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駝希望的理想苦旅…〈原鄉人〉
粟子
「我不是愛國主義者,但是原鄉人的血,必須流返原鄉,才會停止沸騰!」…鍾理和
「我靠我自己兩隻手來工作、養家……我們生活雖苦,但我從不去向人要幫忙,尤其是他生病後,住到松山(療養院)去,我一個人帶四個孩子,還要上山砍柴去賣、下田、養雞、餵豬、燒飯」…理和的妻子‧平妹
第一次知道「原鄉人」,源自鄧麗君溫柔嘹亮的歌聲,後來才曉得,這是鄉土文學作家鍾理和(1915~1960)傳記電影的同名主題曲;也才明白,簡單純樸的歌詞背後,隱含為一個追逐夢想,備嚐坎坷的蒼涼人生……
接受日式教育卻親慕中國文化的台灣青年,鍾理和下決心成為中文作家,他不識字的妻子,不僅毫無質疑阻攔,更全心全力照顧家庭。作為一個「應該背負全家生計」的男人,他可以無後顧之憂地延續作興趣,難免被「被制式工作壓得喘不過氣的爸爸們」羨慕;只是,當他夙夜匪懈地寫十幾年,仍落得一身貧病,最後咳血暈厥在稿紙上的苦境,卻也非一般人可想像的「重擔」。寫到這,我的耳畔揚起「原鄉人」頭兩句歌詞:「我張開一雙翅膀,背駝著一個希望……」雖然筆耕一生的宏願,心靈得以自由自在遨翔天際,但真正落實在生命裡,卻是異常沈重的淒楚。
相較同為真人真事改編的〈汪洋中的一條船〉(1978),勵志向上卻又遭逢絕症的迭蕩起伏,原班人馬的〈原鄉人〉則如「滴水穿石」,鬱悶挫折、坎坷扶持反覆堆砌,成就一個平凡人用一生逐夢的辛酸代價。記得曾聽人說,真實人生往往比電影還要殘酷,因為後者總得考量起承轉合,再衰的人,也有谷底反彈、享受果實的一天。無奈,現實的情況卻往往不按劇本走,一分耕耘不定立刻等於一分收穫,正如鍾理和「倒在血泊裡」的哀傷結局。
粟子說片名:〈原鄉人〉片名來自鍾理和的同名小說。據其子鐵民的說法,原鄉是台灣客家人指廣東祖先遷出的地方,「轉原鄉」即是指回祖居地去,死亡也隱稱「轉原鄉」。
中央廣播電台「台灣紅不讓」節目於2008年6月12日播出〈電影筆記:回顧第18屆金馬獎及電影「原鄉人」〉專輯。節目音檔將保留45天,歡迎各位朋友透過網路收聽。
收聽網址:中央廣播電台「台灣紅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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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摘要:電影〈原鄉人〉
播放歌曲:由鄧麗君演唱的同名主題曲「原鄉人」及插曲「望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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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心與槓龜
從〈汪洋中的一條船〉、〈小城故事〉(1979)到〈早安台北〉(1980),李行連續囊括金馬獎大獎,意氣風發的他於領獎時高呼:「這是公平的!」自信、氣勢都至頂峰。然而,就像每位暢銷者都會面臨的難題,李行也遭遇「下一部拍什麼」的困境。
〈小城故事〉、〈早安台北〉雖然叫好叫座,但他對都不很滿意,心裡總覺得比〈汪洋中的一條船〉少了一些什麼。正一籌莫展之際,偶然間看到客家籍作家鍾理和的故事,李行心中浮現「正中目標」的欣喜,認為其保有「為愛情、為信念奮鬥的艱辛過程」的正面題材,也蘊含「平凡中有不平凡」的隱喻,填補先前作品不夠真實的缺憾。
為確保品質,李行找來老搭檔張永祥撰寫劇本,同時仔細詢問鍾理和長子鍾鐵民意見,希望藉此將藝術與通俗相互交容,抓住觀眾情緒外,也能呈現鍾理和的真貌。演員方面,李行未用徒弟阿B,而是找心目中「最具人文氣息」的秦漢,至於女主角,氣質純淨的林鳳嬌仍是不二人選。黃金組合到位,大批人馬趁冬季趕赴韓國首爾(時稱漢城),忍著零下二十度低溫,再現鍾理和與妻子深冬私奔東北的厚重雪景。李行認為鍾理和的親生經歷,兼具悲劇其傳奇色彩,加上幕前幕後均是一時之選,因此對〈原鄉人〉寄予厚望,他在韓接受訪問時發下豪語:「今年我將以『原鄉人』再捧個金馬獎大獎歸來!」
然而,人生際遇難以預料,李行將故事重點放在鍾氏夫婦相濡以沫的決定,卻導致此片連入圍都沾不上?!據當時報導,評審討論入圍「最佳影片」項目時認為:「〈原鄉人〉沒能表現出鍾理和真正的精神所在,只是圍繞著男女關係故事。」使電影遭到徘斥。怪異的是,另一部〈上海社會檔案〉未獲親睞的原因竟是「劇情講述上海發生的事,跟我們距離較遠。」如此說來,當年獲得「最佳影片」的〈假如我是真的〉,內容敘述中國大陸文革期間無名小子假裝高官少爺的故事,豈不是(地理)遠上加(時空)遠?
或許為了「安撫」電影工作者及廣大觀眾,評審們必須為勝敗結局提出理由。但我實在覺得,與其講出一些模稜兩可、難受公平的言論,倒不如直接說「我就是喜歡」,來得痛快直接。電影未沾染普遍存在傳記片的「造神」現象,反而強化妻子對家庭無怨無悔的付出,將鍾理和筆下「賢明的、堅強的、勇於生活的」平妹忠實呈現。我感覺,〈原鄉人〉將鍾理和拍得人性而不偉大,比〈汪洋中的一條船〉餘醞更強。不過,由於評審們堅守〈原鄉人〉是「鍾理和傳記」的立場,導致當劇情向平妹及夫妻感情傾斜時,產生「沒展現鍾理和真正精神所在」的批評。
鐵民的擔憂
1950年,即將作肺部手術的鍾理和,獨自在療養院寫下遺書,除交代後事,他更叮囑妻子別讓「悲劇重演」:「孩子勿使學我,可使種地,地最可靠,卻也不可相強。」他雖感嘆寫作太苦,希望能腳踏實地恬淡度日,卻也瞭解勉強無用的道理。或許是對文學的熱愛,透過血液傳給下一代,長子鐘鐵民還是成為作家。所幸,他有個收入穩妥的中學教員職位,亦未染上肺病,沒有面臨父親這般愁窮的苦境。
鍾理和過世二十年後,李行找上鍾鐵民,提出拍攝其父自傳式電影的計畫,但他最初的答案卻是否定:「我反覆考慮了兩天,然後明白告訴李行先生,拍先父小說我贊成,拍他的傳記我不好同意。」鍾鐵民先是疑惑「一個文學工作者的一生,是否值得渲染?」更懷疑九十分鐘的電影,根本不可能完整介紹一個人,若只傳達出單一片面,豈不更糟?雖然顧慮仍多,但見李行態度堅決,復以父親好友、也是客籍作家的鍾肇政鼓勵,才有條件應允。分場大綱尚未出爐前,鍾鐵民即提出兩點要求:一、愛情、婚姻不是故事重點,也勿需刻意渲染;二、要先瞭解他的心路歷程,回歸原鄉的民族認同,以及對文學創作與鄉土的熱愛,但要刻意避免誇張成愛國主義者或抗日英雄……洋洋灑灑提出對〈原鄉人〉的期待,愛深責切溢於言表。
看到這裡,真覺李行導演憨膽十足,敢選如此兩面難討好的題材。一方面觀眾對沈重劇情,本來熱情就低,砸重資拍攝,頗可能血本無歸;另一方面,想滿足家屬同樣難度極高,畢竟這是一部商業電影,百分百依照他們心目中的「原貌」呈現,幾近是不可能的任務。但李行就是李行,誠懇執著、目標明確。他雖順應鍾鐵民的建議,將戀愛部分刪去大半,卻也堅持納入鍾理和責打次子,導致後來高燒病逝的「高潮戲」,展現導演有為有守的定見。然而,直到電影上映前,上述這段公認全片最動人的情節,卻成為鍾鐵民的焦慮來源。他解釋:「現實中的父親絕不會做這種事(指痛打頑皮的兒子,)……我擔心會使人產生誤會,以為先父是殘暴的人。」儘管編導再三保證,會處理得相當自然,但他對此仍顯不安。
在美濃拍攝外景時,受邀參觀的鍾鐵民,碰巧看到「理和與妻兒生離,乘轎子赴台北治病」一幕。他注意到身旁群眾,有位流淚的中年男子喃喃道:「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舊事重提的震撼,不只是親屬,連素未謀面的觀眾都會造成衝擊,令鍾鐵民自問:「我不知道答應拍這部電影,到底是對還是錯!」雖然家屬心存猶疑,但〈原鄉人〉的出現仍是負多餘正。電影不只將鍾理和介紹給許多原本不熟悉鄉土文學的觀眾,也為文化界籌建「鍾理和紀念館」的計畫,注入強心針。至1983年8月,紀念館在美濃尖山山麓陸續建成,完成至親好友的心願。
文壇支援
生命的最後幾年,鍾理和的作品漸獲得肯定,也結識數位文壇友人,總算跨入堅如鐵石的藝文圈。這位「倒在血泊裡的筆耕者」的過世後,他們除為文推崇,也是前段提到「鍾理和紀念館」的催生者。得知李行將拍攝〈原鄉人〉的消息,不同於鍾鐵民的多所顧忌,普遍樂見其成,並且認為將一位耕耘寫作多年的作家一生搬上銀幕,絕對有其正面意義。
〈原鄉人〉上映前後,葉石濤、鍾肇政、林毓生、林海音等陸續撰寫感文,不只細細敘述鍾理和堅持理想的文人風骨,李行一貫嚴肅認真的拍片態度,亦對秦漢、林鳳嬌的演技稱讚有加。透過一則則刊登在《聯合報》副刊的大篇文章,足以窺知這群文化人對〈原鄉人〉的期許,不僅僅是將鍾理和介紹給廣大觀眾,也想藉此鬆動小重文學創作與大眾通俗文化的隔閡。
叫好不叫座
備受期待的〈原鄉人〉,上映時卻慘遭滑鐵盧,賣座異常清淡,一位甫欣賞此片的觀眾林貴真細膩分析:「從李行導演的電影『原鄉人』走出,我終於知道為什麼許不了主演的『大人物』賣座會遙遙領先了。在今天,每一個人為了生存,都需要付出『競爭』和『代價』……無不經歷一段滄桑,大家追尋『樂子』—即使是短暫的『嘻哈』或膚淺的『笑鬧』—還來不及,誰肯花了錢坐進電影院買它一段傷心呢?」確實,〈原鄉人〉沒有大悲大喜,卻處處凝結渾厚凝重的氣氛,及「不放棄夢想」的艱苦代價。真實人生背負沈重壓力的觀眾,花錢又是一番現實教誨,怎麼不爭相走避?
面對票房挫折,李行隨即開拍的〈又見春天〉(1981)改走輕快灑脫,他直率表示:「我不僅想『又見春天』,更想『又見票房』,觀眾應該讓我知道他們究竟想看什麼呀!」看來,才寫完左右制肘的長篇「鄉土論文」,李行無論身心都得放個假,寫段恣意揮灑的輕鬆小品。
平妹‧挺好的
欣賞〈原鄉人〉試映後,林海音寫了篇「平妹 挺好的」,描述電影裡沈默卻舉足輕重的角色…鍾平妹。文中提到,在與平妹的交談過程中發現,曾在北京渡過一段時光的她,經常把「挺好的」掛在嘴邊,用得還是正統的北京腔。
然而,自從平妹嫁給「有創作理想」的丈夫後,便很難過上一段「挺好的」日子。從糊鞋盒子、賣木柴煤炭到砍柴、收香蕉、上山偷扛木頭…….她一心支持伏案書寫的鍾理和,總想著多找工作多賺錢,即使累如陀螺也毫無怨言。心裡唯一的遺憾,竟是自己不識字,看不懂丈夫嘔心瀝血的作品。
平妹個性純樸,甚至將理和的求婚詞:「願不願意跟著我去做飯?」錯誤解讀:「我沒讀過書,傻傻的,想著家裡窮嘛,幫他做飯可以賺點錢,就答應了!」訪問者好奇她既然願意私奔,想必很愛鍾先生?這時平妹答:「我根本不想愛他啊!他讀了那麼多書,我只是個草地人。他說他愛我,我就怕,我的心都跳了,我對他說,我不敢啊……」由此看,電影裡含蓄接受求婚的林鳳嬌,雖比拍攝文藝片時收斂許多,卻仍嫌「太解風情」。
或許是越拍越體會「沒有平妹便沒有理和」的道理,不同於前面幾部女主角猶如大配角的處境,〈原鄉人〉的平妹像是打在固土裡的深厚地基,明顯強眼搶戲。多數時候,她都是勤奮工作,憑勞力養活一個家,看似沈默無言,卻在丈夫每每想放棄寫作時,適時給予鼓勵安慰,成為鍾理和筆耕不輟的推手。此外,編劇也利用簡單的對話,展露夫妻截然不同的性情,譬如:鍾理和感嘆:「人活著不只是填飽肚皮,應該還有其他『目的』!」平妹卻答:「我不懂什麼『目的』,我是跟你出來的,你說什麼都好。」
說實話,理和與平妹這對夫妻組合奇妙,一個走精神路線,多愁善感,喜愛觀察細微人事;另一個活在現實,單純樸質,支持丈夫照顧家庭,差異大到恰好互補。很難想連「同姓結婚」都視為禁忌的社會裡,女主外、男主內的兩人將面臨多大的壓力?特別是四處打工的平妹,若不是擁有簡單清澈的心靈,如何對抗這些流言誹語。「晚上我回來了,問我那裡痛嗎?這裡痛嗎?要是有個地方弄破了皮,就跟我擦藥、按摩,就是這樣子,你忙死了、累死了,都會感到心甘情願……」平妹雖然看不懂丈夫至死不渝的告白,卻透過點滴相處體會理和對自己的愛,也為這份感情,忍受超乎常人想像的身心壓力。
秦林再轉型
若說〈汪洋中的一條船〉讓不食人間煙火的文藝情侶落入人間,那麼〈原鄉人〉無疑將兩人推入更殘酷的貧病困苦……
為詮釋被拆了數跟肋骨的鍾理和,秦漢面容慘白憔悴,肩膀歪斜一邊,拖著蹣跚步伐緩緩前行,和往日帥氣瀟灑的形象大相逕庭。他的演技不僅令親眼目睹的鍾肇政讚嘆:「明明是理和呀!也明明是秦漢呀!」亦讓獨自生活二十年的平妹內心再掀波瀾,一度哭著離開拍片現場。
李行一向倚重的阿嬌同樣出色,不僅常因入戲過深而淚流滿面,一幕扛原本躲避林警的戲,更婉拒替身安排,一連摔了四次才拍成。林鳳嬌將個性含蓄內斂的平妹,透過平易溫暖的神情與動作,將對丈夫理想一知半解,仍全力支持的單純性情表露無遺。儘管兩人都未因此片入圍金馬獎,我卻覺得他們的表現較先前獲最佳男╱女主角,即秦漢〈汪洋中的一條船〉、林鳳嬌〈小城故事〉成熟,同時更有身為演員的熱情與覺悟。
李行對〈原鄉人〉著力甚深,開頭的東北大雜院便見用心,從連珠砲式罵人的惡房東、作威作福的漢奸隊長到熱心助人的窮苦小人物,頗有〈七十二家房客〉(1973)的味道。可惜,鍾理和夫婦並未在那兒長住,連帶使這段好戲短短告結。回到台灣美濃,李行維持一貫「龜毛」性格,點點滴滴仔細描繪,成就好友口中的「彷若往日重現」的錯覺。然而,或許太著重「真」,反倒失掉戲感,致使鍾理和隨肺病惡化,緩緩下墜的灰色氣氛,一路纏繞著電影到片尾……。
「這個社會給予作家們的鼓舞,說起來是不夠的。生前窮苦落魄,死後蕭條淒清。」李行仔細品嚐鍾理和一生,既欽佩又感嘆,趁拍攝之便,拋磚引玉捐贈十萬元給「鍾理和紀念館」籌備處。感覺上,李行選擇鍾理和的故事,或多或少也在他堅持寫作的「悲劇」中,看見自己「擇善固執」的影子。從〈路〉(1967)、〈玉觀音〉(1968)、〈秋決〉(1972)到〈原鄉人〉,如此「夸父追日」的熱情,李導何嘗沒有?
參考資料:
1.彭碧玉,「文壇點線面 精神‧人格‧作品」,《聯合報》第八版,1979年10月3日。
2.王弘岳,「『原鄉人』漢城出外景 北地風光‧盡入鏡頭」,《聯合報》第九版,1980年1月30日。
3.王弘岳,「導演李行 漢城發豪語 要以『原鄉人』再捧個大獎」,《聯合報》第九版,1980年2月4日。
4.王弘岳,「『原鄉人』拍片外一章 李行捐款協建『鍾理和紀念館』」,《聯合報》第九版,1980年3月1日。
5.鍾鐵民,「中國第一部作家傳記電影『原鄉人』」,《聯合報》第八版,1980年6月1日。
6.葉石濤,「府城之星‧舊城支月」,《聯合報》第八版,1980年6月1日。
7.鍾肇政,「笠山半日 與李行談電影『原鄉人』」,《聯合報》第八版,1980年6月1日。
8.林毓生,「鍾理和、『原鄉人』與中國人文精神」,《聯合報》第八版,1980年8月2日。
9.林海音,「平妹 挺好的」,《聯合報》第八版,1980年8月2日。
10.林貴真,「書香 大家來愛鍾理和」,《聯合報》第十二版,1980年9月6日。
11.王弘岳,「李行改變導演路線 選擇輕鬆明快題材」,《聯合報》第九版,1981年3月14日。
12.王威寧,「金馬獎入圍名單引爭議」,《聯合報》第九版,1981年9月3日。
13.黃仁編,《行者影跡:李行‧電影‧五十年》,台北:時報文化,1999,頁211~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