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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蟬詠

　　　　　　　　　　　　　　　　　　　　　⊕潘文良

　˙餐風飲露食亦飽、宿枝眠葉睡也好。
　　體小身微叫亦高、生少命短死也笑。

　　阿文是在蟬聲中，長大的孩子，從小就抓蟬、粘蟬、捕蟬、賣蟬，乃至無知地，玩弄蟬、虐待蟬、殘害蟬……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阿文才開始觀察蟬、研究蟬、思考蟬……
　　從小，對於蟬的頭上，那三顆「單眼」（那時候，不知道那就是蟬的單眼），最感興趣、最具好奇，總是在想‥〔為什麼‥每一隻蟬（每一種蟬），頭上都會有那三顆？　蟬怎麼會有三顆？〕　總是覺得那三顆，或許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那三顆「單眼」的排列，可真是巧，就像數學裡頭，「因為」的符號「∵」，上面兩顆是透明的，閃著銀光，下面一顆是紅色的，閃著紅光。
阿文小時候，好奇得很，問人又沒人知道，為了「研究」，甚至把它給刮下來……
　　後來，認識了「禪」字，突然聯想到‥「蟬」就是「禪」——憑著豐富的想像力，竟然大叫道‥「蟬是和尚變的！牠頭上的三點，就是證據！」
　　若問‥「人家和尚頭上的『戒疤』，也不是那麼排列的，怎麼說‥那就是『證據』？去你的大頭證據！」
　　阿文想來‥〔蟬是個「小和尚」變的，他在「受戒」時，頭亂動，結果‥師公把香給點偏了，要再點，也就不知道怎麼點才好，只得作罷，所以‥就變成「∵」，這個形狀。　這個小和尚，在寺裡面，是頑皮搗蛋，「不務正業」，好睡貪玩。有一天，小和尚，一不小心，摔死了。
如來佛看他年紀這麼小，死得可憐、死得冤枉，就把他變作一隻蟬，要他好好的去「參禪」——開悟了，才能證得佛果。
可是‥那蟬，參禪參了幾十萬年，就是不開悟，卻偏要叫‥「知了！知了！知了！知了！」所以‥永遠證不得佛果，至今還是「蟬」。〕
　　這是阿文那時，所編出來的，一個「自以為是」的故事，其實，也不知道什麼是「禪」、什麼是「佛；聽了《西遊記》，認識了個〈如來佛〉，就給用上了；看佛經上，講什麼「參禪、證佛果」，就給用上了；因為‥蟬頭上的三點，像戒疤，所以‥就認為「蟬」，是「和尚」變成的；因為‥蟬整天「知了！知了！」的叫，所以‥說牠在參禪；又因為‥「蟬」跟「禪」字，看起來很像、讀起來一樣，所以‥蟬就跟禪有關……
　　阿文的想像力，一向很豐富，這個‥「小和尚變蟬」的故事，就這麼的，扯出來了。
　　這故事，倒也哄了幾個，跟阿文一樣‥乳臭未乾、不明究理的孩子，點頭說‥「嗯！有理！有理！」
　　隨著年歲的增長，對於蟬，也有較多的認識——
　　蟬的一生，竟然有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待在土裡度過的。蟬的幼蟲，至少要待在土裡五、六年，才會鑽出土面，蛻變成蟬；而「出土」後的蟬，生命不過三、四個星期，就會結束；在短暫的成蟲期中，牠們只是飲朝露，或吸樹汁，成天不住的嗚叫，以吸引雌蟲到來，交尾之後，牠那漫長而短暫、奇妙的一生，也就結束了。
　　普通的蟬，要待在土裡五、六年，「美國」還有一種著名的「十七年蟬」，要「呆」（待）在土裡，達十七年之久，才會蛻為成蟲，真是教人「不敢思議」——牠們在黑暗的土裡，是那麼的寂寞而孤獨，除了吸吮樹根的汁、不斷的蛻皮成長之外，幾乎是一動也不動的；真不敢想像‥牠們是如何度過，那段單調乏味、無聊呆板的漫長歲月呢！
　　於是‥這又使得阿文，聯想到和尚的「坐禪」。
　　有個〈虛雲〉禪師，一日中午，想煮芋頭，由於芋頭，煮來較為費時，他就趁機，打坐起來，不久入定。　等到住在附近的〈後成〉和尚，來找他，方才出定。
　　後成問他‥「吃過飯了嗎？」
　　虛雲答道‥「剛在煮芋頭，想必熟了，一起吃吧！」虛雲說著，上前打開鍋蓋一看 ——裡面的芋頭，竟然都長霉了。
　　後成驚訝地叫道‥「哇……我看你至少，打坐了半個月了吧!?」
　
　　清末有位詩僧〈八指頭陀〉，也有‥「坐禪一日，如彈指頃」的體驗。
　　阿文在想‥〔蟬一定也會「坐禪」，於是‥五、六年的時光，對蟬來說，或許只不過是「五、六個小時」，乃至「五、六分鐘」罷了！〕
　　這個發現，又使得阿文大叫‥「『蟬』就是『禪』，蟬是『和尚』變的……」
　
　　隨著年歲的增長，對於「禪」，也有較多了解……
　　國中時候，讀過國文課本中的《論語．雍也篇》‥
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還有《五柳先生傳》中言‥
「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簞瓢屢空——晏如也！」
　　和《生活的藝術》一文中，〈夏丏尊〉所提到的〈弘一〉和尚——什麼住在破旅館裡，他還說‥「很好！臭蟲也不多，不過兩三隻；主人待我，非常客氣呢！」
一條毛巾，也不知道用了幾十年了，破破爛爛的。人家要給他換一條新的。
弘一和尚卻說‥「哪裡！還好用得很，和新的差不多！」
有朋友送來四樣菜，其中，有一碗太鹹了。
他竟然說‥「好啊！鹹也有鹹的滋味，也好的。」
　　那時候，阿文尚還「不知禪」，雖然‥家裡也蠻「清苦」的，阿文也只做到「能吃苦」，而不能像他們一樣——不以為苦。
　　阿文竟然還很懷疑的問道‥「他們是不是有『受虐症』？　越苦越覺得樂……還是‥他們的腦筋，有點——扒呆扒呆、阿達阿達‥腦筋有問題呢？」
　　後來，阿文認識了「禪」，這才恍然而悟，原來‥顏回、陶淵明、弘一和尚，他們都‥「知禪——識得禪中趣、嘗得禪中味」，他們都在過「禪的生活」（藝術的生活），明白之後，阿文竟也能感受到「禪中之樂」。
　　什麼是禪？　禪能做什麼？
　　佛書上說‥
「禪大彌宇宙、小含沙粒，無所不在、無所不是。
　舉手投足、行步走路、吃飯睡覺、聊天說笑……
　乃至日月星雲、山河大地、花草樹石……無非是禪。」
　　禪能使人——苦海獨悠然。
　　這個世間，萬苦熾然，猶如火宅，而禪境，即是清涼地，能時懷禪心，也就不為眾苦所苦。
　　拿世俗所謂的「物質」與「精神」來說吧！世人以物質享受為樂（以為物質享受是樂），終日忙碌奔波、爭貪汲營、拚命賺錢、投機取巧、不擇手段、用盡方法……結果最後，無常到來，一命嗚呼，蓋棺論定，什麼也沒有。
　　反倒是注重精神生活的人，能夠無貪少欲、知足常樂、安貧樂道、樸實淡泊、順其自然、隨遇而安，一生過得自由自在。
　
　　阿文長久以來，「觀蟬思禪」，終是悟得‥蟬也有禪（蟬也是禪），因而寫下，此首《蟬詠》‥
「餐風飲露食亦飽、宿枝眠葉睡也好。
　體小身微叫亦高、生少命短死也笑。」
　
　　蟬（禪）的生活，是最簡單、最純粹、最藝術的了。
　　蟬雖「餐風飲露」，卻也能夠吃得飽飽的。
　　反觀常人，有的人，每天為吃傷腦筋，單單‥「吃什麼好？什麼好吃？」就要花去幾小時的心思；一年吃掉一條高速公路，卻也吃出，一大堆問題，什麼‥高血壓、肝硬化、胃腸症、糖尿病……統統都是「吃」出來了——「好吃什麼、什麼好吃」呢？
　　蟬雖「宿枝眠葉」，卻也能夠睡得好好的。
　　反觀常人，有的人，每晚為睡傷腦筋，臥的是舒服服的床、靠的是軟綿綿的枕、蓋的是溫柔柔的被；有好的床、好的枕、好的被，卻每晚不得安眠，思思念念睡不去、翻翻覆覆眠不成，個個（像玩股票的那群人）都被生活，逼得神經衰弱，真是可憐。
　　蟬的身體，雖然很小，也沒有蝴蝶，繽紛的翅膀；也沒有孔雀，燦麗的毛羽，只不過是輕紗薄翼一襲，牠們卻也不為此而「自卑」——牠們的叫聲，還比獅子吼，更大聲呢！
　　反觀常人，有的人，一件衣服，要上千上萬元，每天穿金戴玉、擦紅抹綠……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卻也「高」不到哪去、「貴」不到哪去，也得不到他人的「敬愛」；身體若有殘缺，就覺得不如人，自卑得抬不起頭……如果能想一想‥
〔自己比蟬，「大」了好幾百倍，若不能比蟬，「叫得更大聲」的話，那就無以為「人」了。〕
　　蟬的生命，雖然短暫（幼蟬雖然在土中五、六年，成蟲卻只有幾個星期的生命），可是‥在這短暫的生命過程中，牠們卻過得很「充實」，一刻也不浪費。
在牠們來說，完成了「繁衍」大事，一生也就值得了，所以‥牠們只要完成其事，就已死不足惜、死不足懼——「雖死猶榮」了。
　　而人們所要做的「事」，則不只是‥「生育後代」而已！
雖然‥完成了生育之事，卻也少有人，因此‥「死也笑」，可見完成繁衍之事，對人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那人們，到底要完成什麼，才算是大事呢？
　　究竟要完成什麼大事，才會、才能讓人‥「死也笑」呢？
　　人生不過數十寒暑，有如白駒過隙、曇花一現，何況‥人之生死，是在「呼吸之間」——一氣不來，萬事皆休；如此短暫的人生，實在該好好把握、好好利用，毫無餘力的，去發揮自己‥去做一件，會讓自己，能「死也笑」的大事。
　
　　「四處盡禪機」，真的一點也不錯！
　　阿文在蟬聲中，悟此之理，但願它同樣，能帶給各位朋友——無窮的益用！
　　阿文如今，又要大叫道‥「蟬，是個小和尚變的！」　（信不信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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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整修首舖「新聞台。潘文良著作集」。2022.03.20.日　00:00:19
◎潘文良《草根嚼》37、蟬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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