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故事　第二輯

　　◎一、田的故事

　　　　　　　　　　　　　　　⊕潘文良

　　大夥光著腳丫，一個挨著一個，疾跑在田埂上——
　　阿章帶頭跑著跑著，突然停了下來，回頭叫問道‥「喂……恁知影田是安怎來的無？田是安怎來的，恁知影無？」　（「喂……你們知道田是怎麼來的嗎？田是怎麼來，你們知道嗎？）
　　阿章突然這麼一停，後面的人，煞車不及，結果‥撞上前面的人，一下子——碰碰統統……全跳進（掉進）田裡去了。
　　阿章看得‥「哈哈哈哈……」的，笑得直跺腳，一手捧著肚子、一手指著大夥，笑得開心極了。
　　阿田忿忿地叫道‥「臭屁章仔！你是要害死人喲？」　（‥要。）
　　阿章‥「哈哈哈哈……失禮啦……哈哈哈哈……」的邊笑邊道歉著。（這哪像是在「道歉」呢？）
　　阿文恨恨地叫道‥「哼！幸災樂禍——死馬！死馬救𣍐活啦！死馬！」（台語「失禮」與「死馬」音似。　𣍐‥不會。）
　　摔到田裡，可真是件‥「三字土，排做伙——土土土」的事，臉上、手上、腳上、衣服、褲子，全濺滿了爛泥巴，一點一點的，像長了天花似的……難看哪！
　　〈烏鶖〉摔得最慘了，整個人，都「趴」到田裡去了，爬起來時，田裡都留了個「人形」，而烏鶖，就像是剛從泥巴坑裡，做了「泥巴浴」，才爬起來的「土牛」一樣，氣得也顧不得清洗，乾脆從田裡，跑到前去，想把阿章，也拖下去「吃土」——
　　阿章卻機靈地，調頭拔腿就跑。
　　〈阿坤〉在後頭，突然叫道‥「嘿嘿嘿！〈阿土伯仔〉來啊！緊走緊走！」
　　大夥像做了賊似的，一溜煙，就跑到田邊的小水溝去了；只聽到——
　　阿土伯遠遠的叫罵道‥「恁呰陣猴死囡仔哩咧！稻仔秧𢵰我弄价變呰款……著呣𢓶予我拄著……骹骨手骨，著𢵰你摃摃斷……」　（你們這群猴崽仔！稻秧給我弄得變這樣，就不要被我遇到，腳骨手骨，就把你敲斷……）
　　大夥有聽沒有見，紛紛跳進水裡，清洗一身的泥巴。
　　阿章爬到大石頭上，坐了下來，開口又問道‥「恁知影田，是安怎來的無？」
　　大夥聽了，（竟忘了要跟阿章「算帳」，）一時之間——你看我、我看你……互望了會兒，搖頭的搖頭、聳肩的聳肩。
　　阿文還真搞不懂，心想‥〔阿章怎麼會「突然」問這種問題？〕
　　阿章竟然‥「嗐……」的嘆了口氣，叫道‥「怎麼沒人知道？我的作業，完蛋了……」
　　阿文好奇地問道‥「你的作業？」
　　阿章答道‥「對啊……我們老師，要我們寫一篇什麼……有關……啊！『田』的故事……」
　　阿田問道‥「有關於『我』的故事啊？」
　　阿章叫道‥「你臭美嘔！寫你的故事——」
　　阿田笑道‥「哼哼！不然你說，寫‥阿——田……的故事？」
　　阿章叫道‥「誰寫你——阿田的故事？　無聊！」
　　阿文想了想，突然叫道‥「啊……我知道‥田是怎麼來的了啦！」
　　阿章叫問道‥「怎麼來的？」
　　阿田叫道‥「爸爸媽媽生的啊！」
　　阿章忿忿地，對阿田吼道‥「你佫叫，稍等咧，拍𠇺你變成爛塗糜仔……給你講。」　（你再叫，等一下，打得你變成爛糊糜仔……跟你講！）
　　阿田聽了，呶了呶嘴，只得低頭洗著（早已洗好的）腳。
　　阿文叫道‥「田著是位迄爿來的——」阿文指著太陽落下旳方向，叫道‥「那邊啦！」　（田就是從那邊來的——）
　　大夥聽阿文一說，一個個躋起腳尖，望著——那邊。
　　（那邊——什麼也沒有，只不過是‥一大片的綠，連接著遠處的青青的山——連接著藍藍的天空罷了！）
　　阿章過了好會兒，才轉身跳下大石頭，面對阿文，叫問道‥「你咧講啥麼？　哪邊？」
　　阿文叫道‥「田是從那邊來的啊！」
　　阿章叫問道‥「田怎麼從那邊來？」
　　阿弘叫道‥「聽伊咧亂蓋。」
　　阿文叫道‥「真的啦！」
　　菜脯叫問道‥「田也不是人，怎麼會從『那邊』來？」
　　阿文猛點著頭，叫道‥「真的啦！田著是位迄爿來的啦！」阿文叫著，又伸手指著——那邊。
　　阿章不禁問道‥「為啥麼？」
　　阿文道‥「很久很久以前啊！就有一個巨人，從——那邊來的嘛！啊他就挖了很多很多的田嘛！就教人種田嘛……那田就是他做的嘛！」
　　阿章皺著眉頭，疑惑地問道‥「你是咧講啥麼？」
　　（大家都不懂阿文在說什麼。　傳說中‥神農〈后稷〉，教人們耕田種地……阿文對於那個‥身高「丈外」的后稷，腦海中的影像，就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巨人。）
　　阿田叫問道‥「啊那個巨人呢？」
　　阿文被阿田一問，一時間，還真不知如何作答呢！
　　阿章斜眼瞪著阿文微點著頭說‥「你『放屁呣免拭尻川、吹牛不必打草稿』喲！」　（放屁呣免拭尻川‥台語，放屁不用擦屁股。　吹牛不必打草稿‥國語。）
　　阿文叫道‥「真的啦！」
　　阿章問道‥「你哪會知影是真的？」
　　阿章叫道‥「這是㐾母仔講的，㐾母仔則𣍐騙人咧！」阿文吞了口口水，接著叫道‥「她還說‥稻子是狗帶來的，本來，狗全身都沾滿了穀子，可是‥過河時，碰到水，全都掉了，只剩下尾巴的穀子還在，所以‥現在的稻子，才長成這樣……還有‥菜跟草，是牛帶來的。玉皇大帝叫牛‥放草籽三分、菜籽七分，結果‥牛給人家放錯了，給人家放菜籽三分、草籽七分，這個世界上，才會草比菜多……所以‥玉皇大帝，就罰牛吃草。」
　　阿坤叫問道‥「啊那些羊啊……鹿啊！馬啦！怎麼也吃草？」
　　阿文心裡不禁叫道‥〔糟糕！這個媽媽沒講……自己編好了——〕阿文搔了搔頭，叫道‥「因為牠們是牛的好朋友嘛！牛就請牠們幫忙吃啊！　玉皇大帝跟牛說‥『你要給我把草全吃完，才淮你回天庭來。』牛就拚命吃草，可是怎麼也吃不完，因為草都一直長嘛！牛只好請馬、羊……鹿等朋友，一齊吃草……就是這樣。」
　　阿章又問道‥「那……那個巨人咧？現在在哪裡？」
　　阿文叫道‥「他……他死去了啦……啊！不是死去了……他是回去了——」　（關於「神農」的「下場」，阿文的媽媽沒有說，阿文只好「亂掰」了。）
　　阿章追問道‥「回去……回去哪裡？」
　　阿文叫道‥「回去天上啊！」阿文指著「那邊」，叫道‥「就是——那邊嘛！他從那邊來，就從那邊回去嘛！」
　　…………
　　結果‥大家都不相信阿文說的……「神話」。
　　芋冰叫道‥「阿文最會『鬼扯』了……」
　　阿田叫道‥「對嘛！天下有那麼多田，都是他一個人挖的嗎？」
　　阿文叫道‥「因為‥他是神啊！很厲害啊！」
　　阿章叫道‥「噯呀……我們去問〈阿土伯仔〉，不就好了嗎!?　他一定知道‥這田是怎麼來的。」阿章總算是聰明了點，說著，便走上田埂，叫道‥「行行行！㑑來去問——」
　　阿文叫道‥「噯呀……我說的一定沒有錯啦！」阿文叫著，搶先走到前頭，叫道‥「要問著來去問嘛！」
　　阿田叫道‥「嘿！你們等一下，說我不在啊！不然‥我爸會罵我……」阿田在後頭叫著，爬上了大石頭。　（阿田是阿土伯的小兒子。）
　　烏鶖叫道‥「嘿！你們不怕挨罵是不是？　跑那麼快，幹什麼？」
　　阿章叫道‥「不會啦！阿土伯是在唬我們的啦！」
　　大夥一下子，就跑到阿土伯面前了——
　　阿土伯正整理著，被大夥弄倒了的秧苗，看見大夥，站了起來，叫道‥「哇！猴囡仔！啊恁佫敢來？　恁安怎稻仔秧，𢵰我弄价變按呢？」
　　阿章‥「哼哼哼！」的傻笑了會兒，叫道‥「失禮啦！㐾呣是故意的啦！　阿土伯仔！借問咧！你這田，是安怎來的？」
　　阿土伯摘下草笠，抓起肩上的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水，接著，用草笠搧著風，看著阿章，許久也不說話。　（也許是沒聽懂‥阿章的問題吧!?）
　　阿章看阿土伯「愣」在那裡，又追問道‥「阿土伯仔！你這田是安怎來的？」
　　阿土伯又搧了好會兒的風，方才「若有所悟」地答道‥「這田嘔！這田是㐾公仔，『用錢買來』的啊！」
　　阿章聽了，竟然‥「唉……唷……」的呼了口好大、好長的氣，舉起手掌，往額頭一拍——叫道‥「我會昏倒！」叫著，也不理大夥，調頭就跑。
　　大夥也跟著‥一個個的跑了——
　　阿文跑最後面，居然（又）往田裡裡跳了下去——噗！的一聲，整個小腿，都陷入泥中，趕緊回頭看阿土伯（的臉色），卻見——
　　阿土伯望著跑遠了的阿章他們，一邊搧著風、一邊偏著頭，問道‥「奇怪……敢呣對喲？」
　
■臺語註解
【知影】ㄗㄞ├　ㄧㆩˋ　tsai1~7 iann2
　⊕知影跡。喻知道、知曉。
【安怎】ㄢ　ㄗㄨㆩˋ　an2~1 tsuann2
　⊕怎樣、怎麼、如何。一般用於詢問原因、方式等，但有時也含挑釁意味。　安：何也。　俗作按怎。
【失禮】ㄒㄧ'ㆵ　ㄌㆤˋ　sit4~8 le2
　①不合乎禮儀。違背禮節，對人不敬。
　②客套話。自責禮貌不周，對人表示歉意。
【烏鶖】ㆦ├　ㄑㄧㄨ　oo1~7 tshiu1
　⊕大卷尾。禽鳥類。是一種領域性很強的大型鳥禽，會攻擊鳶鳥等鷹類。在臺灣農村裡，常可以看到，烏鶖停在水牛背上，吃牛身上的牛蜱。民俗說法，要是烏鶖在電線桿上築巢，當年度，就不會有颱風。
【呰陣】ㄐㄧ'ㆵ　ㄗㄨㄣ├　tsit4~8 tsun7
　⊕這一陣子。
【猴死囡仔】ㄍㄠ├　ㄒㄧ　ㆣㄧㄣ　ㄚˋ　kau5~7 si2~1 gin2~1 a2
　⊕猶如罵人臭小子、兔崽子。
【呰款】ㄐㄧ'ㆵ　ㄎㄨㄢˋ　tsit4~8 khuan2
　⊕這種、這樣。
【呣𢓶】ㆬ└　ㄊㄤ∥ㆬ└　ㄊㄤ├　m7~3 thang1∥mm7~3 thang7
　⊕不可、不能、不行、不得、不當。
　{按}「𢓶」同「通」。「通」字多義，以其異體，區別臺語字音、字義。
【爛塗糜仔】ㄋㄨㄚ└　ㄊㆦ├　ㄇㄞ├　ㄚˋ(漳)∥
　　　　　　ㄋㄨㄚ└　ㄊㆦ└　ㆠㆤ└　ㄚˋ(泉)
　　　　　　nua7~3 thoo5~7 mai5~7 a2(漳)∥
　　　　　　nua7~3 thoo5~3 be5~3 a2(泉)
　⊕爛泥漿。淤積混濁的泥漿。
【迄爿】ㄏㄧ'ㆵ　ㄅㄧㄥˊ　hit4~8 ping5
　⊕那邊。
【死馬救𣍐活】ㄒㄧ　ㆠㆤˋ　ㄍㄧㄨˋ　ㆠㆤ└　ㄨㄚ'ㆷ(漳)∥ㄒㄧ　ㆠㆤˋ　ㄍㄧㄨˋ　ㆠㄨㆤ└　ㄨㄚ'ㆷ(泉)　si2~1 be2 kiu3~2 be7~3 uah8(漳)∥si2~1 be2 kiu3~2 bue7~3 uah8(泉)
　⊕死馬救不活。比喻無望。
【土土土】ㄊㆦˊ　ㄊㆦ├　ㄊㆦˊ　thoo5 thoo5~7 thoo5
　⊕比喻一敗塗地，慘兮兮。
【三字土，排做伙‥土土土！】
　ㄙㆩ├　ㆢㄧ└　ㄊㆦˊ　，　ㄅㄞ└　ㄗㄜˋ　ㄏㄨㆤˋ　‥　ㄊㆦˊ　ㄊㆦ├　ㄊㆦˊ　。(漳)∥
　ㄙㆩ├　ㄌㄧ└　ㄊㆦˊ　，　ㄅㄞ└　ㄗㄜˋ　ㄏㆤˋ　‥　ㄊㆦˊ　ㄊㆦ├　ㄊㆦˊ　。(泉)
　sann1~7 ji7~3 thoo5, pai7~3 tsor3~2 hue2 ‥ thoo5 thoo5~7 thoo5.(漳)∥
　sann1~7 li7~3 thoo5, pai7~3 tsor3~2 he2 ‥ thoo5 thoo5~7 thoo5.(泉)
　⊕三個土，排在一起‥土土土。比喻一敗塗地，慘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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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整修，重舖於「新聞台」。
◎潘文良《田的故事》。2020.06.28.日　02:3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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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佈告於臉書。2020.06.28.日　02:3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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