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創作坊老師的聚會回來之後,許多思緒在心裡翻騰著,看著創作坊的老師,時而談論「三國」、時而談論史帝芬‧金,還有老師隨身攜帶繪本,欣賞裡頭微美、細膩的畫風,突然意識到自己在育兒生活裡,似乎已與這些絕緣了。柴米油鹽醬醋茶、為孩子把屎、把尿,忙著把在高處爬上爬下的孩子抓下來,擦拭緯緯來不及跑廁所而宣洩在地板的「水漬」,炒著菜還一邊關注緯緯和堂妹是在開心的玩還是在爭執哭鬧,好不容易中午忙完,要哄緯緯睡午覺,結果自己也累得睡著了,傍晚,又開始料理晚餐、餵食、收拾、帶緯緯玩玩具,偶有一些時間,先從育兒的書看起,想給自己一些教養的方針……,不禁搖頭,以前那個以寫作為樂、以閱讀為樂的自己,似乎已很遙遠。
從小到大,至少從國中開始,生命是向著自己「要」的方向走去。我所就讀的國中,人數非常少,善良的同學與暴力共存,下課時誰誰誰又被拖到廁所打時有耳聞,當時一心想脫離暴力環境,所以立志考上升學高中。就讀高一那一年,我們那一屆的大哥大在KTV和人起爭執,騎車逃跑時,被對方以狼牙釘從後腦勺襲去,摔到地上當場死亡,年輕的生命就此消逝,雖然對這件事感嘆又驚恐,但不禁覺得自己的決定是對的,幸好考上升學高中,不然這樣的事在周遭層出不窮。
高中升大學填志願時,曾經在一次吃了感冒藥昏昏沉沉頓覺上數學課相當委屈的我,依著不喜歡數學的心願,每一欄都選填中文系,完全是選系不選校。沉浸在中文的世界裡很輕鬆、很舒服,商業類的系下課後討論的是基金、股票,而我和中文系的朋友下課後捧著書在樹下賞花,悠遊了四年,給予我許多心靈能量。
為了避開畢業潮,大四那年,四月份就開始找工作了,找到了位於大亞百貨十四樓辦公室的牛頓教科書編輯工作,從大樓望去,台北市景映入眼簾。大樓有專門的清潔人員,每天上班還有休息的點心時間,每個月還可選一本雜誌贈閱,福利算還不錯。有時找圖稿,到了牛頓雜誌社,圖檔管理員非常自豪館藏裡的圖檔,言下之意是要我體會這份工作是相當「高檔」的。
但因為台北的環境很冷漠,站在大亞百貨和新光三越前熙來攘往的人群裡,卻覺得疏離。趕時間而衍生的電梯倫理,讓人不敢茍同,常常要進電梯前,看到電梯在眼前關起,鮮少人會幫正在進電梯的人按「開」,大家往往進了電梯按好自己要通往的樓層後就往角落站,誰最後進來,誰才去按「開」,或乾脆不按。公車上的敬老尊賢完全被遠程和睡意給擊潰,一有空位,通常是年輕人手腳比較快,趕緊搶坐,沒有考慮到也許身邊的年長者更需要這個位置。種種不喜歡,讓我萌生回家鄉工作的念頭,畢竟以前念書時,常有念第一志願名校的男生英勇讓座給老人家呢!
朋友介紹我到新竹的國語日報語文中心工作,開始了作文教學,從第一次上台的「皮皮挫」,到後來駕輕就熟,開始體會每個孩子不同的個性和作文的引導方式,逐漸感受到作文教學的快樂。後來這間中心因故要解散,許多家長希望孩子可以繼續學習,問我是否能繼續教?在接連的詢問聲中,漸漸的,心中產生一個願景,希望能提供一個環境,讓孩子快樂成長,也讓中文系的同學,能在喜歡的領域裡發揮,所以開始著手家教班,乃至發展成補習班,每一天都依循著「讓孩子在作文的思考裡得到快樂」而運轉著,其中有幾個班故事寫得特別好,還連續入選國語日報兒童文藝版故事接龍的徵稿,獲得了贈書做為獎品,在孩子的微笑裡,我常常感受到快樂,我相信當時在肚子裡的緯緯也有同樣的心情。(雖然改作文可就頭大了,要花很多時間。上課時雖已和孩子討論作品,透過溝通讓孩子理解裡頭的邏輯性、組織性,擴寫裡頭語意未竟的地方,和更貼切的形容方式,但改作文時佔用很多時間,因為批改方式不似以往學校老師甲、乙、丙的評閱,而是潤稿、找出錯別字、尋找裡頭影響前後文發展的邏輯,再用小朋友能懂的方式在評語裡建議,還有語句練習、字型練習、對小朋友的鼓勵,擔心紅字影響小孩的自尊,所以佳句用各色的亮亮筆畫,錯別字用粉彩筆框起來,還特地去做了姓名貼,上面寫著:「好棒!」或是「要投稿喔!」來鼓勵進步的孩子)
而緯緯出生後,毅然決然將補習班收起來,專職在家帶他,雖然照顧了他,但育兒生活和想像中不太一樣,新手媽媽面對哭哭啼啼的小孩,以及四周環境裡的聲音,變得敏感而容易落淚,雖然隨著孩子成長、與家人的磨合漸入佳境,心情大為改善,但的確有一段時間,心情常處黑暗,後來遇到秋芳老師,她的鼓勵,讓我尋回寫作的源頭,重獲生命的熱情,幾篇作品投稿也獲主編留用的回應,雖然在體力及照顧小孩的平衡裡,沒有太多時間可以寫作,但心裡的思維模式已與以往不同,對人生的自信度也不一樣,所以比起育兒之初,心情是更為豁然的。
寫作能紓解生活的苦悶、安頓心靈的隱憂,而且得到想像的樂趣,帶著孩子感受,自己的生活也很快樂,在作文教學上,對於沒有自信寫作的孩子,領著他發現自己的心靈空間,對原本就有想法的孩子,引導他要怎麼在作文的世界飛得更高、更遠,每每遇到有才氣的孩子,筆下的字句有如陽光下的露珠,如此清澈、明亮、充滿生命,讓我的心雀躍不已,領略純然的真、善、美。但,隨著緯緯即將去上幼稚園,第二胎出生後,又將開始三年的育養循環,前後六年的變遷,環境、心態的轉變,我的未來在哪裡呢?
想起高中老師鼓勵我們「人生貴適志」,育兒叢書裡,專家們也大力推廣「每個孩子都有與眾不同的長處」,但人生裡,能夠以自己的興趣與專長為職業的人,有多少呢?姊姊以前唸的是服裝設計,巧手折出一朵朵美麗的紙玫瑰花,而她現在協助姊夫經營眼鏡店,四周有四、五家同業在競爭;以前在國語日報作文班廣受歡迎的郁卿,以愛心、耐心贏得許多孩子的愛戴,為了方便照顧罹癌的媽媽,於是轉從事做二休二的工作,雖然後來因表現良好而調任行政,但婚後的她每天往返龍潭、中和,清晨五、六點出門,晚上八點才到家,兒童教學於她,僅剩睡前說故事給女兒聽。Leo聽了我的疑問──「有多少人能發揮自己的專長與興趣在工作裡呢?」──回我:「這一切都是命啊!」經他這麼一點,福至心靈,「隨遇而安」、「順勢而為」等古人流傳至今的智慧言語,悄悄在心裡響起。當內心什麼都想要,卻沒有辦法每一樣都得到時,眼前的幸福就會被掩蓋在「得不到全部」的失落裡,也因為沒有辦法每一件事物都得到,所以必須做取捨,有捨,而後有得;而人生猶如水上之舟,風勢、水象,都會影響航程,我可以拉帆、收帆,卻無法叫浪不拍、風不刮,唯有接受眼前的種種,才能做出最適合情勢的反應,平安、順利度過人生風浪;「隨遇而安」不是一種消極,而是面對生活的智慧。唯有安頓身心,才能展開更多人生的可能性,在蟄伏過後,順勢而為。
清晨,聽緯緯因天氣變化而咳嗽,心揪了起來,頓時了無睡意,自己在心裡明確知道,目前的職責就是照顧好孩子,否則也會因孩子不適而不快樂。緯緯昨晚睡前在地上用積木排了一座住宅區和一長排的圍牆,以前小時候看作家林良的《小太陽》,介紹他的小女兒將玩具從床底排到門口,回到家的他,還要小心翼翼地跨過女兒的玩具陣,當時也還是孩子的我,看到這一段十分喜歡,彷彿那些玩具就在我眼前,精緻地排列著。以前疑惑著緯緯怎麼不太喜歡排玩具?後來在他兩歲八個月時,開始會排車子,將一輛輛車子停好,而前陣子還在丟積木的他,突然之間對積木產生熱愛,開始蓋起了房子、圍牆,將《小太陽》的部份情境重現在我眼前(跟林良的女兒『寂寞的球』比起來,他只排了一個走廊而已)。
兒時的記憶和他的童真快樂地重疊,以往要求他睡前要收玩具的我,竟也因他排得可愛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說不定一群飛行於時空裡的小精靈累了,剛好看到這裡有這麼一排精緻的別墅,剛好可以停留下來休息一宿,換得更多體力繼續穿梭於時空之間,那緯緯也算是個有貢獻力的小小人兒,為這個世界的童趣與天真奉獻心力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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