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島國被一個自稱「高級」的外省人撕裂的時候,我的學姊綠妹妹沈痛地寫下
〈孩子,我還是要你做台灣人! - 一個所謂「台巴子倭寇」母親給女兒的一封信〉
信中除了對兒女堅定的期許,也有屬於學姊那一個世代的記憶。
我於是想要以我這個世代的觀點呼應我的學姊。
台灣人唯有不分年齡,不分彼此起而譴責邪惡亂源,國家、社會的正常化才有希望。
很多年之後,當我思考「高級外省人」事件和它蕩漾的餘波,我會想起自己忤逆父親的那個遙遠的傍晚。父母親剛剛組成他們的家庭以後不久,我們在南投市的中興新村定居。擔任教師的母親用許多動人故事灌溉我的童年。我愈發能夠言語以後,也愈發著迷聒噪地訴說。總是在晚飯的餐桌上,我喋喋不休地將一天的見聞告訴父母;在學校看見了什麼,認識了誰……。有時候,年幼的我提及一個新朋友,父親隨口問:
「他是本省人還是外省人?」
我不懂。還問父親什麼是「本省人」,什麼是「外省人」。當時的我,想必並不了解父親告訴的答案;因為我對那答案不復記憶,但是清楚記得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不知道自己應該是「本省人」,還是「外省人」。我納悶,如果我是「本省人」,又怎會年年在掃墓時候看見祖父的墓碑上鐫刻著「福建.南靖」;那麼我應該是「外省人」嗎?但是我明明住在台灣的「裡面」而不是「外面」。叫做「外省人」的人都住在哪裡呢? ……
後來終於不納悶了,但是仍在在晚餐的飯桌上對父母聒噪我的生活和朋友。而每當父親問起我的朋友「是本省人還是外省人」的時候,我總是回答:「我怎麼知道!」父親說,觀察入微多少可以知道。但是高矮胖瘦、賢愚美醜顯然都不是判斷「本省人」或者「外省人」的堪用標準;所以,肉眼無法辨識的分別,我怎麼知道!
後來不知怎的,的確多少能夠知道了,我還是不改在晚餐的飯桌上不厭其煩交待生活點滴。終於,在父親問起我的朋友「是本省人還是外省人」的時候,我憤怒了。用頂撞的口吻,我問父親:「為什麼要去區分本省人和外省人?」用忤逆的口吻,我告訴父親:「我的朋友只有討不討我喜歡,沒有『本省人』或者『外省人』的分別。」
很多年之後,我會在想起那個遙遠的傍晚,對父親的忤逆的時候,了解到世事並不有如我天真地以為。我自己,甚或是我這個世代對於「本省人」或「外省人」多半不加區分,並不代表繁複糾葛的問題和世代積累的恩仇並不存在。簡單地說,視「本省人」、「外省人」的隔閡為無物、為無稽的我所屬的國家裡,有人以「高級外省人」自居,更有人揭「言論自由」的大旗為那「種姓優越」的論調開脫,我怎麼辦?
怎麼辦?當然是將之仇恨!當然是將之視為死敵,除之而後快!
然而所仇恨者,是種族主義者郭冠英嗎?不是的。所仇恨者,是蠢昧顢頇地援引「言論自由」將之包庇的「『準』種族主義者」劉兆玄和他的黨羽嗎?不是的。郭冠英「種姓優越」的論調,掀開的是他汙穢的靈魂;靈魂的汙穢,最終會導致郭冠英的毀滅與萬劫不復。又或者,郭冠英早已經毀滅且萬劫不復而不自知。根本不待我們將之仇恨,也不值我們將之仇恨。劉兆玄以及其他將種族主義歸類到「言論自由」範疇之內一干人等的論調,昭示的是終於會令他們毀滅而萬劫不復的汙穢靈魂。不待,更不值我們將之仇恨。
所仇恨的,我們所要仇恨的,我們甚至要教導我們的後代永世去仇恨的,是種族主義本身,是混淆種族主義與言論自由這樣的是非不明本身。我們挽救不了郭冠英的嘴臉和他的家教,挽救不了劉兆玄的嘴臉和他的家教。但是藉由他們加諸於自己的汙名,我們能夠教導我們自己,教導我們之後的來者,種族主義的邪惡如何產生,如何受到包庇然後肆無忌憚;而我們務必要將它仇視,在它蠢動的最初就將它識破,將它抹殺。
自由主義(liberalism)政治思想最基本的前提就是,社會的成員不分階級、賢愚、貴賤,一概是平等的。在這個前提之下,當然沒有任何人較為「高級」而尊貴。在這個前提之下的社會正義,恰恰是保障任何一個社會成員的權利,任何個人、團體不得主張自身在法理或者種姓上的優越;並且,甚至要更著意去顧及社會當中最弱勢者的權益。而在這個前提之下,企圖去顛覆所有社會成員一律平等的權利關係(自稱「高級」),也就是企圖顛覆社會秩序;用大白話說,就是「犯法」。而社會成員共同締約而設的公權力應當怎樣對待犯法者呢?它應當將犯法者與社會隔離開來,用大白話說,就是「剝奪其自由」。
那麼,當我們將郭冠英和劉兆玄聯繫起來看,於是很明顯地看見一個徹底冒犯社會秩序(犯法)的人,竟然經由代表公權力的最高行政首長,在國會當中發言確保他繼續犯法的「自由」。
這,就是我們要去仇恨,要除之而後快的。釐清郭冠英的種族主義冒犯社會秩序的邪惡,辨明劉兆玄冒用、誤用、濫用「言論自由」,對於社會正義的最基本認識付之闕如,完全不適任國家行政首長的蠢昧顢頇,就是要認清我們永遠的死敵。
那就是冒犯自由平等精神的種族主義,那就是姑息包庇的是非不分,而那就是一個社會沈淪的徵兆。種族主義的邪惡,是非不分的顢頇,會一再以郭冠英、劉兆玄之流作倀,在社會當中蠢動,伺機開始肆虐。而揭發、認清他們的邪惡與顢頇,就是我們將種族主義,將姑息養奸徹底仇恨的方式。
派駐加拿大,坐擁高薪的外交人員並不比較高尚,他懷有的種族主義會令他汙穢的靈魂無所遁形。曾經擔任大學校長,看似學有專精的行政院長並不比較高尚,他對於社會正義真諦的無知會令他汙穢甚至蠢昧的靈魂無所遁形。
又很多年之後,當學姊綠妹妹的子女,我的子女,再度面對社會當中有人自詡高級,自詡優越的亂象,他們會想起遙遠以前的今天,這個時代當中我們的傳承。永世地去仇恨訴諸歧視、迫害的種族主義和對於它的姑息;在它們蠢動的最初,就斷然將之識破、抹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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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言論自由」的討論,另請見部落客小晞的〈×你媽的言論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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