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閱讀:《苦役列車》,《芬克勒問題》
書名:《苦役列車》
作者:西村賢太
出生於東京都,家中經營小型貨運行。
十一歲那年,父親因為猥褻罪入獄服刑,從此跟著姐姐和母親相依為命。
中學畢業之後沒有再繼續讀書,先後曾經做過碼頭苦力以及寄居於餐飲店工作,以出賣肉體勞力為業。後來因為藤澤清造的文章而接觸私小說並大為傾倒,開始踏入文學界;其間曾經因為暴力事件而兩度遭警方逮捕。
二○○六年以〈將死之身的奮力一舞〉入圍芥川賞、三島賞;以〈一夜〉入圍川端賞。二○○七年以〈暗渠之宿〉獲得野間新人文藝賞。二○○八年以《數零錢》再度入圍芥川賞。
二○一○年終於以《苦役列車》榮獲芥川賞。
譯者:張嘉芬
成功大學中文系畢業,法政大學日本文學碩士。留日期間搭電車走訪日本各地,迷戀在慢車裡奢侈揮霍時間的旅行。期許自己當個講究文字的譯者、及精準的口譯員。譯有《影之車》、《美女罐頭》、《幸福之書》、《不學無術的偵探學園》(新雨出版)等書。
內容介紹:
我所擁有的,就是一無所有
芥川賞受賞作
舔舐墮落,以匍匐之姿奮力掙扎的邊緣之書
打破純文學銷售迷思,一個月內熱銷200000冊
撼動人心,私小說書寫的新豐碑
吞噬青春生命的孤獨與貧窮……
國中畢業,性犯罪者之子,這樣的北町貫多只能有一天沒一天地去碼頭隨便幹著苦力,下工後就馬上拿著賺來的錢衝去填飽肚子,把廉價酒往肚裡灌,然後再嫖便宜的骯髒妓女,日復一日。然而,這種絕望的、連生活都稱不上的生存方式,究竟要過到什麼時候!?
從十九歲的苦役生活,到中年成為無名作家,不同年紀展開不同際遇。
特別收錄代表作〈落魄到眼淚滴落在衣袖上〉,沉浮於怠惰之海的自我諦視與覺悟!
目錄:
關於本書
搭上名為真實的列車
苦役列車
落魄到淚水滴落在衣袖上
編輯後記
沉浮於怠惰之海的低語
序:關於本書
搭上名為真實的列車
第一百四十四屆芥川賞,是充滿話題的一屆。因為,它不但由兩位作家共同拿下,而且還是一對「美女與野獸」組合。以〈貴子永遠〉獲獎的二十六歲的朝吹真理子不但被譽為美女作家,更是位家世良好的名門千金;反觀另一位得獎者,卻是個滿臉滄桑、只有國中畢業、連電腦都不會使用的中年大叔,也就是以〈苦役列車〉獲獎的西村賢太。尤有甚者,當記者訪問西村大叔「獲知得獎的那一刻正在做什麼」時,他的回答竟然是「當時正打算去風化場所」。
得獎者的出身背景誠然造成話題,但南轅北轍的兩篇得獎作品對比之下的強烈異質性,令我們更難不去思索,一個文學權力如何運作、調和兩種絕然二致的文學審視品味。〈貴子永遠〉轉換時空的創作技巧受到評審委員壓倒性的讚賞。然而,以私小說為形式,粗礫無華的〈苦役列車〉何以能與這樣的作品一同拿下芥川賞呢?原因在於,〈苦役列車〉雖是以作者經歷為藍本,盡吐自身污穢卑微淫猥的私小說,但它卻透過高度凝鍊的文字及全然清醒坦承的自我嘲弄與奚落,深刻描繪了存活於社會最底層的年輕人的淒楚面容,形成一股沛然莫之能禦的強烈衝擊,不停拍打著同一世代、同樣存活軌跡的讀者內心中最為陰慘的無人淺灘。
有評論認為「如果說泉鏡花和三島由紀夫是『美』的追求者,那麼西村賢太便是日本文學史上首見『醜』的求道者。他打破了迄今的價值觀,『醜』並不是『惡』,而是本質!」與過去日本私小說中文人的墮落之美完全不同,西村賢太採取了一種惡漢式的,雖搖頭苦笑亦不乏忝然直探自我醜陋、粗鄙、可笑的大剌剌姿態。再加上對底層生活脈絡具體且深沉的刻畫,令讀者更深入感受蝕骨的無邊孤寂,明瞭生存掙扎的困厄,使《苦役列車》打破私小說形式的既有藩籬,開發了就有文學格式裡不同的感性經驗,為原已漸趨式微的私小說書寫走出了全新的祕徑。
如若,在〈苦役列車〉這一私小說書寫過程之中,並非以作者本人透過文學的神聖淨化尋獲救贖做為終結,而是讀者做為此一自我淨化的見證。站在與「美」相對的彼端,西村賢太搏力掘心自食,以無比赤裸坦蕩的自省,從中得到救贖的,或許是時而陷入存活泥淖的你或我,在閱讀這一作品後,容或窺見一扇彌賽亞足以側身閃入每個生命的小小門洞。
書名:
《芬克勒問題》The Finkler Question
作者:霍華.傑可布森 Howard Jacobson
1940年生於曼徹斯特,劍橋大學英國文學系畢業,師事評論大家黎維斯(F.R.Leavis)。曾在電台主持節目,先後任教於雪梨大學(University of Sydney)、劍橋大學塞爾文學院(Selwyn College)、沃佛漢普頓理工學院(Wolverhampton Polytechnic)。第一部小說《迎頭趕上》(Coming from Behind)的靈感便是來自沃佛漢普頓學院。
《高手沃爾澤》(The Mighty Walzer)曾獲包林格人人文庫伍德豪斯獎(Bollinger Everyman Wodehouse Prize),《卡路奇之夜》(Kalooki Nights)和《霍華》(Howard)連續兩年獲得溫門文學獎(Wingate Literary Prize),《卡路奇之夜》並入圍曼布克獎(Man Booker Prize),《愛的行為》(The Act of Love)也極獲好評。
《芬克勒問題》堪稱傑可布森的作家生涯高峰,在多位名家力作環伺下大爆冷門,脫穎贏得了2010年曼布克獎,成為曼布克獎史上繼威廉.高丁之後年紀最大的獲獎者,也是相隔24年,繼1986年金斯利.艾米斯的《老傢伙》(The Old Devils)之後得到曼布克獎的幽默小說。
布克獎評委會主席、前桂冠詩人莫遜(Andrew Motion)表示:「雖然這個獎是頒給作品而非作家,但看到一直以來被低估的優秀作家獲得承認,仍讓人十分欣慰。」
在英國作家中,傑可布森崇拜約翰生,最愛的幽默作家則是狄更斯,至於常被人稱為「英國的菲利普.羅斯」,他本人則表示不如稱他為「猶太裔的珍.奧斯汀」。
傑可布森目前也為《獨立報》(Independent)寫每週專欄,並有多部電視記錄片作品,目前住在倫敦。
內容介紹:
2010年英國曼布克獎得獎作品
芬克勒在牛津大學唸的是道德哲學,教學生修辭學和邏輯,以猶太人的精明,寫了《廚房裡的存在主義者》之類的自助實用哲學書,從看似冷門、沒有前途的哲學中賺了大錢,成為電視名嘴、社會名流。
崔斯樂夫跟芬克勒是同學,一個「組件式、零星片段的人」,興趣廣泛,在大學裡從考古、劇場行政、性別與政治到比較宗教都有涉獵,之後進入BBC製作深夜乏人觀看的文藝節目。憤而辭職之後,開過貨車,做過鞋店經理、木工助手……。
兩人一直與中學時期的歷史老師李柏保持聯絡。李柏年輕時在捷克當記者,曾在好萊塢寫影藝八卦新聞,之後到了英國教歷史,後來回頭以名人軼事寫些捕風捉影的傳記,發現這更賺錢,也可以讓他有能力為曾受鋼琴大師霍洛維茲稱讚的妻子買一台貝赫史坦的平台鋼琴。
可是,李柏的妻子過世了,芬克勒的妻子也是。兩個鰥夫,加上離了婚的崔斯樂夫一起在李柏位於倫敦市中心的寬敞住家吃了一頓飯。
故事從這個揉雜著哀傷、甜美回憶、爭論的晚上開始,傑可布森以工筆寫出了人到中年,美好的事物開始露出敗象、荒謬;愛情轉淡,肉身衰亡,面對無可迴避、無可逆轉的難堪,人──特別是男人──有可能保有敗而不潰的一絲尊嚴嗎?
編者序:曼布克獎的滋味
在《芬克勒問題》中文版付印之前,二○一二年的曼布克獎揭曉,希拉蕊.曼特爾(Hilary Mantel)以Bring Up the Bodies獲獎,在接受採訪時,曼特爾直呼「太震驚了」(absolutely astonished)。
曼特爾的震驚有其道理,她在二○○九年才以《狼廳》獲得曼布克獎,如今又以《狼廳》二部曲再取堪稱英語世界數一數二的文學大獎,成為曼布克獎成立四十三年以來第一位二度得獎的英國作家,也創下女性作家在曼布克獎的紀錄。不要說曼特爾不敢奢望今年還會獲獎,旁人恐怕也認為其他入圍作品也很好,沒必要再錦上添花。
提到曼布克獎在英語世界中的地位,就如同龔固爾獎之於法國文學,塞萬提斯獎之於西班牙文創作,都是該語言文學創作最高的榮耀。如果拿曼布克獎和諾貝爾文學獎、美國國家書卷獎相比的話,諾貝爾獎更像是肯定一位作家的終身成就,獲獎的作家即使不是德高望重、眾望所歸,也少有引起爭議(或許今年莫言獲獎是個例外?);而曼布克獎則是頒給作品,而不考慮作家是否耕耘了一輩子,還是文壇新人。
曼布克獎不排資歷,不論輩份,不比誰走的橋多、誰吃的鹽多,一切在作品中見真章。老將會擦身飲恨,新人有機會一戰成名,可以想見,曼布克獎的刺激指數是更高的。
再看美國國家圖書獎,這是美國文學界的最高榮譽,每年在小說、非小說、青少年文學等類別,各產生一名「美國國家圖書獎得主」。這雖然是很合理也很包容的作法,畢竟圖書本來就不限於小說。但是分門別類之後,winner從單數變成複數,也就減弱了某種戲劇感。不像曼布克獎鎖定在小說創作,每年就是那麼一位,不管競爭多激烈、進入決選的作品多麼優秀,每年都只有一個贏家,而之後所有的人都會記得,某位作家是「曼布克獎作家」,而某一本作品是某一年的得主,其他的作家,其他的優秀作品都不是。
這是多麼殘酷的一件事,而我們讀者也開始能想像,身為布克獎評審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
評審團的名單在次年評審作業展開時就已經公布,只要關心下一年布克獎的人──作者、出版社、媒體──都知道是哪幾個人會影響最後的結果。評審除了要大量閱讀、篩選這一年中所出版的英文小說,或許還要抵擋各方來的直接或間接的關說、遊說、影響,或是用巧妙方式行之的利誘。而結果公布之後,也勢必要面對沒得獎作家、粉絲、出版社等等的質疑、抗議和怨恨。
曼布克獎的頒獎典禮一如伸展台一般時髦亮麗,也一如伸展台那樣的決一死戰。而宣布得獎者的評審團主席──每一年都遴選不同的文壇重要人物──都是文人,都是操控語言文字的大師,一般說來,在主席宣布得主的那一刻之前,措辭充滿暗示、模稜,很難說得準到底是誰得獎。所以當彼得.史托(Sir Peter Stothard)劈頭就宣布今年的得主,曼特爾根本還沒準備好聽「宣判」,這也是她何以如此震驚的原因。
我們可以從二○一○年的曼布克獎頒獎典禮──也就是霍華.傑可布森《芬克勒問題》得獎的這一年,想像一下「一般」的曼布克獎得主是怎麼宣布的。
當評審團主席、桂冠詩人莫遜(Andrew Motion)起身走上台,傑可布森心想:「時候到了。搞不好是我得獎哩……。」但他接著正色告訴自己,「別聽那魔鬼的話。」傑可布森的媽媽告訴他:能進入決選名單已經該偷笑了。
接著,莫遜開始描述得獎作品,稱許它「力道強勁」,傑可布森一聽,以為是彼得.凱瑞(Peter Carey)的《鸚鵡與奧利維在美國》(Parrot and Oliver in America)得獎。這位澳洲作家在一九八八年曾以《奧斯卡與魯辛達》得到曼布克獎,二○○一年又以《凱利幫》獲獎,成為唯二的兩位作家有此紀錄──另一位則是南非作家柯慈。如果凱瑞這次再得獎,將會是第一位三度得獎的作家,當然引起眾人的期待。
莫遜說完「力道強勁」之後,又說得獎作品「憂鬱」。傑可布森心想,那就是湯姆.麥卡錫(Tom McCarthy)或戴蒙.加爾古(Damon Galgut)得獎了。湯姆.麥卡錫(Tom McCarthy)的實驗小說《C》是這次曼布克獎獲獎呼聲最高的作品。據說賠率一度達到一賠二,而在頒獎前一天晚上,押《C》獲勝的賭金大量湧入,甚至迫使莊家關閉盤口。南非作家加爾古的《一個陌生的房間》(In A Strange Room)也被看好。
此外,愛爾蘭裔女作家艾瑪.多諾霍(Emma Donoghue)的《房間》(Room),情節離奇,很受讀者喜愛。加上牙買加裔女作家安德莉亞.利維(Andrea Levy)的《長歌》(The Long Song)和傑可布森的《芬克勒問題》,組成了這一年曼布克獎入圍決選名單的六本小說。
傑可布森的母親說能進入決選名單已經該偷笑,不能說她在潑兒子冷水,因為連馬丁.艾米斯(Martin Amis)和四次進入曼布克獎決選名單的伊恩.麥克尤恩(Ian McEwan)這次連初選名單都沒進去,而齊奧卡斯(Christos Tsiolkas)的《耳光》(The Slap)、大衛.米切爾(David Mitchell)的《雅各布的千秋》(Thousand Autumns of Jacob de Zoet)兩部熱門作品又被擋在決選名單之外,引起讀者質疑聲連連,逼得評委會主席莫遜撰文強調,曼布克獎評審委員儘量不考慮文類、風格、作家聲望或流行程度等因素,而是以文筆、想像力和歷史意識為標準,選出最好的作品。
所以《芬克勒問題》能進入決選名單,已經是一大勝利。入圍即得獎。至於是不是真的能獲獎,似乎不在媒體討論的範圍之內,傑可布森也不抱希望。一直到莫遜說到今年得主「年高六八,是從威廉.高丁(William Golding)以來年紀最大的得主,」傑可布森才知道得獎的是他。
雖然大爆冷門,但是在場的文人作家卻仍給予不尋常的肯定,紛紛站起來鼓掌、歡呼。資深評論家羅伯特.麥克魯(Robert McCrum)說他沒聽過這麼熱烈的歡呼。彷彿這不僅是對《芬克勒問題》的肯定,也是向一位創作不輟、卻始終未獲得應有待遇的作家致敬。莫遜就表示:「雖然這個獎是頒給作品,而不是作家,但看到一直以來被低估的優秀作家獲得承認,仍然讓人十分欣慰。」
傑可布森上台領獎,他的幽默沒有被激動給淹沒、也沒有被積怨所扭曲,他說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不過幸好他在一九九三年就寫了一份得獎感言。一句話道盡了他對這個獎項的期待、失落與滿足。「今晚,我原諒所有以往各屆的評審委員,他們也只是善盡本分而已,雖然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我現在還能倒背如流。至於二○一○年布克獎的評委,我向他們致與最高的敬意,謝謝他們。」
對於一位創作了三十年的作家,銷量一本不如一本,得獎的希望日漸渺茫,被他怨恨的評審委員名單越來越長。正是因為他不再指望得獎,才會答應妻子,如果得獎的話,五萬英鎊獎金給她買包包。
這句承諾或許比傑可布森的小說更能引起大眾的興趣,得獎消息公布次日,報社就收到不少讀者的信件,對於如何用五萬英鎊買包這件事提供建議。而傑可布森呢,則是抱怨頒獎典禮和他的小說出義大利文版撞期,害他不能去羅馬。
看來得曼布克獎就跟人生的許多事情一樣,其滋味都是非常複雜,一言難盡的。
書摘:
他早該料到會遇上這個。
他的人生一直以來總是衰事連連。所以照理說他是有所防備的。
他這個人是看得到事情即將發生的,不是那種將睡半醒的朦朧預感,而是在光天化日下看到真實立即的凶險迎面而來。路燈桿和樹幹朝他倒來,粉碎了他的小腿脛骨。超速的汽車失控衝上人行道,把他撞倒在地,皮血骨肉一片狼籍。尖利的東西就從工地鷹架上往下掉,刺穿他的腦袋。
女人是其中最難提防的。只要是朱里安.崔斯樂夫眼中的美女一出現,受衝擊的倒不是他的身體,而是他的心靈。美女動搖了他內心的平靜。
沒錯,他本來也就沒多平靜,但是她這麼一來把他未來可以指望的些許平靜也給動搖了。未來全受她掌控了。
不過能預見未來的人往往搞錯了事情發生的先後順序,就是這麼一回事。崔斯樂夫的鐘全都是亂的。他才見到這個女人,所有後頭有可能發生的事都跑到眼前來──他開口求婚,她接受所請,倆人一同建立的家,繁縟的絲綢窗簾雖然拉上了卻還透出點紫光、?單翻騰如雲海、從煙囪裊裊升起一縷香噴噴的炊煙──這一切到頭來還不是全部都完蛋──深紅格狀的屋瓦、山形牆和屋頂的天窗、他的幸福、他的未來,就在她走過的那一瞬間,在他想像中碎裂一地。
她倒不是為了別的男人而離開他,也沒說是厭倦了他或者受夠了和他在一起的生活,她是在完美演出的悲情戀愛夢中香消玉殞──咳著病血、淚眼汪汪,而且多半還吟詠著從膾炙人口的義大利歌劇裡借來的戲詞與他道別。
這裡頭沒有小孩。小孩會破壞這個故事。
在路燈迎面而來或是磚瓦落下之間的空檔,他有時候會不自覺地演練自己對她的分手告白──多半也是借用膾炙人口的義大利歌劇裡那些戲詞──彷彿時間有如手風琴那樣縮起來,他的心撞得粉碎,她甚至還沒與他相遇,就已經奄奄一息了。
心愛的女人在自己懷中死去,對崔斯樂夫而言具有一種頗為細膩的美感。有時候是他死在她懷裡,不過她在他懷裡死掉似乎更好一些。這樣他才會知道自己墜入了愛河:如果不是感覺到她死期不遠,就不會跟她求婚。
那是他的人生所構成的詩篇。在現實中,向來都是女人指責他扼殺了她們的創造力,然後就把他給甩了。
在現實中,甚至還有小孩。
但在這個現實之外,有個什麼東西在跟他招手。
有一回學校旅遊去了巴塞隆納,他花錢找一個吉卜賽女算命師給他看手相。
「我看到一個女人。」她說。
崔斯樂夫興致來了。「她美不美?」
「我覺得不美,」這吉卜賽人說,「不過你……也許覺得美。我還看到了危險。」
這話說得崔斯樂夫更興奮了。「我遇到她到時候怎麼曉得就是她?」
「你會曉得的。」
「她叫什麼名字?」
「通常,問名字要另外加錢。」這吉卜賽人說著把他的姆指往後扳。「這回就破個例,因為你還年輕。我看有個叫茱諾的──你認識叫茱諾的人嗎?」
她按西班牙語發音把茱諾唸成「胡諾」,但只有在她記得的時候才這麼唸。
崔斯樂夫閉起一邊眼睛想,茱諾?他認識的人有叫茱諾的嗎?誰會認識一個叫茱諾的人?抱歉,不認識,不過他認識一個叫茱恩的。
「不對,不對,要比茱恩響亮。」她似乎很不高興他說不出比茱恩響亮的名字。「茱蒂……茱莉……茱蒂絲。你認識叫茱蒂絲的嗎?」
胡蒂絲?
崔斯樂夫搖頭。不過他很喜歡這樣的音響效果──朱里安和茱蒂絲,胡里安與胡蒂絲.崔斯樂夫。
「總之,她在等著你哪,這個茱莉還是茱蒂絲、茱諾什麼的……我看到的還是一個叫茱諾的。」
崔斯樂夫閉起另一隻眼睛。茱諾,茱諾……
「她會等多久?」他問。
「那就看你多久才能找到囉。」
崔斯樂夫想像自己走遍天涯海角四處尋覓。「你說看到危險。她是怎麼個危險法?」
他見她撲身而來,持一把刀抵向他的喉嚨──Addiomiobello,addio(再見了,我的帥哥,再見)。
「我沒說危險的是她。我只是看到有危險而已。有可能是你對她有危險。要不就是別的人對你們兩個都有危險。」
「那我要不要躲她?」崔斯樂夫問。
她像一般算命師那樣來了陣冷顫。「你躲不了她。」
這算命師長得挺漂亮的,起碼看在崔斯樂夫眼裡算漂亮。有點瘦瘦的不怎麼笑,戴著一對大圈圈的金耳環,而且聽得出來還有一點英國西米德蘭郡的口音。要不是因為這個口音,他本來會愛上她的。
她跟他說的事情沒一件不是他已經知道的。某個人、什麼事正等著讓他遇上。
那可不只是無關痛癢的小事故。
他心裡盤算好了要面對災難和傷痛的,可是每回災難和傷痛總是降臨在別的地方。有一次,一棵樹倒下來把走在他後面才半步距離的人給壓扁了。崔斯樂夫聽見那個人哭號,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聲音。另一回在倫敦地鐵裡抓狂的槍手恣意掃射,離他所在的位置就只差一個車廂。警方甚至都沒找他去問話。他唸書的時候還癡心愛過一個女孩子──是他爸爸一個朋友的女兒,皮膚纖柔有如夏日最後玫瑰花瓣一般的天使,兩眼總是水汪汪的,才十四歲就死於白血病,當時崔斯樂夫正在巴塞隆納跟人算命。他家人也沒打電話叫他回來見她最後一面,甚至沒讓他回來參加喪禮。他們說是說不願意破壞了他的假期,其實是信不過他承受打擊的能耐。熟悉崔斯樂夫的人對於邀他去到臨終病床旁或參加喪禮都會再考慮考慮。
所以他人生真正倒楣的事情都還沒發生。現年四十七歲的他,身體狀況良好,自從嬰兒時期跌倒撞到他母親的膝蓋以來沒再受過傷,也還沒遭逢喪妻之痛。就他所知,無論是他愛過的或是跟他有過性關係的女人沒有任何一個已經死掉的,其中當然很少有人跟他在一起的時間夠長,交往內容又纏綿悱惻到足以構成臨終前的動人終曲。這種期待著悲劇事件發生而不可得的狀態,使得他外表看起來超乎尋常的年輕。很像那些因信仰而重獲新生的人有時候會變成的那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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