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台說今天會下雨,雖然雨一直沒有下。
入秋的季節,天氣時冷時暖。天空沒有半朵雲,蔚藍一片使人聯想到德國科隆的教堂。乾燥的風彷彿帶著咖啡香味,酒的苦澀,淡淡地漂浮著憂愁。
每天這個時候,她總會經過這家咖啡店旁邊的一條街。現在我所坐的位子透過由整塊透明玻璃構成的牆看過去,可以把這條永恆不變的街道由頭觀察到尾。說起來真奇怪,世界上竟然有所謂「永恆不變」的事情。這條街的店舖會改變,行人會不同,可是「這條街」永遠只能夠以「這條街」的型式存在著,「這條街」是永遠不會改變為「那條街」的。這就是永恆性,我不能否認永恆是可悲的。
我看著啡店牆上的掛鐘,盼望秒針與分針重疊。分針像讓賽的選手,讓秒針足足跑了一圈,他才胸有成竹地慢吞吞的跨出一小步。只要秒針與分針再重疊五次,她便會準時出現,分毫不差。
嘀搭……嘀搭……秒針與分針重疊的第一次,我想起了我太太。我結婚已經有幾個年頭,和太太一向話少。看著太太像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我們都不喜歡自言自語。
嘀搭……嘀搭……秒針與分針重疊的第二次,我想起了我自己。
「 」
當我想起自己的時候,我只能想到一片空白。像照鏡子的時候,發鏡中空無一物。
侨嘀搭……嘀搭……秒針與分針重疊的第三次,我想起了她,那個每天這個時刻都會經過這條街的女子。她毫無疑問是我見過所有女孩子中最完美的,雖然具體來說,她五官並非特別標緻,身材並非特別均勻,甚至可謂屬於普通得可怕的類型。可是她身上散發出獨特的氣質卻有牽動人心的力量。那是一種震撼性的力量。
自從我第一次在咖啡店的透明玻璃牆外發現她彷彿帶雲彩經過我面前的時候,我已經知道自己不能自拔地愛上她。雖然我由始至終都沒有親口對她說。
我重來沒敢接近她,所以我只能隔著玻璃牆幻想她身上散發著淡淡薰衣草味。每逢雨天,雨水的鹹味,咖啡豆的苦味混合她那獨特的薰衣草味道,在她那把鮮黃色傘子上彷彿凝聚成神秘雨雲。天空下起咖啡雨。
至於她為何每逢雨天都會打著黃色雨傘,確實永遠是個迷。我知道我不可能越過這塊玻璃牆去發問,永遠不可能。時間會前進,地點會改變,可是「她」永遠只能夠以「她」的型式存在,永遠不會改變為「我的她」。這就是永恆性,我再次承認永恆是可悲的。
當她的身影出現在街頭的時候,秒針與分針不再追逐。時間像雯那間停頓下來。
她像以往一樣並沒有發現我正在看著她。她今天穿起一件薄薄的黃色毛衣,這個人為什麼這麼喜歡黃色?毛衣沒有半點花紋,像沒有雲的天空一樣統一而貫徹。她拿著沒有打開的黃色雨傘,對!天文台說今天會下雨,雖然雨一直沒有下。
我低頭喝一口咖啡,抬起頭的時候便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她每天也是這麼匆匆,而我每天也如此無聊地欣賞她的匆匆。
我用手觸摸面前的玻璃牆,像在觸摸著她。
回到家中,太太像往常一樣忙著整理剛從公司帶回來的文件。
我對她說,剛下班,先換衫。
她對我說,心不煩,便做飯。
我心想,整理好了,怕已深宵。
沒關係,反正我也要忙趕稿。
我看見放在門口鞋櫃旁邊的黃色雨傘,便像刻意找話題般旁詢問她。她一邊深吸一口氣,一邊脫下黃色毛衣,她說天文台說今天會下雨……雖然雨一直沒有下,我幫她連接這句話。
我突然想起我和太太結婚前,某天我們約好在餐廳門口見面,可是我在餐廳內靜靜地看她等我的樣子,看了半刻鐘。被她發現後,她半天不跟我說話。
秒針與分針追逐了一陣子,她開始做飯。我走到廚房門口對她說:「你每天回家路上經過的那家咖啡店……」我不知道該怎樣把這句話說下去。她用疑惑的眼神看我,我從來沒有對她說,我不喜歡她這種眼神。
「為什麼不進去喝杯咖啡?」我把手伸過去觸摸面前的她,像在觸摸玻璃牆。
然後她沒有理會我,繼續忙她的事情。
然後我也沒理會她,開始忙我的事情。
這個都市畢竟太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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