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我要以一個隱喻來說明這部電影的主題:我們想自由自在地游泳,回到原始的洞穴;但現實已經分裂,這個愛已經不可能了,不可能了。
2、這部電影有個明顯的平行對照,以護士為中心,連結了現在與過去,兩段愛情。最明顯的證明來自於護士為男主角唸出了西羅多德的《歷史》,剪接至男主角與女主角的初遇,以及往後一連串的女主角與護士等同的暗示。對於過去來說是女主角死了,男主角活了;對於現在來說是男主角死了,護士活了。當小偷問護士:「妳是不是愛上他了」的時候,護士回答:「他愛上了幽魂,我也愛上了幽魂」,我對這個「幽魂」的理解就是「洞穴」,當然這又是一個隱喻了。男主角問護士:「妳為什麼要為我留下來?」護士回答:「因為我是護士」。他們都是戰火底下,想走回洞穴游泳的人。因此他們的愛情都藉由「藝術」表達,表達那未分裂之前我們自由自在的人性。
3、「愛情」(或者更正確地說,是「人性」)藉由「藝術」表達,是這部電影最美的地方。男主角與女主角發現了史前洞穴的壁畫,在不知覺中萌發了他們的愛情;與此的平行對照是後來護士與印度人相愛,也在夜晚的教堂手拿煙火,看著滿牆的壁畫。因為愛情是這麼不可思議、超越對立,它來自人性的洞穴深處,只能是圖畫藝術,柔軟、流動,神秘而讓人想哭。於是電影運用了考古學的真實發現,作為主題表達的手段,非常非常高明。
4、於是電影的第一個鏡頭,是一支毛筆在畫紙上,點畫著史前壁畫中跳舞的人形。接著那張黃紅色的畫紙溶接到滾滾的沙漠,接著又讓飛機失事,我們從頭到尾看見男主角那張傷殘的臉。我願說「畫紙」、「大地」、「臉」在隱喻的意義上是同一的,在此傷殘的世界,以宗教的說法,我們都是那「跳舞的人形」,影子般的存在。對一部以愛情為主的電影來說,這跳舞的人形、影子般的存在當然涉及了愛情——在無情的戰火中,我們有著幻象般美麗的回憶。但我認為就連「愛情」也被作為一種表達手段來運用了,這部電影真正涉及的是「以愛為核心的人性」,如此,在傷殘的人世中,我們的存在是幻象般的美麗。而當主題從愛情更轉向人性的時候,史前壁畫的運用(或者所有藝術元素的運用)才得到了完整的意義。
5、男主角當然是個地理調查員,負責繪製地圖;然而更清楚的說來,他其實負責「劃分」。可是他不願劃分。這種「劃分」在電影中以戰爭為最大的政治背景被表達出來:護士說「因為戰爭,人的家鄉變得很重要」,男主角回答「我恨這種想法」;更明顯的表達來自男主角的同事說「我們不在乎國籍,我們的情操超越國籍」。然而現實的真理是被劃分的,國籍、身份、名字,我們幾乎可以說,男主角與女主角最後都死於這樣的劃分底下。
6、這種「劃分」在愛情上的表達則是女主角問男主角「你最討厭的事情是什麼」時,男主角回答:「佔有」。但我們最好把這一句話從正面來理解:男主角討厭佔有,但那只是私心的佔有,電影最後男主角也被女主角的愛「佔有」了;因此這個「佔有」不該是封閉的,而應是開放的:那是愛情沒有國界。當然這裡的「國界」也不再只是「國籍」的意思而已。護士最後代死前的女主角說出了這個電影中最重要的主題:「我們才是國界,不是強者劃定的國界」,而對這一主題更抒情的表達則是小偷所說:「誰都不該擁有音樂」。藝術/愛/人性都該是完整的,沒有劃分、沒有國界。
7、這個男主角會唱所有的歌,並且寫詩,他也不愛聊天,當女主角問他:「為什麼來到沙漠?」,他說:「曾有個嚮導帶我去法亞,一整天不說一句話,最後他看著地平線,說法亞到了。那真是美好的一天」。我們看到了一個不太「現實」的人,也因此這樣的人才能帶我們回到史前的洞穴。在沙漠中,同伴問男主角:「你要如何對不曾來過此地的人,解釋這份理所當然的感情?」男主角說:「我不知道」。是阿,「理所當然」的事情何必要「知道」?知道了理所當然的事情,然後就要知道沒那麼理所當然的事情,接下來知道更多更多從來都不知道的事情,然後是民族、國家、人種、名字、戰爭、一切一切一切……。
8、這是我們沒辦法跳舞的原因,也是我們無法游泳的原因。當時的水現在都已成了沙漠。我們畢竟都要死在分裂之下,不管有沒有戰爭;或許愛情還可以拯救我們於萬一,音樂、詩、西羅多德還可以拯救我們於萬一。這部電影以愛情為核心呼喚了人性,而誰又能說人性的核心不是愛情呢?我們描摹著跳舞的人形,並且知曉了生命——從來都只是影子般的存在。護士說:「他愛上了幽魂,我也愛上了幽魂」,我要說其實我們都愛上了幽魂,而沒有幽魂的人是真正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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