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文哥哥小檔案
1974年兒童節生於桃園。佛光人文社會學院文學研究所碩士,曾獲九歌現代少兒文學獎、亞洲兒童文學大會論文獎暨日本大阪國際兒童文學館研究獎金等獎項;導演過《松鼠任務》、《下雨了》等兒童劇;著有童詩、少年小說、童話、理論、圖畫書等十餘本書。現任虎尾科技大學通識教育中心講師、SHOW影劇團藝術總監、林鍾隆紀念館執行長。
創作坊的大小朋友們,大家好:
「兒童節生,天意註定和兒童有不解之緣。」這是我習慣自我介紹的開場白。
若是在教學或演講的現場,我喜歡和初見面的朋友先玩一個腦力激盪的遊戲:每個人用一個東西比喻自己,接著讓大家在幾分鐘的計時內自由走動隨意和人握手打招呼,時間到,所有人回原位,開始敘述和誰握過手,還要記住前面每個人的比喻喔!最後,把這些東西串連成一個以「我」開始的即興小故事。
這個遊戲背後,可是有大大的啟發呢!
它告訴我們,每個人的生命中會和各式各樣奇怪的、有趣的、美好的……人事物相遇。我一直覺得,即使是奇怪的、恐怖的相遇,但它們會來到我們生命,一定都有它的道理值得我們尋思發現。
好了,你可以猜到我用什麼東西來比喻我自己嗎?此時此刻,你我既然相遇,且聽我,慢慢說起。
<!--[if !supportLists]-->1. <!--[endif]-->安安靜靜的啟程
很羨慕,也很好奇為什麼有些作家可以把自己每一件童年往事記得一清二楚?
我對於自己六歲之前說真的沒什麼記憶,記住的事情實在有限。
我在桃園縣八德市一個叫「後庄」的地方出生,阡陌稻田相連,小小埤塘處處見,附近有個「和隆窯場」,長長高聳的煙囪總是灰煙裊裊。我們家族本務農,三合院大宅裡還住著奶奶、大伯一家、我爸爸和媽媽、叔叔,以及兩個未出嫁的姑姑。
我出生後,由奶奶帶。總是聽家族長輩敘述奶奶如何疼惜寶貝我,說這孩子乖巧,但沉默不愛說話、也很少哭,所以常被鄰居誤以為是啞巴。
僅僅兩次哭過最淒慘,也是我童年少數記得的事:一個是三歲的時候,奶奶心臟病過世,我緊緊拉著奶奶的冰冷的手,哭喊到聲嘶力竭。
另一次也約莫是三歲,奶奶還在的時候,有一天,我們祖孫倆為了去給在農地工作的家人送食物吧,我跌進了灌溉用的小埤塘裡,這一跌,害我這輩子都怕水,不敢游泳。
奶奶過世後,我們家搬到桃園市一個很有趣的地方。剛好位在桃園市、八德市和鶯歌鎮交界處,爸爸和媽媽開始在龜山工業區一家工廠承租經營合作社。
合作社裡賣剩的報紙,在我爸爸媽媽忙碌時,那些報紙就像我的褓姆,我拿著筆在上頭塗鴉,和文字相遇,從此闖進文字的世界。
做為商人之子只有短暫兩年,後來,我爸爸有一個機會到台北中廣公司上班,在電台內負責行政業務,我的爸爸學歷不高,但寫得一手好字,猶記得小時候常看他在月曆紙或報紙上練毛筆字。當時中廣電台內有不少廣播劇的作者寫的手稿十分潦草凌亂,於是很多主持人請託我爸爸幫忙重新謄稿,這些廣播劇,我爸爸唸給我聽,成為童年的課外讀物之一。
當我一直受文字涵養著,小學三年級開始,便經常參加作文比賽,也得過不少獎。或者應該這樣說,我的小學童年被貼了一個標籤——小時了了,不只作文比賽,我還參加過許多繪畫、演講、朗讀、書法比賽,除了書法較弱沒得過名次外,其他征戰幾乎少有無功而返。
再加上我的童年一直有幾個關鍵詞背在身:班長、學藝股長、模範生、前三名,在在令我的爸爸驕傲快樂,覺得自己是「歹竹出好筍」。
他的同事大概常聽他眉飛色舞的說著兒子,知道我愛看書,常送我一些童書。我記得曾擁有一套名人傳記,我背過好多名人的名言,印象比較深刻的如一生為盲人奉獻的海倫凱勒說的:「面對光明,陰影就在我們身後!」、「當你抱怨鞋子破時,應想想有人連鞋子都沒有。」
不過,也有很多名人的名言多半是在告訴我們如何成功、如何讓人生功成名就,但我的人生觀一點也沒受這些名人影響。
向來看似乖巧溫馴的我,內心裡開始萌發自我意識,有點叛逆的想走自己獨特的人生路。國中時,我唯一的人生志願,希望成為作家。
這把我媽媽嚇死了,從此經常叨念反對,因此我和媽媽的關係很長一段時間是緊張疏離的。
<!--[if !supportLists]-->2. <!--[endif]-->意外的停頓
願望許定之後,我的寫作生涯似乎還蠻平順前進。參加文學獎就得獎,第一次寫散文就沒有被退稿刊登上《青年日報》,那篇文章很巧就叫〈不要說再見〉。
從此我沒和寫作說過再見,生命完完全全和文學緊緊相依。
1997年,22歲,出版了第一本散文集《星空下的眼睛》。我張著眼睛行走人間,經常是安靜、單獨的姿態,一如童年還是可以不說話就安靜,就微笑看著眼前的一切。所以忒愛北宋文人程顥這首〈秋日偶成〉:
閒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
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雲變態中。
富貴不淫貧能樂,男兒到此是豪雄。
當然,我也可以不要形容得這麼意境深遠;簡單地說,我就是挺喜歡靜靜地發呆沉思、看人、傾聽人與自然萬物說話。
然而,我年輕的生命可不是那麼順遂。1994年2月10日,農曆正月初一。依往例,那天早上還平安無事的跟著家人一起去廟裡拜拜,怎知晚上左腳一個莫名其妙劇烈的抽筋,不一會我的雙腳便癱瘓不能動了!
被家人背著趕緊送聖保祿醫院急診,可是過年休診期間,醫生也沒辦法做詳細檢查,僅能在急診室打點滴熬到12日,轉赴林口長庚醫院。檢查完後,得知是一種非遺傳性的六十萬分之一機率的疾病——「脊髓動靜脈血管畸型」,乃薦髓那部位血管裡長了一個星狀的瘤壓到腳的神經,14日手術切除。
轉送到長庚是我生平第二次坐救護車。上一次是兩年前,同樣的2月,從台北仁愛醫院,護送被違規逆向的汽車撞到頭骨碎裂已斷氣但仍七孔流血不止的爸爸遺體回鄉;再一次坐上救護車,使人跌進思念的憂傷裡。
從小我的身體雖稱不上健壯,可也極少生病。幼稚園、小學、國中,畢業時都有拿到全勤獎。我爸爸笑說:「你是嶺頂(龜山壽山岩俗稱)觀音媽的契子(義子),才保有不敗之身。」
說不敗之身太誇張,但從話裡可以感覺到他對信仰的誠敬與感恩。這也說明為何我們每年春節拜拜都以壽山岩為第一站,而且祭品都特別慎重。
可是,為什麼菩薩恩澤浩大的庇佑停止了?
我的腳不僅癱瘓,連知覺都喪失,肉身無緣無故朽壞。好像一座興建中的建築,即將看出它外形之美,沒來由地停工,再壯麗的建築也將變廢墟。
生命這一場停頓,整整折騰了我兩年。手術後我在醫院住了快兩個月,有半年時間坐輪椅,再一年半載要靠拐杖才能走路,然後慢慢恢復過來。
但從此,我多了一個身份,這張小小的證件叫做「身心障礙手冊」。現在若仔細看我走路的樣子,會看見我左腳有點跛,不能做激烈運動,除此之外,外表還是正常的。
雖然身體有些殘缺,但心完好。開心轉念一想,有「身心障礙手冊」,我去看戲劇音樂表演可以買半價,進博物館美術館看展覽可以免費,呵呵,多好呀!
<!--[if !supportLists]-->3. <!--[endif]-->如朝陽初升
雖然我是觀音的契子,但宗教不完全是我生命的信仰寄託,文學才是,是文學讓我有安身立命的感受倚靠。生病住院時,有一天跟我的媽媽說:「如果這輩子我都要坐輪椅了,我不能做喜歡的事、不快樂,你願意看到我這樣嗎?」
我的媽媽含著淚沒說話,但這番話似乎打動她了,從此她不再反對我寫作,我們之間相隔的冰溝終於漸漸碎裂。身體平安康復後,我深深地相信,苦難絕對會使人成長!
向觀音還願時,升起「我身非我身」的想法,想用我的能力去還報人間,去服務更廣大的需要幫助的人群。
1997年後幾年,我和一群朋友成立「桃園希望文化工作室」。以桃園市館後一街「小豆苗藝文廚房咖啡館」為基地,免費在社區辦了許多讀書會、講座、音樂會等活動,試著讓文學藝術在社區扎根,直到2002年,各自因為唸研究所、當兵、結婚……等因素,工作室才解散。
同一時期,我在敏盛醫院當過志工半年。
還有個機會被邀請去桃園縣政府文化局兒童室擔任「活動規劃」。那時候,我義務幫忙企劃兒童文學作家作品展、兒童讀書會等活動,一樣忙得很起勁充實。看著文化局兒童室現在仍持續著當年我規劃的活動,我喜悅、我感恩,因為寫企畫書的能力是這樣磨出來的。
也是那幾年,我另有兩個特殊機緣。一個是被邀請去主持先聲電台「文化敲敲門」的節目,做節目的關係,對自己生長的桃園這片土地遂有更多認識瞭解;另一機緣,是去桃園少年觀護所擔任榮譽教誨師,帶一群12至18歲的收容人讀文學。
在桃園少年觀護所,有太多故事可以說。因為與我相遇的少年,有的家境富裕、有的家庭破碎,有的人從小受盡責罵侮辱,有的人被驕生慣養著,他們會犯錯因為迷惘、徬徨、尋找刺激、或僅僅是想引起家人注意與關愛,但付出的代價很大。一進少年觀護所,人生像被烙上一個烙印,往後他們想洗刷這壞名烙印,必定要付出更大的努力、勇氣與堅持。有人定性不夠,一有誘惑可能再次為惡犯法又被抓,崩壞的人生要再重建就更難了。
記得少觀所曾有個16歲少年,叫阿貴,坐在講台旁邊,上課時總是木訥望著我。有一回,當其他人都在動筆寫作時,意外地發現他在發呆,宛如迷失汪洋的一艘船,筆不知如何滑動。挫折將他淹沒無聲。我走近他,輕聲詢問。他有些惶恐地抬頭:「老師,我不會寫字。」
他的表情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請求原諒。我充滿驚訝地試探著:「一個字都不會寫嗎?」
他點點頭,一臉為難的看著我。一直以為「文盲」只會發生老一輩的人身上,怎麼也沒想到少年的腦袋留不住一筆一劃,所有的字都已逃亡。約略知道阿貴的求學經歷斷斷續續,只有國小肄業的學歷,很早就在社會裡打滾,姓名三個字與家裡地址加起來十多字,是他最熟練的書寫了。
「看不懂國字會遇到很多困難,甚至被嘲笑吧?」心疼他這一路,究竟如何生活過來?他顯出一股無奈。我立刻問:「想不想學?」
「可……以……嗎?」他猶豫不決,半晌,吞吞吐吐地說。後來,我從注音符號開始教他,還買了一本格子簿和國小低年級課本給他,叫他逐字練習;以後別人寫心得,他則是認識ㄅㄆㄇ。幾個月後,他離開少觀所,我收到他寫的紙條:「老師,謝謝你。」歪歪扭扭的字很像初學寫字的小孩,可是教我感動萬分。
演過《羅馬假期》等經典電影,已故的電影明星奧黛麗赫本,一直令我非常著迷喜愛。
奧黛麗赫本的童年在荷蘭,曾遭遇世界大戰德軍侵略,她曾因此長期饑餓營養不良;這個童年的陰影,反而使她退出影壇之後,專心擔任聯合國兒童基會的愛心大使,遠赴非洲救援受戰亂、疾病困擾的貧童,直到死前,她的愛心依然光燦使她宛如天使。
這位才德智慧與美麗兼備的天使,被上帝召喚回去天堂了。我牢記著她說過的一句話:「我不要只是生存,我要活得有意義。」
若要為我生病之後轉變的人生寫下註腳,我也想用這句話自我期許勉勵。因為一個個愛與有意義的行動,我才覺得自己的人生,如朝陽初升。
<!--[if !supportLists]-->4. <!--[endif]-->歲月靜好
2002至2004年,我在佛光人文社會學院文學研究所就讀。
這所剛成立不久的新學校,學生很少很迷你,但校區十分廣闊,隱在礁溪林美山上,日日有雲影天光相伴,時時可以俯瞰水漾碧綠的蘭陽平原,以及更遠的龜山島。
那兩年,我暫停了許多公益服務的工作,專心唸書充電。沐在林美山上的煙霞雲嵐中,心境更幽靜遼遠起來。
我開始有個好玩的想法,覺得每個人的名字,也許就是追溯前世的符號。如果名字是宿世因緣的見證,而靈性的超越冥契,第六感是可以證實,我一直懷疑自己前世是一隻雁。
因為任何一本字典也都清清楚楚記載:鴻,從鳥部,水鳥名,大的雁。
翻讀鳥類圖鑑,書上寫著:「鳥類中的雁鴨科(Anatidae)可分成三類:天鵝、雁和鴨。屬游禽。」把三者拿來比一比,天鵝和雁體型相似,姿態優雅,頸長,有助於取食。尖翅,利於迅捷快速飛行。體如船,適合游泳。嘴型扁平,前喙容易撥掠過水面,喙上堅硬的嘴甲。方便撕開堅韌的草莖。足間有蹼。能在水中如槳滑動。鴨的體型相對較小,但特徵和天鵝或雁大同小異。
在雁目之中,有一種名叫大雁(Bean Goose),亦名鴻或豆雁。體長約七十五至八十五公分,從頭部、頸部延伸至背部皆呈深褐色,間雜一些苔綠或紅棕色,腹部則是淡褐色,尾下有雪白腹羽。大雁多繁殖於西伯利亞、韓國、日本北部及中國東北一帶,天霜秋葉落時南飛避寒,孟春時分北返。台灣北部海濱偶亦可見其蹤跡。
早在《詩經.小雅》就有章曰:「鴻雁于飛,肅肅其羽。」說雁善飛,羽翼飛行時肅肅摩擦發出轟然聲響,其聲反映了庶民階層劬勞而安的期盼,其聲更是對經歷風霜受難後振奮的鼓唱。
於是,我每一次臨水澤湖畔,總會特別停佇腳步,但我不是希臘神話裡那個愛戀俊美自己的納西塞斯;我是在找尋一處如水寧靜,可以安然棲息靈魂的沙洲吧。
屬於我的\沙洲是文學,還多了藝術,再把藝術縮小範圍可以說是戲劇,我持續用創作記錄著今世的飛行軌跡。
在佛光讀書的歲月無比靜好,我修過課的老師有來自台灣、大陸、香港及新加坡,皆是學養豐富大師級的人物:龔鵬程、馬森、陳信元、王寧、曹順慶、朱壽桐、黃維樑、楊松年等老師大大拓寬我的視野,給予我學術上的哺育,讓我的創作在感性中,也有理性的關照。
尤其是馬森老師,他啟發了我更多對戲劇探索的欲望,是後來我去考台北藝術大學戲劇博士班的推手。
<!--[if !supportLists]-->5. <!--[endif]-->因為愛而存在
哲學家總是讓我思考「人為什麼活著?」這問題我想過不下千百遍。碩士一畢業,選擇回到故鄉桃園,繼續做我應該做的與兒童文學、兒童閱讀推廣有關的事。
其實不單在桃園,台灣天南地北,如果有邀約,只要時間允許不管多遠、不管人家有沒有給車馬費,我照樣樂得像要去遠足的小孩,搭上火車、公車千里迢迢一路行去。
為什麼如此積極投身去做與兒童相關的工作,我實在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我得告訴你們說:我太感謝我爸爸和媽媽很會挑日子,他們在兒童節生下我,但他們萬萬沒想到我長大後的人生做的事竟和兒童如此緊密,彷彿天意註定要和兒童有不解之緣。
沒錯,就是天意!
這些年我收藏著好多人間的好風景,這些風景許多是和相遇的孩子一起構成的。例如,在林口,曾經有一個女孩心心和媽媽一起來參與我的「親子繪本共讀」, 心心長得很甜美可人,不過右手後天傷害少了一根指頭,身體的缺陷使她怯懦自卑,不愛笑怕陌生人。我們初見面時,我就玩了這封信前面說的那個遊戲,她有種想笑又不敢笑的感覺。
後來幾次上課,我們在討論繪本時,我會鼓勵心心盡量發表意見,不去批評她說對或錯,永遠是正面去肯定她勇於表達想法。每次討論之後,我們會做一個手繪本創作,心心總是可以自在的拿起畫筆,她好想找到最安心的避風港一樣,任意揮灑,偶爾我站到她身邊,她會小小聲問我:「這樣子可以嗎?」
「很好呀!」我一逕如此回答。她微微地笑了,轉頭跟媽媽說:「老師說可以!」
這是包容與讚美的力量,給孩子一對卸下沉重悲哀的腳鍊,從此多了快樂飛翔的翅膀。
在大溪,我陪伴過一個男孩小傑,他三年級時檢查出罹患糖尿病,要每天控制血糖,已經開始每天要打兩次胰島素。小傑他們班上體育課時,老師要大家手牽手,有同學居然說他的病會傳染,排斥跟他牽手。不僅體育課如此,其他時候他也遭受相同的待遇,同學視他如洪水,躲避他如瘟疫,眼睜睜看著友誼走遠,小傑再也忍不住,他回家傷心不已的跟媽媽說他不想活了!
傷神的媽媽來找我幫忙,剛好那時我開始研究起故事治療的方法。一本熱忱,在小傑對我有所信賴與肯定的基礎上,開始跟他約定「互動說故事」(reciprocal storytelling),希望誘發他正視生命處境的危機衝突,並共同尋求驅力解決問題。我特別送他一本筆記本,私下告訴他:「從今天開始,我們來做一個約定好不好,每天把讓自己快樂的事,寫下來,集滿一百個快樂有獎喲!」
小傑他很認真的看待我們的約定,爾後他像寫日記每天記錄每一個故事,後來我又找了一些書陪他共讀,其中一本歐亨利的繪本《最後一片葉子》,他共鳴很深。這故事敘述一個病奄奄的女孩,每日數著窗外一棵老樹的葉子,她覺得當最後一片葉子掉落以後,她也即將離開人世。一個老畫家知道這事,他悄悄在女孩窗外磚牆畫上一顆永不凋謝最後一片葉子的樹,生命力強望的青春永駐,救活了女孩萎靡的意志,喚醒了她生之本能。
小傑讀過之後,告訴我他知道什麼意思。他堅定地給我一個淺淺的、令人安心喜悅的微笑:「我不會再想不開了,謝謝老師!」
2012年上學期間的兩個月,我每週去新屋一間偏遠小學「蚵間國小」帶四年級的孩子閱讀。蚵間國小全校學生不到一百人,有三分之一的孩子來自高關懷的弱勢家庭,我知道後,更覺責任重大。如果我能用文學感染孩子,讓他們找到對閱讀的熱情與樂趣,讓他們從閱讀中啟發批判思考的能力,這些孩子將來才有擺脫弱勢的可能。
四年級這班孩子十四個人,我帶他們讀我的童話創作《雨耳朵》,月琴還天真地跟我說:「原來作家長這樣子,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作家本人呢!」
好可愛吧!《雨耳朵》的童話世界裡,有眾多我對天地萬物的寬柔相應,我總是期待孩子因為兒童文學的濡染,心可以變得更溫柔。我們一篇一篇深入閱讀討論,我耐心聆聽每一個孩子暢所欲言他們的想法,感受一個眾生有情的世界八週之後,這群孩子萬分不捨的送我卡片、禮物,問我何時會再來。
我給了這些孩子聯絡方式,回家後隔天,羽萱竟然就寫信告訴我:「老師,我們好想你喔!」
不瞞你說,長大之後我很愛哭!看著看著,我的眼睛就紅了。
還有陳龍,他的媽媽是新移民,還有四分之一荷蘭血統,長長的睫毛,立體的五官,俊美的像漫畫人物。陳龍不久也跟我分享他的心得,他說自己原本不愛看書的心改變了,很希望我再去陪他們閱讀。
這學期,蚵間安排我換去帶低年級閱讀。四年級這班孩子一見到我,總會熱切過來迎接,達旻一說要抱抱,其他人也跟著索討起來。為了彌補無法再帶四年級他們的遺憾,下課後,我會去陪這些孩子聊天,敘說著我又看了什麼書寫了什麼故事和他們分享?
你可能會訝異,他們當中每次有人站在我後面,竟然都像說好的會圈抱住我的脖子,像個小小孩般撒驕,上課鐘響還不想放手,甚至要我背他們走進教室呢!
我為什麼活著?因為愛而存在啊!
我愛每一個相遇的孩子,即使只是短短一兩個小時一次講課的相遇,因為我一直把日本心理學家河合隼雄說的一句話當成信念:「探索小孩的宇宙,會帶領我們走向對自己世界的探索。」
我們大人有時是要如此謙卑的面對孩子、跟孩子學習,我越是瞭解他們,越是可以探測自己愛的能量與深度。
<!--[if !supportLists]-->6. <!--[endif]-->一起,用戲劇做夢
我讀完碩士班回來桃園之後,因緣際會,我加入新成立不久的SHOW影劇團,職銜是「藝術總監」,致力推動戲劇教育與戲劇活動推廣,以創造、挖掘生命中的感動故事為核心精神,以激發各階層民眾Loving drama performance,show出影響力為劇團宗旨。
我們的出發點,一開始並不想做售票性質的大型演出,而是以社區劇場的深耕開始,透過親子、青少年、成人三個族群,持續以工作坊課程養成戲劇推廣種子,然後再帶著這群種子在各地演出。
第一年暑假辦工作坊時,學員中的宸偉,高職畢業後等待兵役空檔,一邊在一家PIZZA店打工,人生還沒有一個確切方向。在工作坊裡每次進行表演或遊戲之前,或之後,我們習慣要學員分享感受,很容易會談到夢想、目標、心情……,宸偉顯得很不好意思,吞吞吐吐無法說出所以然。 工作坊結束,我們舉辦一個「咖啡館小戲節」的演出,演出後會座談分享,宸偉那時失戀,在座談時一開口居然說出:「只要可以演戲,沒有女朋友也沒關係!」
當下其他演員和我跟著感動落淚,一群人在舞台上擁抱。宸偉之後辭了工作,發憤讀書,決意往戲劇發展,現在在大學就讀影劇藝術。
在戲劇中,人與人的身體交流很密切,我們自然而然習慣與人擁抱。很奇妙,過去的我也算是保守害羞不敢與人有太多身體的接觸,但戲劇彷彿也治療了我,可以輕鬆自在拆除心牆,把內在的情緒導引出來。
我又想起另一個學員柚子,前年她工作不如意,和爸媽關係也因口角紛爭不斷而緊張,在工作坊時,我運用戲劇治療中常用的「空椅」。每個人對著一張空椅子,投射一個自己想要說話的對象,想像他正坐在那張椅子上,讓大家圍成一個圈,在燈光昏暗中,把場中央的蠟燭替代椅子,因為蠟燭會使人聯想到許願。
在課程中,我會先帶頭說。一說起思念的爸爸,跟他說了我現在過得很好很快樂之類的話,話說完,我淚流滿面,卻是宣洩後的平靜喜悅獲得,戲劇淨化人性靈的效果由此可見。
輪到柚子,你大概也猜到了,藏在她內心那個脆弱而等待呵護的「內在小孩」跑出來了,用略帶悲憤的語氣對著她虛想的爸爸媽媽說,請他們不要給予過份的期待與壓力。說完,她出現一種虛脫感。我們最後一起做深呼吸,所有人把手握住,想像有一股電流,一股載著愛、信心、勇氣等光明能量的電流透過手通過彼此的身體,我看到柚子,看到其他人破涕為笑,當下我們都蛻變進化,得到真心的祝福。
我們又有了做夢的能力,有了向前走的動力。
這封長長的信分享到這裡,也許你會問我還有什麼夢想?
坦白說,我已經不太會預想未來該如何,我珍惜並努力當下,我會延續著過去幾年做的每一件可以讓人間讓孩子變得更美好的事。
我也想與你們分享,華枝春滿的四月,我籌備半年多的林鍾隆紀念館在大溪開館了。這是台灣第一座兒童文學作家紀念館,很開心我又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
以後,我會常駐守在這裡,歡迎你們來找我玩,讓我們的相遇不僅是一封信的文字,更是有溫度實體的情感或身體的交會。
如果你不害怕、不害羞,願意的話,我也會伸開手臂,給你一個大大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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