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當伸張動物權力的激進份子問研究員:「黑猩猩被什麼感染了?」研究員回答:「憤怒」,我們再一次看到了導演在《猜火車》裡想表達的主題,只是這裡以更直接的方式呈現。
2、這導演很喜歡以低角度取鏡,也喜歡把鏡頭擺得歪歪的。低取鏡往往給人一種壓迫感,假如《猜火車》裡大量的低取鏡是質疑社會的話,則這部電影大量的低取鏡可以說是質疑人性。
3、人變成了動物,這在下面幾個鏡頭裡不斷得到暗示:主角醒來的第一個臉部特寫鏡頭,毛茸茸的,之後又從上方拍攝他赤裸的全身,讓我們不知他是猩猩還是人;主角走出醫院,經過的方形停車場,鏡頭從上方拍攝全景,主角瞬間縮小,宛如一隻動物;主角走過空無一人的大橋,鏡頭裡有一隻石製的獅子,主角宛如正要進入一個叢林世界……。這種恐怖在神父也變成了嗜血怪物的橋段得到加深,而在主角遇見沒被感染的馬克與莎琳娜時,馬克對他說了一個「幽默的笑話」,得到了暫時的緩解。
4、人變成了動物。當馬克也被感染,莎琳娜毫不考慮便砍殺了他,方才得到的緩解在馬克身上又瞬間得到恐怖的增強。莎琳娜說:「當一個人被感染,你有20秒的時間可以殺死他。可能是你的兄弟、姊妹、父母、朋友,但那並沒有什麼不同」。在一個動物的世界裡,人倫的親疏是沒有意義的。
5、情感也是沒有意義的。當主角和莎琳娜遇見相依為命的父女一家人時,主角說「他們是好人」,莎琳娜馬上予以無情的防範與反駁——生存不能相信任何人。在這裡人與動物的區別再一次得到了模糊與強調。我們能說莎琳娜錯了嗎?我們又能說主角是對的嗎?似乎都不是。當人失去了情感與愛,還是人嗎?當人充滿了憤怒,也許就成了動物。人和動物的區別到底在哪裡呢?影片後來主角又與莎琳娜閒聊,主角問:「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莎琳娜回答:「你再也聽不到更多的新音樂,你讀不到以後才會問世的書,或看一部以後會上映的電影」,則以正面的方式讓先前的對立辯證得到了緩解。此時,莎琳娜吻了主角;而影片最終也還是肯定了人性的互信與愛。另外,這黑人女人與白人男人的選角也非常有趣。
6、影片時不時出現的抒情音樂、童話音樂、莊嚴音樂,時不時出現的美麗天空(以及飛鳥),時不時出現的燭火,時不時出現的絢爛色彩(以天台水桶與購物商場的遊玩為最;而後來跑出的夢幻白馬雖然顯得做作,但影片結尾一個快速剪接讓我們知道那莊園原來是「地獄/哈囉」的雙關表現,反而成為一個漂亮的設計)也許都正反諷又溫暖的回到了最原始的人性身上,那是小女孩漢娜說的:我們需要彼此。愛在我們之間,而憤怒者只有自己。我們也再一次遇見了小孩說出真理的傳統。當漢娜說出這段話的時候,背景音樂乾淨而純潔,彷彿希望與天啟;而之後路上出現屍橫遍野的景像,以及更後來遙遠不知盡頭的孤單長路,這背景的歌劇女聲都再次出現並且不斷得到加強,讓我們更接近了祈禱與寬恕。
7、我特別喜歡這部電影處理一群人相依為命的場景。在電影開始是主角與莎琳娜遇見父女兩人,再後來是主角三人(小女孩漢娜的父親死了)遇見擁有據點的軍人,他們的相處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充滿了猜忌與不安。對照整部電影的活死人背景來看,這群未被感染的「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也許更是另一種恐怖。這兩個場景都以昏黃的燭火為背景,充滿跳動與猶疑。而當活死人在夜晚侵入據點時,所有軍人全力射殺,並且在其中得到某種「似是而非」的快感(活死人當然應該射殺,可是從射殺中得到的那種滿足又似乎不那麼正當),則更可見出真正的活死人其實是來自人性的黑暗面。在處理這個場景的時候,導演特別持續地拍攝著房子裡一尊高大的《勞孔》雕像擺設,也是受苦受難的勞孔,似乎正強烈諷刺著這燭火光明的據點,以及光明背後潛伏的幽暗人性。
8、活死人也許是我們人性中的陰影,這從軍人口中得到了直接的證實,也在主角一再出現的夢中莊園的「地獄/哈囉」雙關上得到了漂亮的暗示。我喜歡電影拍攝活死人奔跑的影子更甚於直接讓他們以恐怖的面貌示人,每當看著那些瘋狂追逐的影子時,我們便再一次清楚地感覺到那狂亂不安的其實正是我們自己。這種陰影與光明之間的來回掙扎,也成為整部電影中大量條紋相間的光影設計。
9、影片不斷出現的錄影擬像畫面處理,讓我們覺得這一切似真又假,希望只是一場夢。我覺得這部電影當然是個教訓,這可從整體的音樂表現——激昂、光榮,得到證明。它真正要說的是:當我們自私、失去人倫與彼此,或者就算有了彼此,也只剩下猜忌與卑劣之時,當我們忘記了愛,而只有滿懷的憤怒,我們便都成了活死人。也許每部電影都是一場夢,但它卻無比真實地投射了我們最深的慾望與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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