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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3-02 01:04:33| 人氣6,310| 回應3 | 上一篇 | 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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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閱讀:理查.葉慈《幸福大道》

 
雨水閱讀:理查.葉慈《幸福大道》
 
書名:《幸福大道》The Easter Parade
 
作者:理查.葉慈(Richard Yates)
一九二六年出生於美國紐約揚克斯市,二戰期間曾加入美軍,戰後在雷明頓蘭德公司擔任文宣撰稿員,六○年代曾為甘迺迪參議員撰寫演講稿。一九五三年,他開始有得獎作品問世,第一本小說《真愛旅程》獲提名一九六二年的美國國家書卷獎,其後並入選美國《時代》雜誌2005年百大英語小說。除此之外,他還有八部作品,包括三本小說,及兩本短篇故事集。離過兩次婚,有三個女兒,於一九九二年辭世。理查.葉慈是美國戰後最好的小說家及短篇故事作者,評論界將之與費茲傑羅、契軻夫等大文豪並列。
 
譯者:鄭淑芬
輔仁大學翻譯學研究所碩士在職專班肄業(修畢學分),主修國貿、英文、翻譯。具備教育部中英翻譯能力英譯中證書,目前專職翻譯。
譯有:《不抱怨的關係》、《領導之道》、《真愛旅程》、《少女死亡日記》(時報);《致命的吸飲力》、《安德烈.波伽利:唱出生命的愛》(八正)等書。
譯文賜教:ajanejane@gmail.com
 
內容介紹:
令台灣20,000名讀者痛哭落淚
《時代雜誌》百大英文小說《真愛旅程》
作者理查.葉慈又一傳世名作登場
美國戰後「焦慮年代」最偉大小說家
瑞蒙.卡佛景仰推崇,社會寫實筆調細膩憂傷
伍迪艾倫【漢娜姐妹】、影集《慾望城市》引用經典名著
 
她們一生同樣追求幸福,兩姐妹卻走上淒離迥異的道路
「葛萊姆斯姊妹倆,都不會擁有幸福的人生。後來回頭看,問題應該就從她們的父母離婚開始。」一九三○年,葛萊姆斯家時年九歲的莎拉和五歲的艾蜜莉,面臨父母宣布離婚,似乎註定日後兩姊妹不幸福的一生。 
 
姊姊莎拉在芳華正盛的二十歲,遇到真命天子,在眾人的祝福下,步入婚姻,並接連生了三個兒子。艾蜜莉不是不想結婚,她也努力尋找對的那個人,無奈過盡千帆皆不是,找不到好歸宿。她原本以為姊姊一直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卻意外看到姊姊滿臉傷痕,這才知道,這二十年來姊姊始終沒少挨打過。 
 
理查.葉慈是美國戰後「焦慮年代」(Age of Anxiety)最好的小說家,社會寫實筆觸細膩憂傷。這本美國戰後的寫實小說,書中處處宣揚珍.奧斯汀「萬般皆下品,唯有結婚高」的箴言,但是,到頭來,你會發現,不管從一而終或忠於自我,當年華老去時,我們終究都只能抱著彼此痛哭。 
 
目錄:
第一部 
第二部 
第三部 
人生如此,沒有誰比誰幸福 王安琪
序文:人生如此,沒有誰比誰幸福
理查.葉慈(Richard Yates, 1926-1992)的第一部小說《真愛旅程》(Revolutionary Road, 1961)文筆細膩深獲好評,背景設在一九五五年,描述中產階級惠勒(Wheeler)夫婦和兩個孩子住在郊外社區,渴望共築幸福圓滿家園,但渴望也會幻滅,圓滿也有所欠缺。妻子April畢業於戲劇學校,夢想當演員,卻在一場社區表演當中出糗失敗。她的丈夫Frank每天穿西裝打領帶,擠火車進城上班,在單調枯燥的辦公室也發展婚外情。夫妻自視甚高,但現實生活畢竟充滿無奈,於是尋求突破困境逃避現實。妻子突發奇想,一心一意想要賣掉家園,移居夢寐以求的巴黎,一切準備妥當之際,妻子突然懷孕,自行墮胎不成,流血過多死亡,丈夫深受打擊,成為行屍走肉。這部小說二○○八年拍成電影也造成轟動,導演山姆.曼德斯(San Mandes)、演員李奧納多.狄卡皮歐(Leonardo DiCaprio)和凱特.溫斯蕾(Kate Winslet)都是當代上上之選,女主角還榮獲金球獎最佳女演員。
 
理查.葉慈的另一部小說《幸福大道》(Easter Parade, 1976)也頗受推崇,背景設在一九三○-七五年代,描述一對個性與命運迥然不同的葛萊姆斯(Grimes)姊妹,涵蓋她們過去四十五年歲月的生涯。姊姊莎拉(Sarah)漂亮出眾,高中畢業後早早出嫁,生了三個兒子,被丈夫毆打卻委曲求全,抑鬱以終。妹妹艾蜜莉(Emily)雖然從小活在姊姊陰影之下,但被環境訓練得獨立自主,大學畢業後成為職業婦女,幾段感情都未能成其婚姻,頗受挫折。整部小說屬第三人稱全知觀點,但觀點主要從妹妹的角度切入,從妹妹的眼睛看世界。姊姊走的是傳統婚姻的路子,妹妹遊走於婚姻之外,兩者形成強烈對比,但誰也沒有比誰幸福,因為那個年代女權運動方興未艾,女性意識尚未啟蒙,婚姻與感情仍是女人最大的挑戰與考驗。
 
兩部小說都著墨於人們追求渴望與理想,追求個人心目中的幸福,讀者眼看著書中人物幻想破滅、失意沮喪,但作者始終保持冷靜筆調,不卑不亢,不濫情不感傷,不慨嘆不嘲諷,依舊使用優雅簡潔而又行雲流水的文句,精準的交代故事情節與內容,呈現那個時代的社會觀念與意識型態。作者保持客觀,讓讀者自行感受見仁見智,讀者不免納悶:為什麼大家都跳不出自設的框架?為什麼現實世界充滿無奈?每個人終其一生都好像白忙一場,這兩本小說的背景都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戰爭摧毀人們的信心,讓人感慨生命何其脆弱,宗教失去了維護人心的作用,「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因此這兩本小說多多少少也有存在主義的色彩與主題,大家都在突破困境追求幸福,但也都徒勞無功,兩本小說中的人物,好像沒有一個是完完全全的幸福美滿。作者似乎也在暗示,到底「幸福」的定義是什麼?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幸福大道》開頭第一句話就預示了悲劇的氣氛:「葛萊姆斯姊妹倆,都不會擁有幸福的人生,後來回頭看,問題應該就從她們的父母離婚開始。(”Neither of the Grimes sisters would have a happy life, and looking back it always seemed that the trouble began with their parents’ divorce.”)」姊妹倆崇拜離婚後的父親,當然珍惜幾個月才見一次面的機會,小時候以為父親是紐約報社大人物,長大才知道他「只是個編輯而已」。反觀母親一輩子都在追求時尚氣質,夢想成為中產階級的有錢人,然而自不量力,借酒澆愁愁更愁,帶著女兒四處遷徙居無定所,最後病逝療養院。父親母親都不是事業有成的典範,都不是女兒認同的對象,姊妹倆只得自行摸索人生,了解自己不是含著金湯匙出生,又沒有出類拔萃的才華。隨著故事發展,讀者看著她們成長,看著她們走過人生的每一個階段。姊姊很快的找到長期飯票,但為了維持婚姻的美滿假象,也付出昂貴的代價。妹妹也想如法炮製,但總是事與願違,幾次遇人不淑,讓她付出真心的幾位男士,畢竟都不是白馬王子,不值得託付終身,所以她表面上看來風流韻事不斷,事實上內心挫折打擊不小。
 
整部小說讀下來,看著書中人物都在逆境中掙扎,讀者一直企盼有所峰迴路轉或奇蹟出現,然而造化弄人、好事多磨,尤其是妹妹艾蜜莉,生命中遇見那麼多個男人,居然都未能終成眷屬。小說接近尾聲時,姊姊相夫教子積勞成疾得了肝病,雖然說是跌倒受傷而死,雖然毆妻事件籠罩謀殺疑雲,但更有可能是「哀莫大於心死」,而且姊夫很快再婚,娶了認識多年的一位寡婦,妹妹氣憤填膺也無可奈何。妹妹對姊姊的美好回憶永遠停留在那張明豔動人的裱框照片,那張一九四一年復活節遊行時,姊姊穿著雇主借她的昂貴中國貴族婦女厚絲洋裝,戴著寬邊草帽,在第五大道精華地段上,讓公關室攝影師拍的宣傳照,姊姊和姊夫「在四月陽光下展現最甜蜜的戀情」,照片還刊登在《紐約時報》上,掛在姊姊家中牆壁,這也是小說原文書名The Easter Parade(編按:原文書名直譯為:《復活節遊行》,但中文版書名改定為《幸福大道》)的由來。光鮮亮麗的姊姊落得如此下場,讀者也會懷疑這樣的婚姻值得嗎?
 
小說結束時,愛蜜莉已經五十歲,對鏡攬照兀自感傷,最後論及婚嫁的男友棄她而去,連工作多年的公司也解雇她。失業多時的她窮苦潦倒,所幸姊姊三個兒子之一的彼得當了牧師,邀她去作客,尊重她禮遇她。來到外甥家門口,她突然情緒崩潰,語出驚人的大放厥詞,想像他們夫妻做愛的場面,嫉妒外甥「美夢成真」。此刻讀者恍然大悟,原來她自己一輩子追求的就是這種幸福美滿,偏偏幸福始終飄忽,好幾次越過她而去。愛蜜莉自知嚴重失態,提起行李箱轉身離去,然而外甥跟了上來,接過她手中行李箱,這個動作很有接納她的象徵意味,然後很諒解的說:「我想妳只是累了,需要休息。」整部小說從頭到尾的悲劇氣氛似乎在此刻沖淡了,「他現在用一種超然而審視的眼光看著她,比較像年輕機靈的精神醫師,而不是牧師。」這位牧師外甥的身分代表著宗教的救贖意義,又像一位精神醫師,撫慰艾蜜莉飽受摧殘的心靈,讓艾蜜莉從絕望中得到一絲希望,艾蜜莉回答:「對,我累了。」艾蜜莉辛苦闖蕩了一輩子,總算有人體恤,是該休息的時候了。艾蜜莉感慨的說:「我已經快五十歲了,而我這輩子從來沒有搞懂過任何事。」生命的意義何其撲朔迷離,凡夫俗子有誰搞懂過?小說結尾的一句話令讀者深感安慰、充滿希望,外甥說:「來,妳要不要進去見見家人?」回歸家庭溫暖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作者將小說原文書名定為《復活節遊行》,「復活節」是紀念耶穌基督被釘死十字架後第三天復活的日子,象徵「重生」與「希望」,作者用意可見一斑。
 
王安琪(東吳大學英文系專任教授、台大外文系退休兼任教授) 
書摘:第一部
第一章
葛萊姆斯姐妹倆,都不會擁有幸福的人生。後來回頭看,問題應該就從她們的父母離婚開始。那件事發生在一九三○年,莎拉九歲,艾蜜莉五歲。她們的母親,向來要兩個女兒叫她寶姬,離婚後帶她們去了紐約,在新澤西的天納福租房子住。她覺得那裡的學校比較好,也希望能在那裡開始新事業,銷售郊區的房子,結果沒成功——她的眾多獨立計畫, 幾乎都沒有成功——兩年後她們就離開天納福了。不過對兩個女孩子來說,那是一段難忘的時光。

「妳們的爸爸都沒回來過嗎?」別的孩子會這樣問。莎拉會出面負責解釋什麼是離婚。
「妳們會再見到他嗎?」
「當然會。」
「他住在哪裡?」
「紐約。」
「他是做什麼的?」
「他下標題。他幫紐約《太陽報》下標題。」她說這話的口氣,很顯然是認為他們都應該很佩服。隨便什麼人都可以是吊兒郎噹、不負責任的記者,或是工作固定、內容乏味的改寫記者,可是下標題的人耶!他要把每天錯綜複雜的新聞都仔細讀過,挑出重點,再用精挑細選的幾個字總結,還得巧妙安排,才能配合有限的版面——這可是一位技藝高超的報人,更是讓女兒驕傲的父親。

有一次,兩個女孩子到城裡去找他,他帶她們參觀《太陽報》廠房,她們什麼都看到了。
「第一版已經要印刷了。」他說:「我們先到下面的印刷機房去看,然後我再帶妳們到樓上參觀。」他帶著她們走下一道散發油墨和新聞紙味道的鐵製樓梯,進入一個很大的地下室空間,裡面立著一排排高大的輪轉印刷機。忙碌的印刷工人走來走去,全都戴著俐落的方形帽,是用報紙以令人費解的方式折成的。

「爹地,他們為什麼要戴那種紙帽?」艾蜜莉問。
「這個嘛,他們可能會跟妳說,是為了不讓頭髮沾到油墨,」他說:「可是我想他們戴紙帽,只是想看起來有型一點。」
「『有型』是什麼意思?」
他說:「哦,意思就跟妳那隻熊差不多。」他指著她洋裝上一個泰迪熊形狀、裝飾了深紅色寶石的別針。她那天刻意別了那個別針,希望他會注意到。「那就是隻很有型的熊。」
她們看著工人把剛剛出爐、彎曲的金屬報紙模板送進輸送機裡,卡在滾筒上;一陣響鈴後,她們就看到印刷機開始滾動。鋼材地板在她們腳下震動,讓她們的腳發癢。機器太吵了,他們無法交談,只能相視而笑,艾蜜莉還把手壓在耳朵上。有如白色條紋的新聞紙從四面八方通過機器,印好的報紙從另一頭出來,整整齊齊堆疊,越堆越高。

「妳們覺得怎麼樣?」他們爬上樓梯時,沃特.葛萊姆斯問兩個女兒。「現在我們到地方新聞採訪辦公室去看看。」
那裡有好多辦公桌,男人坐在辦公桌前,努力敲著打字機。「最前面那幾張靠在一起的桌子,就是地方新聞的辦公桌。」他說:「在講電話的那個禿頭男就是地方新聞的編輯。那邊那一個比他更大,他是主編。」
「爹地,那你的辦公桌在哪裡?」莎拉問。

「喔,我在編輯部辦公。就在邊邊,在那裡,看到沒?」他指著一張半圓形的黃木大桌子,一個男人坐在中間,另外六個人圍著邊緣而坐,或閱讀,或拿著鉛筆塗塗寫寫。

「你就在那裡寫標題嗎?」
「呃,對,寫標題是其中一部分。實際的狀況是,記者和改寫記者寫完報導後,就交給一個送稿生——那邊那個小伙子就是送稿生——讓他拿來給我們。我們仔細檢查文法、拼字、標點符號,然後再下個標題,這樣就可以發稿了。你好啊,查理。」他對一個正從旁邊經過、走向飲水機的男人說:「查理,我給你介紹一下我女兒。這是莎拉,這是艾蜜莉。」

「啊,」男人說著,彎下腰:「好一對漂亮的姊妹花。妳們好嗎?」
接著他帶她們到電報通訊室去,在那裡她們可以看到從世界各地的通訊社傳進來的新聞。然後他們又去了排版間,所有文章都在那裡以鉛字排進版面裡。「要吃飯了嗎?」他問:「要不要先去上個廁所?」

走出報社,他牽著兩個孩子的手,頂著春日陽光走過市政廳公園。兩姊妹都在最好的洋裝外頭又搭了一件薄外套,白襪子,亮面漆皮鞋。兩個人都長得很好看,莎拉比較黑,有一種輕易信任別人的純真,這個特質一輩子都不會離開她。艾蜜莉比她矮一個頭,金髮,纖瘦,個性很嚴肅。 http://www.books.com.tw/exep/assp.php/Johnsonkuo/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576759
 
「市政廳看起來不怎麼樣吧?」沃特.葛萊姆斯說:「不過妳們看樹後面那棟大樓?暗紅色的那棟?那就是《紐約世界報》,我應該說以前是《紐約世界報》才對,它去年收起來了。那是美國最好的日報。」

「可是《太陽報》是現在最好的日報,對吧?」莎拉說。
「啊,不是的,小乖;《太陽報》其實不是什麼重要的報紙。」

「不是嗎?為什麼?」莎拉看起來很擔心。
「因為它有點反動。」
「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非常、非常保守;非常偏共和黨。」
「我們不是共和黨的嗎?」
「妳媽應該是,寶貝,我不是。」
「哦。」
午餐前他喝了兩杯酒,點了薑汁汽水給兩個女孩子;然後,就在他們努力吃著奶油燴雞和洋芋泥時,艾蜜莉在離開報社後第一次開口。「爹地,如果你不喜歡《太陽報》,為什麼要在那裡上班?」
他那張兩個女兒都認為很帥的長臉,顯得很疲憊。「因為我需要一份工作,小兔子。」他說:「工作不好找。欸,我想要是我很有才華,也許我會換工作,可是我只是個——欸——我只是個編輯而已。」

這不是什麼值得帶回去天納福跟大家說嘴的事,不過至少她們還是可以說他負責下標題。
「……如果你以為寫標題很簡單,那你就錯了!」有一天放學後,莎拉在操場上跟一個粗魯的男孩子這樣說。
可是艾蜜莉是個斤斤計較準確度的人,一等到那個男孩子聽不到她們說話,她就提醒姊姊事實。「他只是個編輯而已。」她說。

愛瑟.葛萊姆斯,或稱寶姬,是個嬌小活潑的女人,似乎一輩子都誓言追求並維持一種難以言喻的特質,她稱之為「氣質」。她仔細閱讀時尚雜誌,打扮高雅,嘗試各種梳理頭髮的方式,可是她的眼神還是很迷惑,也總是學不會不把口紅塗到唇線範圍外,這讓她呈現一種茫然而脆弱的不確定感。她發現有錢人比中產階級更有氣質,所以執意要以有錢人的態度和方式來教養女兒。她總是尋找「好」社區來居住,不論她有沒有能力負擔,也嚴格要求女兒要「端莊」。
「親愛的,我希望妳不要那樣。」一天早上,她在吃早餐時跟莎拉說。

「怎樣?」
「像那樣把麵包邊泡在牛奶裡。」
「喔。」莎拉把一條吸飽了牛奶的奶油吐司從杯子裡拿出來,讓它滴著牛奶,放進她伸過來的嘴裡。她嚼完,把麵包吞下去,才問:「為什麼?」
「不為什麼。那樣不好看。艾蜜莉比妳小整整四歲,都不會像妳一樣做那種幼稚的事。」
這是另一個問題:她總是以千百種方式暗示,艾蜜莉比莎拉更有氣質。
當她明白自己不會在天納福的房地產界闖出一片天來時,她就經常一整天都到其他城鎮去,甚至到紐約市去,把兩個女兒託給別人家照顧。莎拉似乎不介意她出門,可是艾蜜莉很介意:她不喜歡別人家裡的味道;她吃不下;她會整天擔心,想像可怕的車禍,要是寶姬比預定時間晚一、兩個鐘頭來接她們,她就會哭得像個小嬰兒。

秋天時,有一天她們被託給一個姓克拉克的家庭。她們帶了紙娃娃去,預防萬一她們兩個得自己玩,這是很可能的事——克拉克家三個孩子都是男生——不過克拉克太太叮嚀大兒子麥隆要當個好主人,他也把這份責任看得很認真。他十一歲,一整天都在她們面前賣弄。

「嘿,妳們看。」他一直說:「妳們看這裡。」
克拉克家的後院盡頭,有條鋼管平行架在鋼柱上,麥隆很會在單槓上翻筋斗。他會跑向單槓,襯衫下襬在毛衣底下翻飛,雙手抓住單槓,把腳跟甩上去,翻過單槓,再用膝蓋倒掛在上面;接著他再伸手抓住單槓,反方向翻過來落地,揚起一陣塵土。

之後他帶領兩個弟弟和葛萊姆斯姊妹玩起複雜的戰爭遊戲,接著又到屋裡去看他收集的郵票,等他們再到外面去,已經找不到什麼事可以做了。

「嘿,你們看。」他說:「莎拉的身高剛好可以穿過單槓,可是不會碰到單槓。」沒錯,她的頭頂離單槓大約只有半英寸。「我知道我們要玩什麼了。」麥隆說:「我們讓莎拉以最快的速度跑向單槓,她會從單槓底下擦過去,這樣看起來會很酷。」
於是他們決定讓莎拉從三十碼外跑過去;其他人站在旁邊看,莎拉起跑,長髮飛揚。可是沒有人想到,莎拉跑起步來,比她站立時還要高——艾蜜莉想到這一點時,晚了半秒鐘,連大聲呼喊的時間都沒有,單槓撞到莎拉眼睛上方,發出艾蜜莉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聲音——叮!——接著她就全身扭曲倒在地上痛苦呼喊,滿臉鮮血。

艾蜜莉跟著克拉克家的男生衝進屋裡時,尿濕了褲子。克拉克太太看到莎拉時也不禁驚呼;接著她用毯子把莎拉包起來——她聽說人發生意外時可能會休克——開車送她去醫院,艾蜜莉和麥隆坐在後座。那時莎拉已經不哭了——她本來就不太哭——可是艾蜜莉才剛開始哭。去醫院的路上,還有在急診室外面的走廊上,她都一直哭。克拉克太太從急診室出來三次,分別說了:「沒有骨折」、「沒有腦震盪」、「縫了七針」。

後來他們都回到克拉克家裡去——克拉克太太一直說:「我從沒見過這麼會忍痛的人。」——莎拉躺在陰暗客廳的沙發上,大半張臉都腫成青紫色,一條厚厚的繃帶遮住一隻眼睛,繃帶上壓著包在毛巾裡的冰塊。男生又去院子裡玩了,可是艾蜜莉不肯離開客廳。

「妳得讓姊姊休息一下。」克拉克太太跟她說:「去外面跑一跑。乖,快去。」
「沒關係。」莎拉用奇怪而遙遠的聲音說:「她可以留下來。」
所以克拉克太太就讓艾蜜莉留下來了。或許這樣也好,因為她站在克拉克家的醜地毯上,咬著濕濕的拳頭,要是有人想把她從那裡移走,她一定會又踢又打的。她現在不哭了,只是看著躺在陰影中的姊姊,感覺嚴重的失落感一波波襲來。

「沒事了,艾蜜。」莎拉用同樣遙遠的聲音說:「沒事了,妳不要難過,寶姬很快就來了。」
莎拉的眼睛沒有損傷——她那大而深邃的棕眼,會一直是那張越來越漂亮的臉龐明顯的特色——可是她終其一生,都會有一小道細細的青白色疤痕,從一邊眉毛歪歪斜斜地劃向眼瞼,像鉛筆遲疑的筆觸,而艾蜜莉每次看到它,就會記得姊姊多麼會忍痛。那道疤痕也一次又一次提醒她,她自己是那麼容易驚慌,又那麼極端害怕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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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是莎拉最先跟艾蜜莉提到性。那時她們在紐約拉奇蒙家裡——那是她們離開天納福後,住過的郊區小鎮之一——吃著橘子冰棒,在院子裡一個壞掉的吊床旁邊玩。艾蜜莉一邊聽著姊姊說,心裡充滿了混亂而令人擔憂的畫面。

「妳是說他們把那個放在女生的身體裡面?」
「對,放到最裡面去。會痛。」
「要是放不進去怎麼辦?」
「不會的。他們會讓它放得進去。」
「然後呢?」
「然後就有小寶寶了。所以才說要結婚以後才能做。不過妳知道八年級那個伊蓮.辛科吧?她跟一個男生做了,就有了小寶寶,所以她才得輟學。沒有人知道她現在到哪裡去了。」

「妳確定?伊蓮.辛科?」
「非常確定。」
「好吧,可是她為什麼會想要做那種事?」
「那個男生勾引她的。」
「什麼意思?」
莎拉吸了一口冰棒,吸得又慢又長。「妳太小了,不懂啦。」
「我才不小。可是莎拉,妳說會痛,如果會痛,她幹嘛要……」
「欸,是會痛,可是又感覺很好。妳知道有時候妳洗澡時,或者把手放在下面,稍微揉一下,妳會感覺——」

「喔。」艾蜜莉尷尬地垂下眼睛。「我懂了。」
對她不是完全瞭解的東西,她常說「我懂了」,其實莎拉也一樣。舉例來說,她們都不懂媽媽為什麼覺得有必要這麼常搬家——她們才剛開始在一個地方交到朋友,就要搬走了——可是她們從來沒有質疑過。

寶姬在很多地方都讓人費解。「我什麼事都跟女兒說。」她會這樣跟其他大人誇耀:「我們家沒有任何祕密。」——接下來她就會壓低聲音,說一些女兒不應該聽到的話。

沃特.葛萊姆斯遵照離婚協議的內容,每年會去看女兒兩、三次,就看她們當時在哪裡租屋而居,偶爾他會在客廳的沙發上過夜。艾蜜莉十歲那年,聖誕夜晚上,她躺在床上很久,一直沒睡,聽著樓下的爸媽傳來不熟悉的談話聲——他們談了又談——因為她一定要知道是怎麼回事,於是她就表現得像個小小孩:她大聲呼喊母親。

「怎麼了,乖女兒?」寶姬把燈打開,俯身看著她。她身上有琴酒的味道。
「我肚子痛。」
「要不要吃點止痛藥?」
「不要。」
「那妳要什麼?」
「我不知道。」
「妳又在胡思亂想了。我幫妳把被子蓋好,妳只要想著美好的聖誕節就能睡著了。而且妳不可以再叫我;答應我?」

「好。」
「因為爹地和我在談很重要的事。我們談了很多很久以前就該討論的事,現在我們已經快要達成新的——新的共識了。」
她給了艾蜜莉一個濕潤的吻,熄燈,匆匆下樓。樓下的談話又持續了好久好久,艾蜜莉躺在床上,在溫暖的幸福感中等待睡意。達成新的共識!那就像離婚的母親在電影裡會說的話,就在音樂響起,畫面漸漸淡去之前。

可是第二天早晨就跟他以前來訪的最後一個早晨一樣展開:早餐時,他像個陌生人般安靜有禮,寶姬迴避他的視線;然後他叫了計程車載他到火車站去。起先艾蜜莉以為他只是回紐約去收拾行李,可是幾天、幾個星期過去了,這個希望化為烏有。她一直想不出該怎麼問母親這件事,也沒有跟莎拉提起。

兩個女孩子都有牙醫所說的「直覆咬」問題,也就是孩子們口中的「暴牙」,不過莎拉的情況比較嚴重:她到了十四歲,雙唇就幾乎合不起來。沃特.葛萊姆斯答應要負擔牙齒矯正的費用,這表示莎拉每個星期都要坐火車到紐約,跟他共度一個下午,讓牙醫調整她的矯正器。艾蜜莉很嫉妒,嫉妒她能矯正牙齒,也嫉妒她能到城裡去,可是寶姬解釋他們沒辦法同時負擔兩人的矯正費用;等她大一點就會輪到她了。

在這段時間,莎拉的矯正器很討厭,會卡住難看的白色菜渣,還有同學叫她「會走路的五金行」。誰會想要親吻這樣一張嘴?說白一點,誰受得了接近她的身體,即使只是一下下?莎拉仔細清洗運動衫,努力要讓衣服腋下部分的顏色保持鮮明,可是沒有用:海軍藍的運動衫腋下的部分會褪成藍綠色,紅色的會變成帶黃色澤的粉紅色。她很會出汗的特點,似乎跟矯正器一樣,都是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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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長: 讀.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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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大道》
作者理查.葉慈(Richard Yates)是美國戰後「焦慮年代」(Age of Anxiety)最好的小說家,社會寫實筆觸細膩憂傷。第一本小說《真愛旅程》獲提名一九六二年的美國國家書卷獎,其後並入選美國《時代》雜誌2005年百大英語小說。

《幸福大道》
背景設在一九三○-七五年代,描述一對個性與命運迥然不同的葛萊姆斯(Grimes)姊妹,涵蓋她們過去四十五年歲月的生涯。姊姊莎拉(Sarah)漂亮出眾,高中畢業後早早出嫁,生了三個兒子,被丈夫毆打卻委曲求全,抑鬱以終。妹妹艾蜜莉(Emily)雖然從小活在姊姊陰影之下,但被環境訓練得獨立自主,大學畢業後成為職業婦女,幾段感情都未能成其婚姻,頗受挫折。整部小說屬第三人稱全知觀點,但觀點主要從妹妹的角度切入,從妹妹的眼睛看世界。姊姊走的是傳統婚姻的路子,妹妹遊走於婚姻之外,兩者形成強烈對比,但誰也沒有比誰幸福,因為那個年代女權運動方興未艾,女性意識尚未啟蒙,婚姻與感情仍是女人最大的挑戰與考驗。

整部小說讀下來,看著書中人物都在逆境中掙扎,讀者一直企盼有所峰迴路轉或奇蹟出現,然而造化弄人、好事多磨,尤其是妹妹艾蜜莉,生命中遇見那麼多個男人,居然都未能終成眷屬。

整部小說讀下來,看著書中人物都在逆境中掙扎,讀者一直企盼有所峰迴路轉或奇蹟出現,然而造化弄人、好事多磨,尤其是妹妹艾蜜莉,生命中遇見那麼多個男人,居然都未能終成眷屬。
2013-03-02 01:11:56
子樵
讀昨夜微霜-半箋尺素

帖二:與詩人悲傷又勇敢的心靈對話



在静肅的夜晚讀妳

月光輕輕從窗邊走過

踩過的鞋印好孤單

左脚清晰聽見右腳的回聲

獨自閒步於

絕美浪漫的月色

孤獨需要好多勇氣



靈魂撕裂的音頻

多麼相似

沉睡的傷痕

被共振喚醒

不敢再隨意張嘴

喊疼



不自覺来到無垠的海邊

如何跨越感動的汪洋

無動於衷

靈魂得装備

夠堅強



而人生不這樣就那樣

只有生命執著的態度

總是那個樣子





總是那個樣子-子樵

-悼念葬身火海的初戀

有些地方很太平

有些地方不大安寧

新購的房子離你更近

只是比以前吵了些



你種的梨樹去年老死了

我跟兒子又幫你種了一棵

雖然你不曾自比紅顏

私下你是極愛梨花的



總是那個樣子

日子有時候很苦悶

有時又百感交集

你日記上寫的那些信念

最近我還經常

小舅媽的身體還很硬朗

小舅則大不如前了

四叔仍愛喝酒

他的歌仔戲至今還

哼兩句呢



總是那個樣子

有人說媳婦兒是個標緻的姑娘

女婿的生意也做得不錯

致於女兒長得像你

兒子的脾氣像我

這個你早知道的



總是那個樣子

每日黃昏我來看你

將你沒福份過完的下半輩子

一項一項說給你聽
2013-03-02 10:57:03
子樵
【告別三首】-昨夜微霜

之一‧〈不告之別〉

岑寂的小街
亮了紙燈籠的夜
隨風捲起三二灰屑
誰還記得,它也
曾是詩人筆下的五月雪

西風街沿徘徊
瞇眼詢問日月星輝
潮來潮返,晨昏起落
是宿命?是塵緣?

夜很遙遠
長巷默默低徊
也無嗟怨
也該感謝
不信
黎明,再也不會出現

路,停格在夢境邊緣
鏡花未眠,橫山醉歇
地平線也默默無言


之二‧〈忘川〉

告別之後
親愛的
千萬別喝孟婆湯

請別遺忘我們的承諾
即使,瞳眸混濁
即便,靈魂遊走

我不想歸零
我不要你渡河

親愛的
請勇敢跳下河

忘川,等我!

據說
奈何橋下就是忘川
只要勇敢跳下去
就不會遺忘癡愛眷戀的人
千年之久

親愛的,要你愛我一千年..........


之三‧〈告別之後〉

夜的嘆息
藏著不為人知的疼痛

浴於烈焰的夢,燒灼
一路拍散星星點點火屑
哭泣的火燎印記
色澤呈現多層次暗影

三月春訊報錯
漩渦內,心房尚染著雪跡
卻聽說鴻雁將隨冬歸去
不忍拂袖,卻又該如何針氈微笑

窗外
杜鵑與白櫻紛紛
開落
落花隨著綿綿細雨,慘慘
對鏡,驚覺自己臉色亦如蒼白

墨色漸漸撤退後
夜也懨懨
躊躇與疼痛皆不肯讓人喘息

往事情濤
現實波瀾
明日逼近的狂浪
已經無法修改航道

生命潮汐若已繁華落盡
拭淚的手,可否不染淤泥


(已徵得微霜同意,她要我轉告謝謝你對詩作的喜愛和
收藏)
2013-03-02 10:59:16
版主回應
子樵您好

與好友說感謝是見外
與好友能相識是幸運
能拜讀大作則是快樂
2013-03-15 16:46:07
是 (本台目前設定為強制悄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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