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神祕房客》導讀/詹宏志
(本文摘自《神祕房客》,遠流出版)
本文轉載自 遠流博識網
磔客厲伯的公案
在閱讀的世界裡,有人對虛構的犯罪有興趣,也有人對真實的犯罪有興趣。反映到書店的書架上,那就是標示著「真實犯罪」(True Crime)的這個門類;「真實犯罪」類的作品有時也被視為推理小說的一個旁支來看待,因為「真實犯罪」可說是「解謎與犯罪小說」在人生世界的倒影,而讀書大眾對犯罪活動的探知興趣,似乎更穿透了真實與虛構的分野。「美國推理作家協會」(MWA, Mystery Writers of America)自一九四八年起在它聲譽崇隆的「愛倫坡獎」(Edgar Allen Poe Award),幾乎等於是推理小說的奧斯卡金像獎)裡,增設了「最佳事實犯罪作品」(Best Fact Crime)一項,正式承認「真實犯罪」的記錄書寫與推理小說作品之間的血緣關係。
在歷史上所有的「真實犯罪」中,被寫成的書種最多、引發的興趣和好奇最廣最久的,當推十九世紀末倫敦的「開膛手傑克」(Jack the Ripper)一案。「開膛手傑克」曾被一位旅美作家劉厚醇在他的《警探趣味雅》(一九八八,商務)書中譯做「磔客厲伯」,這是我見過最有意思的譯名,音義雙全,巧奪天工,令人一讀難忘。
磔客厲伯橫行的時間在一八八八年,當時的倫敦是國際上一等一的大都會,市區之內古今建築交揉,貧富人種夾雜,加上煤煙處處,濃霧頻頻,成為特色獨具的人文景觀。在一八八八年八月三十一日到同年十一月九日,短短兩個多月當中,倫敦東區(East End)連續有五位流鶯慘遭謀殺;這五樁殘忍的殺人案件有許多驚人的相似之處,死者都是淪落風塵的妓女,犯罪現場都在鬧區的暗角,案發的時間都在深夜至凌晨之間,殺人者既不為財也不為色,而受害者個個被開膛破肚……而兇手更投書給警方,自稱為「磔客厲伯」,公然向警方挑戰,並說:「我最恨妓女,我將繼續把她們開膛剖腹。」消息傳開,立刻成為當時最轟動的新聞,也鬧得倫敦市民人人自危,女子夜間不敢單獨外出。
倫敦警方,也就是大名鼎鼎的蘇格蘭廣場,前後出動了警力數千人,仍然沒有一點頭緒;十一月九日以後,兇手的行動突然中止,從此成為百年懸案,至今沒有任何可信的解釋或明顯的答案。磔客厲伯究竟是誰?歷史上頗多揣測之詞,有人說他是一位醫生(因為兇手對受害者開膛破肚,手法極為熟練);有人說他是一位接生婆(因為幾位死者之間沒有任何關聯,請參考艾勒里.昆恩《多尾怪貓》的結局設計);亦有人說他是英國政壇一位高層人士(這才解釋得了為什麼此案無法偵破);更有說法指稱兇手是一位猶太人屠夫(這個說法只反應當時歐洲社會對猶太人的仇視)。這些百年來的種種理論揣測,後來統稱為「厲伯學」(Ripperology),可以想見人們對它的好奇與困惑。
像「磔客厲伯」這麼精采刺激的真實犯罪事件,不要說犯罪行為與犯罪史的研究者不肯放過,就連小說家們也禁不住誘惑。小說家運用磔客厲伯為題材的方式很多,有時未必保留原案的面目,可以認得出的應用包括了短篇小說中的《四號牢房》(In the Forth Ward),作者為Theodore Benson、《磔客厲伯敬上》(Yours Truly, Jack the Ripper),作者是Robert Bloch;長篇小說則有Colin Wilson的《黑暗中的儀式》(Ritual In the Dark)和艾勒里.昆恩的一九六七年作品《恐怖的研究》(A Study In Terror)。昆恩此書是向福爾摩斯致敬的作品,故事是福爾摩斯如何解開磔客厲伯之謎的故事,連書名都仿傚柯南道爾的《血字的研究》(A Studty In Scarlet)。但是,你知道嗎?真正利用了磔客厲伯的題材,又能創作出經典性作品的,最著名的例子恐怕是本書的作者和她的名作《神祕房客》(The Lodger, 1913)。
神祕房客的恐懼
瑪麗.貝洛克.朗蒂絲(Marie Belloc Lowndes,1868--1947)是一位多才多藝的作家,她出身於文學與藝術薈萃的家庭,媽媽是大科學家約瑟夫.普里斯利(Joseph Priestley)的後裔。父親則是法國名畫家的兒子,弟弟希拉瑞.貝洛克(Hilaire Belloc, 1870--1953)更是另一位文學史響噹噹的作家。這個世家背景帶給朗蒂絲夫人知交滿天下,往來無白丁的環境,她的母親與文壇上知名人士如喬治.艾略特(George Elliot,著名女小說家《織工馬南傳》的作者)、白朗寧夫婦(Tle Brownings),著名的詩人夫妻檔),以及蓋斯克耳夫人(Mrs. Gaskell,著名的歷史小說作家)等人都是好友。而瑪麗自己,則與退位的英皇愛德華及其愛人辛普遜夫人相交,並結識維琴尼亞.伍爾芙(Virginia Woolf)等布魯姆斯貝利(Bloomsbury)藝文圈的一班人。
在寫作上,瑪麗.貝洛克.朗蒂絲擅長創造強而有力的情節,也擅長描寫個性堅韌的女性角色。因為她的小說常常故事豐富,佈局巧妙,使得她的作品很受剛剛才起步的電影工業歡迎,幾乎改編了她所有的重要作品;而因為她的作品常常包含一位堅強剛毅的女英雄,使得早期重要的女明星們幾乎都演過她的作品,例如瓊芳登(Joan Fontaine)就演過她的小說原作《The Story of Ivy》所改編的電影,而瓊克勞馥(Joan Crawford)則演過她的小說《Letty Lynton》。
朗蒂絲夫人的《神祕房客》在出版後不久就受到廣大的歡迎,一九二三年被改編成極為轟動的舞台劇;隨後在一九二六年、一九四四年和一九五三年,這部小說三次被改編為電影,其中一九二六年的默片版,導演正是日後成為大師的希區考克(Alfred Hitchcock,1899--1980),希區考克也因為這部改編的電影作品而聲名大噪,成為大西洋兩岸矚目的新秀。
在推理小說的歷史裡,《神祕房客》的地位究竟如何呢?在黑克拉福與昆恩合訂的《偵探/犯罪/解謎小說的決定版書目》(The Haycraft-Queen Definitive Library of Detective-Crime-Mystery Fiction)裡,兩人共同把它選為推理小說的歷史里程碑之一, 並點明它是歷史上「心理懸疑小說」(Psychological Suspense)的奠基者。
今天回頭看這部「高齡」八十五歲的小說,仍然可以感覺到它的心理描寫與劇情張力。小說描繪的正是一個與磔客厲伯肆虐於倫敦相似的情境,一對捉襟見肘的小旅館夫婦接待一位神祕的房客;他付錢爽快,舉止優雅,十足的紳士模樣,但他也頗為奇怪,譬如把房內懸掛的畫像都翻了面,常常獨自一人在室內大聲誦讀《聖經》篇章,夜裡則偶而神祕外出,而他的外出時間又與當時城內屢次發生的開膛謀殺略為相符。
就像朗蒂絲其他小說一樣,這部小說也有一位堅毅負責的女主人翁,這一次她的名字是愛倫.班丁(Ellen Bunting)。愛倫每日服侍這位稀有的客人,心中感激他的「及時雨」式的恩情,但隨著神祕房客的怪異行徑,又不由得讓她擔心這位房客與外界喧騰的開膛殺手是同一個人,她應該舉發他讓自己生活陷入絕境?還是應該保護他以免他受人傷害?
隨著故事的進行,隨著微小事件帶來的心理起伏,小說讓我們處在一個不確定也離不開的閱讀經驗。照推理小說的導讀傳統,我在這裡也不能透露結局或真相給你,但我可以保證,這將是我們經驗到的心理懸疑小說閱讀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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