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難為…張小燕、葛蘭主演〈姊妹花〉
粟子
父親驟逝，姊姊毅然負起照顧家庭的責任。為維持生計，曾經無憂無慮的書院女被迫休學，輾轉到歌廳討生活，提前進入殘酷非常的現實社會；年紀尚輕的妹妹仍一如往常跳舞上學做新衣，無法理解姊姊的付出與艱辛，甚至出言頂撞、越來越不聽話。一如所有親情倫理片的安排，姊妹最終彼此體諒、誤會冰釋，恢復親暱關係……不過，由能歌擅舞的葛蘭與天才童星張小燕主演的〈姊妹花〉（1959），當然不能如此「草草結束」！電影尾聲的新式爵士雙人舞，正是非兩人不可的噱頭，因為這對「姊妹」可是華語影壇最出名的舞林高手。
「她對人彬彬有禮，不會矯揉造作，說話想到就講，居然通情達禮，再有一樣最大的好處，就是逢人就叫伯伯叔叔、阿姨姊姊……」和同齡孩子相比，十一歲的張小燕（1948～）具備過人的舞蹈實力和自然流露的演技，加上嘴巴甜討人喜歡，片廠內外都是矚目焦點。與後輩小彬彬、小小彬相仿，寶島發跡、人氣飆升的張小燕片約不斷，更獲邀赴港拍攝〈姊妹花〉，和當時如日中天的「電懋」一線花旦葛蘭搭檔演出。停留香江月餘，雜誌不時刊出她和明星編導俏皮互動的身影，可謂名符其實的「人見人愛」。儘管知名度遍及東南亞，張小燕在母親的諄諄教誨下，將謙虛謹記在心：「媽媽說一個人最不好驕傲，所以不許我在人前提到得獎的事。」不同於電影裡的倔強任性，私底下的她開工時認真排戲，空閒時溫習功課，應對進退懂事聽話，確是父母夢寐以求的乖孩子典型。
展翅南飛
張小燕的父親任職國防部康樂總隊，她從小耳濡目染，很早接觸舞蹈表演。六歲參加舞蹈比賽奪下冠軍，隨即被〈聖女媽祖傳〉（1955）劇組相中，影片十分賣座，她也成為最耀眼的童星。與葛蘭合作〈姊妹花〉前，張小燕已憑著孤雛主題的倫理片〈歸來〉（1958）、〈苦女尋親記〉（1958）兩度榮獲亞洲影展最佳童星獎（後再以〈天倫淚〉（1960）連三年獲獎），天才遠播，港台片商趨之若鶩。為向「中影」借得台柱，「電懋」提出以主角女星丁皓來台主演〈懸崖〉（1959），交換張小燕接拍自家公司文藝歌舞片〈姊妹花〉的優渥條件，片酬五千港幣、為期兩個月的「調將」約定，不難想像她受歡迎的程度與票房號召力。
「小燕此次赴港拍片，遠在易文來台拍〈關山行〉時，即有這個打算。」1959年11月，張小燕在母親的陪伴下搭機離台，行前「中影」明星張仲文、黃曼與眾多影迷到場歡送，如此陣仗，全台恐怕只有她一人。現今張小燕口中時髦愛美、熱中國標舞的母親，當年則是一襲幽雅摩登的套裝，笑容可掬地陪伴女兒「出差」；至於留在台灣的張爸爸，更是難掩興奮，記者貼切描述：「張真為了望女成名，著實為她的藝術前途，費了不少苦心。……逢人便道『捧場、捧場』，一片慈愛心腸，溢於言表。」領悟力高、個性善解人意，又不失小孩的純真氣息，復以父母全力支持，可愛的小燕坐擁「天時地利人和」的機運與實力。
姊妹情深
「『姊妹花』開拍以前，葛蘭痛下功夫，練習舞蹈和新歌外，還要兼顧小妹妹張小燕，培養二人之間的情緒，是在銀幕上出現的『姊妹花』有真誠的愛。」歌唱舞蹈演技樣樣精通，信仰「學無止境」的葛蘭卻謙言自己還不夠好，戲未開拍，她已自發投入準備工作。〈姊妹花〉並非葛蘭、張小燕首度合作，數年前，兩人就因拍攝〈關山行〉（1956）相識，由於個性興趣相近，建立真摯的情誼，母親看在眼裡特別有感觸：「小燕雖然很老練，平日卻離不開我，不過一見到葛蘭，連媽媽也拋到腦後了！」抵港時，葛蘭不僅親自前來接機，手裡還抱著送給「妹妹」的大型洋娃娃。拍片途中，幕前幕後都是稱職姊姊的葛蘭，練舞排戲購物飲食甚至接受訪問（充任張小燕的粵語翻譯）都和小燕形影不離，這份真實累積的姊妹情，自然能夠感動觀眾。
其實，早在正式碰面前，葛蘭的親筆信已寄至台北，文字親切誠懇，坦率說出對小燕的喜愛：「妳和媽媽什麼時候來？喜歡住在哪一種地方？……拍戲時當然一起，不拍戲時我也陪著妳好嗎？……小燕，妳知道我歡喜妳，我會使妳開心的。」有趣的是，為〈情深似海〉（1960）剪成頭髮的葛蘭為此特地向「妹妹」致歉：「我沒有做到我們的『訂約』，我把長頭髮剪短了，我不知道要和妳拍『姊妹花』，現在後悔已來不及了，不然的話，我們兩條『馬尾』多好呢！」此外，葛蘭在信中直接說出什麼都不缺，只想要「一頂拍外景用的大草帽」，足見已把張家母女當自己人。
身為五、六０年代娛樂圈的歌舞全才，〈姊妹花〉當然不乏葛蘭精彩炫目的歌舞場面，妹妹張小燕也展現修習三年的芭蕾舞與新學的爵士舞。談到兩位的精彩表演，影評白濤有中肯論述：「尤以葛蘭舉凡各型歌舞，因地而異展露淨盡，加以苦中作樂的表情，似乎非此姝不足以飾演。張小燕雖在他片得過童星獎，但未見有過在此片中表演爽朗而舞有是處，一片中同樣的兩場燕子舞，也發揮了小燕所長。」儘管劇本並非「上乘之作」，但情感動人、對白幽默，配合張小燕、葛蘭勝任愉快的表演，成就風格溫馨的文藝小品。
透視人性
「劇情發展因兩姊妹的性格塑造得以成功，都是倔強而聰慧，……姊姊向表親借錢遭拒，犧牲色相而未蒙污，卻能引致客觀的同情，而遭妹妹的誤解。」以手足相依為主題的〈姊妹花〉，透過含蓄卻不失真實的諷刺手法點出人性的複雜與陰暗。片中，總是洋溢飛揚自信的葛蘭，被迫向尖酸刻薄的親戚低頭，沒借到錢事小、受侮辱事大，種種悲憤與不甘，促使她興起「犧牲一切」賺錢的念頭。至於有意趁虛而入的夜總會老闆，竟因為被葛蘭的直率感動而不敢再次，應是情節中最不合理的地方……不過，想當然爾，華語片中的女主角總是冰清玉潔，那怕她自己願意「犧牲」，「名聲不好」的對方也會被這股聖潔光芒感化，成為傾力相助不求回報的大善人。
純真魅力
「香港的市民們，在廣播中聽到小燕的訪問對白，在電視中看見了小燕的表情，三百萬市民對這位來自自由中國的童星，都是極為喜愛而印象特佳的。」在港工作期間，張小燕不只得面對繁忙的片廠生活，還需消化來自電台、電視、照相館等各處邀約。沒有一絲疲憊或不悅，這位乖巧懂事不失天真爛漫的童星，訪問中大擺噱頭、笑語連珠，被爭相搶拍的記者譽為「最佳鏡頭對象」。如同今日的「台灣之光」，在外地大出鋒頭的她，也為家鄉增添無限光彩。
「小燕因父親死於無人照顧種下怨艾，物質的彌補不足以填充精神的孤單，更恥於姊姊不名譽的職業，於是一方面忍辱求全，一方面屢生錯覺。」〈姊妹花〉中，張小燕飾演將父親驟逝怪罪姊姊的女孩，從家居幸福、突遭噩耗、任性不滿到誤會冰釋，情緒轉折細膩感人。時隔多年，已是「綜藝大姐大」的她，坦言始終很喜歡演戲，無論是童星當紅或進入尷尬年齡通告銳減，都不忘熱愛戲劇的初衷，不計代價（曾接下全身黏滿毛的狼女角色）演下去……畢竟憑著活潑可愛紅極一時的童星歷代皆有，能歷經起伏卻是寥寥可數。張小燕超過半世紀的演藝路，印證興趣事業確能密切結合，唯需要龐大而堅定的熱情支持，才能不畏艱辛困難朝理想邁進。
近期迷上一位風靡日本、極富天分的童星蘆田愛菜（芦田愛菜，2004～），和五十年前的張小燕相仿，她們的可貴都在成熟不失童稚—專業演員與純潔孩童的雙重角色自然平衡，絲毫沒有「油」的惡感。「怎麼這麼可愛！」看著まなち用難以言喻的「嗯～」形容飛機餐的困擾表情；在紅白歌合戰毫不怯場，既唱又跳「マル・マル・モリ・モリ!」的陽光笑容，完全可以想像五十年前葛蘭等一票大明星首次見到張小燕的心境。讚嘆眼前女孩無敵聰慧的同時，也開始回想自己在這個年齡時，到底在幹嘛？！
參考資料：
1.本報訊，「葛蘭買好洋娃娃 等待張小燕赴港」，《聯合報》第六版，1958年11月9日。
2.姚鳳磐，「人物小記 張小燕前程似錦」，《聯合報》第六版，1958年11月10日。
3.本報香港航訊，「張小燕在港上電視」，《聯合報》第六版，1958年12月6日。
4.白濤，「觀影隨筆 姊妹花」，《聯合報》第八版，1959年9月26日。
5.國際電影畫報社，《姊妹花》電影本事，香港：國際電影畫報社，1959。
姊妹花（My Darling Sister）
導演：易文
編劇：易文
演員：葛蘭、張小燕、雷震、高原、蘇鳳、吳家驤、高翔、劉茜蒙、劉恩甲
出品：國際電影懋業有限公司（香港）
首映時間：1959年9月30日（香港）
插曲：七首。燕子舞曲、瘋狂的週末、猜不出是什麼情意、旅行歌、美麗的動物、奇形怪狀、爬山歌。
附註：同場加映「林翠小姐婚禮新聞片」。
劇情介紹：
李明明（葛蘭）與同學方乃倫（雷震）、梁瑛（蘇鳳）外出郊遊，妹妹飛飛（張小燕）和父親（吳家驤）在家靜度週末，她遇到看不懂的字，想請教在房間休息的爸爸，卻見他神情痛苦倒臥在地。飛飛嚇得跑到街上大喊姊姊，鄰居見狀趕緊協助，經過一番周折，才在醫師的建議下送院。稍晚，明明在乃倫陪伴下歸來，得知家中發生變故，急急趕往醫院，只見到父親最後一面：「好好對待飛飛，有什麼事去找表舅媽朱太太。」說完便嚥下最後一口氣。見明明哭泣不止，飛飛心底揚起一股深深的埋怨：「父親的死，姊姊應該負起責任，她為什麼不在家！」想到這，她滿懷仇恨地看著乃倫，目光令明明感到不安。
為扛起家計，明明只得暫時休學，見飛飛精神受挫嚴重，特別縱容妹妹，不只對她語氣溫柔、有求必應，更一而再忍耐她不友善的態度。明明必須把白天時間留給妹妹與整理家務，因此希望找份晚上的工作，經過考慮，決定應徵「萬花夜總會」的出納職務。經理王大成（高遠）是出名的好色之徒，見明明很有姿色，立即將她錄取。「李小姐，妳不應該到這兒來做事！王經理今天請妳單獨吃飯，妳小心點就是！他很喜歡妳！」侍者（劉恩甲）善意提醒，明明釋然一笑：「那就好了。」其實她早看穿經理心思，並決心為妹妹犧牲。
「你要我怎樣，我就怎樣，不過我有一個目的，你要答應我簽一張合同，讓我在夜總會演唱，和白嬌媚一樣多的薪水。」明明一口氣說出心底話，直來直往的爽快，倒讓心懷不軌的對方肅然起敬。王經理立刻答應明明要求，卻沒有進一步的企圖，如此轉變，連他自己都感到困惑：「為什麼一下子做起好人？」不過，由於王經理花名在外，無人相信兩人關係清白，謠言越傳越烈，只有明明毫不知情。
明明為飛飛舉辦慶生會，忙裡忙外布置準備，還買了一個大洋娃娃做禮物。約定時間一到，只有音樂老師和一位最要好的朋友前來，詢問原因，竟是來自明明與王經理的傳聞：「他們說你姊姊不是好人。」梁瑛將風言風語轉述好友，心存嫉妒的乃倫冷冷勸：「這樣也好，妳以後知道小心。」飛飛不堪受辱離家，明明在表舅媽（高翔）家找到妹妹，姊妹倆非但得不到安慰，反而飽受奚落。回到家，明明感嘆近親舊友全都懷疑自己，儘管如此，她還是強打精神到夜總會表演，身為當事人之一的王經理將一切都看在眼裡。
隔日，飛飛以丟臉為由不願上學，明明曉之以理：「就算人家為了我瞧不起妳，妳不上學也逃不了人家的嘴，妳去，上妳的學，人家總有一天會弄清楚。」飛飛硬著頭皮到校，未料同學竟紛紛向她道歉：「我媽媽說，昨天的事是一個誤會，很對不住妳！」原來，王經理向祝賀他「有新情人」的朋友們嚴正聲明：與明明沒有牽扯任何男女關係，眾人這才知道錯怪明明。飛飛明白事情真相，趕緊奔去向乃倫解釋：「我怕妳錯怪姊姊，會不喜歡姊姊，所以要幫姊姊說個明白。」乃倫發覺飛飛有異，原來她已染上感冒發燒……明明第一時間衝赴醫院，一度擔心妹妹步上父親後塵，所幸只需修養就可康復。乃倫趁機向明明表白，她知悉妹妹用心，非常寬慰：「想不到飛飛已經如此懂事。」
飛飛康復後，在學校懇親會表演「燕子舞」，應邀欣賞的王經理十分欣賞，腦海浮現新點子。不久，「萬花夜總會」推出新節目「奇形怪狀的先生」—明明、飛飛的歌舞大獲好評。這對姊妹花不只贏得豐沛的掌聲，更重要的是，飛飛能夠懂得姊姊的職業與處境，未來也希望和明明一樣投入表演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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