書,會發現這書能看。」

他曾動念親自把照片變成畫,想想仍覺得干擾,「我的描述已很graphical(圖像化),再放畫就多餘了,沒圖才能看出這描述多麼像圖。」例子是,小野二郎的19顆壽司,他寫了18.000字,詹宏志得意笑:「而且描述還不能重覆。」

書中另一特點,以「我們」、「同伴」來指稱二月在義大利猝逝的妻子王宣一。詹宏志說:「我們是有默契的,說故事時盡量不提到彼此,留一個空間,不要成為附屬品。宣一對此很在意。我在社會上闖禍很久,有段時間讓宣一不是很自在。」

知名美食家王宣一因此變成「某某夫人」,失去個體性,詹宏志甚至發現,有人接近她,只是為了認識他。

於是扉頁的獻詞裡,她也只是「廚子、美食家、朋友」,但「在這本書的每一場旅行,都有她低調而堅定的身影陪伴」一句,就是情意。

深入當地   誠意複製異鄉文化

雖然這不是一本旅行指南,但在一篇篇故事裡,有著詹宏志「達人級」的旅行智慧。

第一,他樂意捲進當地人的生活,接受非刻意、非計畫的行程。例如敢在毫無把握下就前往印度,他自己都笑說:「而且來接我的司機,就把我們載到荒郊野外,那可能會是『烏盆記』。」

第二,語言很重要。在旅行上,他的英文與日文能處理所有事,如果只是菜單,大概會10種以上。

秘訣是背食材與當地社會常見料理的字眼。詹宏志說:「每個文化認得1、200個字,在餐桌上就不得了,稍微學一下發音就好。」他在義大利的餐廳用義大利文點菜,服務生甚至沒發現他不會義大利文,因為發音原則都對了。

怎麼學?「書呆子相信凡事書中都有答案」。詹宏志建議:「把書找來,在飛機上學就足夠了。從這裡飛到義大利,可以學幾百個字。」

不只記菜名,也要記每一道菜的關係,這道菜配那道菜,吃飯有起承轉合,花點時間了解,到當地就有很多樂趣,「這投資很划算,沒有很難,下機時趁記憶猶新趕快用。」

詹宏志出門一定帶書,travel guide要有,那是隨身武器;再帶點歷史或推理小說,解決在旅行中等車、等飛機的「困頓時光」。 

詹宏志笑說:「我要小心地計算『劑量』。帶多了,影響我帶書回來的空間,少了,可能會存糧不足。」他的書帶去也帶回,妻子宣一則是帶雜誌,隨讀隨丟。

詹氏夫妻過去的旅行,常在回台後還有「餘韻」,會複製在異鄉嘗到的料理,做出一桌異國宴。因為詹宏志喜歡在旅行時去上料理課,回來怕忘了,兩人就趕在幾個星期內做出來。

後來連課都不用上了,邊吃邊討論,「宣一有靈敏味覺,可以判斷這菜怎麼做的,我有讀書跟找資料的能力。」他不只能找出食譜、甚至能查到該名廚師的手法,還能開發出不同的菜。

詹宏志說,關鍵在於,複製時要誠心誠意變成當地人,老老實實用人家的程序,尊重作菜的文化。

心靈深處   少了魔力味覺的伴侶呵護

當書裡的「我們」只剩「我」,再也沒有一位有著魔力味覺的「旅伴」同行時,詹宏志被問到未來的旅行,突然地放慢了語速:「未來我不知道…這半年多…除了出差以外,沒什麼真正的旅行。」似乎,不知道怎麼說,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去想。 

9月時,他到倫敦看詹朴的服裝秀,一行10多人,轉去英國湖區住了兩天,勉強算是這段時間唯一的旅行。

「很多想去的地方,也多半不適合一大堆人去。一個人去,又嫌…孤單了一點,最好是兩、三人一起去。但現在沒有這樣的人選。」這位社會觀察者、趨勢家,難得的茫然:「還說不上來,未來會怎樣,還沒概念。」

 

 

始終為20歲自己而寫    詹宏志書寫當作對話

聯合報 記者  袁世珮/專訪

本文來源   http://udn.com/news/story/7009/1333582

 

 

詹宏志,被外界供在「智慧」高位,發言被奉為圭臬(至少也會上新聞),學經濟的,去搞文學、涉足電影與音樂;論理深遠,但文章偶爾「偷渡」一些文青痕跡;是趨勢家,卻念著想回頭記錄60年代。

這個人,到底想對誰、說什麼?

從《人生一瞬》、《綠光往事》到《旅行與讀書》,三本書的目標讀者都是同一人。

「我唯一確知的讀者是20歲時的自己。」詹宏志說:「我記得那個人,他的困惑、他想要什麼,而我現在已是成熟的鬼魂,回頭來和他對話。」現時的詹宏志,大概知道該怎樣說,20歲的詹宏志會懂。

三本著作   越寫越像自己

詹宏志自承:「雖然年輕時短暫當文青,但很快就發現,和朋友比起來,我是沒有才氣的人。賴以成為作者的,大部分與我提出的觀察和理論有關,很少和我的文字有關。」

認清「很難當純粹的文學創作者」,他把重心轉成理論,在《人生一瞬》前,多是寫理論,不過,「大家偶爾會在我的文章裡看到不甘心的痕跡,用文學寫理論。」

 後來受邀寫周刊專欄,以自傳性的片段去描繪60年代的台灣,他說:「透過小時候的片段經驗和記憶,側寫台灣60年代的風景,為那個社會照相。」擔心那年代離年輕人太遠,專欄裡又寫了一些旅行片段。這就是《人生一瞬》。

詹宏志分析,《人生一瞬》如靜物寫生,鏡頭不太動;到《綠光往事》,他找回對文學的一點點企圖,文章結構更緊密,畫面較動態,尤其把幾位阿姨描寫得生動,「我有點得意,的確是用一點點字去把一個人寫得很像他的樣子。」

儘管《綠光往事》深受好評,詹宏志又不滿意了:「那不是我平常的樣子,我是隨興、開放的,不叫停就一直講下去。我想寫個放鬆的、像跟朋友說話的東西。」於是到《旅行與讀書》,文字更少修飾、少節制,若說人如其文,他自認這本書更像自己。

他年輕時讀書就感受到描寫的力量,刻意自我鍛鍊,「一寫再寫,像素描,你要用幾個色塊去畫,我現在是用幾個詞語去把其光影寫出來。」詹宏志認為,作文就該這麼教,「光是早上吃什麼,能寫到大家懂,這類敘述要訓練,愈早愈好。」

悲情城市   幫友翻譯預算

詹宏志大學未畢業,就進了聯合報副刊當編輯,不到22歲就成為萬象版主編,後來轉到財經媒體,創報紙報導電影票房新聞的先河,他說:「我是最早把娛樂跟出版當產業料理的人。」

詹宏志曾先後進入滾石與波麗佳音兩家唱片公司,因後者屬於富士產經集團,還為侯孝賢與日本牽上線。52屆金馬獎大贏家侯孝賢當年的代表作《悲情城市》,與詹宏志大有關係。

「當年的參與,有點不得已。」詹宏志說:「當時,朋友們沒電影可拍,我看了難受,希望能幫點忙。」他同時還在出版社當編輯,「一面上班、一面製片。然後半夜大家到家中開會,宣一常半夜被挖起來張羅一桌菜。」

電影出來,可能掛監製、製作、策畫種種頭銜,他說:「真正的頭銜是朋友。」

也兼「翻譯」,把夢想翻成預算數字。例如侯孝賢描述想像中的《悲情城市》開場畫面,說得如在眼前,而「天生算帳的人」詹宏志就冷靜說:「這是400萬的預算。」

那時碰電影,是為了幫朋友,現在他說,沒有力氣了,不再以參與者的立場去關心了。

寫作倒是持續,卻也有點瓶頸。新開的專欄才寫第一篇就喊「好苦」,除了時間問題外,也找不到新的調子,就像前面的轉文體,也許3至5年即可,他歎:「年紀大了,這撞牆不知要多久,只好先停。」

倒是有一本已編好3、4年的《讀書與命運》在等著,主要寫小時讀書的故事,看一個鄉下小孩掙脫命運,重心還在60年代。

「我看過的社會、時代、那種生活已經沒有了,有點想把那標本留下來。」詹宏志說:「沒有很多同代人寫60年代。我要寫,希望能寫出那個社會,要記錄那個時代。」

認真生活   小確幸又何妨

詹宏志再次提到:「認真過生活,是一種『態度』。」

「這是受宣一影響。我是鄉下出來,早年對這事的理解少,年輕時的生活基調是追求力爭上游。」但他在岳母家看到不同的生活態度。

他的岳母出身杭州大家庭。詹宏志形容,岳母會說:「東西漲價了,難道就不吃嗎?」要給家人好的生活,即使欠菜販錢也要買;但是,菜裡若有好東西,要藏起來、做成不經意,否則就是粗魯。

 那是深厚的富裕文化所產生的態度,在中國歷史上是存在的,而台灣是一個移民社會,有一段時間很刻苦,生活態度自然較素樸,「如果一個社會要變富,理論上就是為了換來生活有餘裕,不然為什麼要追求經濟成長呢?」

他認為,社會在變富時,對好東西要有堅持。話鋒一轉,忍不住再提台灣夜市,詹宏志說:「我是很不滿意的,生意一變好,就想讓生意變快,所以要簡化流程,最後就是盤子套塑膠袋。」

他舉「鬍鬚張」從夜市做到全台連鎖為例,如果堅持把魯肉飯做到好,就值得變貴,「該罵的是沒做好而賣貴的投機者。有人做庶民版本,有人做精緻版本,魯肉飯為何不能做出一星、二星、三星?」

他也歡迎這幾年流行的「小確幸」概念:「這是社會發展到一個階段的必然。」開個小咖啡廳、做個手工品,都是使社會變成更舒服、更好居住的過程,「有人批評這樣會使社會缺少狼性、進取的力量,那是誤解,主流仍在經濟發展上。」

詹宏志說,他看到的進步社會,如法國、日本,飲食文化之所以高明,除了大規模的餐飲產業外,就是有很多廚師願意守著6個位子的餐廳,賺不到錢,但以此為傲,追求的是把料理做到極致。

日昇之處   旅行文學的起點...

喜歡旅行、與描述旅行,又喜歡把類書研究徹底,詹宏志曾著手編一套「探險與旅行經典文庫」,隨口說來,每本書都是有趣的故事。

詹宏志認為,西方旅行文學的基礎,源自大探險時代,從15世紀的大航海時代,一路到20年代的南、北極與50年代的喜馬拉雅山登頂。

因此,旅行文學包含「行動」與「文學」兩段,前者當然是早期的重心,跟行動者有關,去了哪些別人沒去過的地方;到19世紀,這樣的旅行隨著地表的踏磡慢慢縮小,重心轉到文學,作者去的地方不是沒人去過,但他的觀察和反省與人不同。

代表起點就是《日昇之處》(「Eothen」,收在「探險與旅行經典文庫」)。作者金雷克是英國人,雖已是探險家走過的地方,但幽默紀錄他觀察到的文化特點。

詹宏志分析,西方這段時期的旅行者,都有股「世界皆我有」的氣派,同時期正是中國相對衰弱時,但中國還是有一些有趣的作品,例如康有為《歐洲十一國遊記》。

信手拈來再一例,清朝謝清高的《海錄》,一名水手在南中國海遇船難,被英國船救起,跟著周遊諸國,最後回到中國南方,又病又老又瞎,由村裡的智者記錄下他的口述。這不是主動的旅行者,而是一場奇遇。

詹宏志說,縱觀過去這200年,在旅行文學發展最重要的時期,中文世界的作者無法當主動者,「未來當然有可能,中文使用者在各地行走,買到大家都吃不消了(笑),只是還沒有反省到深刻內容,但這是遲早的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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