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坐在箱子上/七戶優/2000年
弍月手札
1.
一些早晨我被吵醒。被對街被殺的鷄的叫聲給驚醒。牠們的最後一次長長哀嚎都非常淒厲。好幾次我半夢半醒著誤以為那裡真的有人在喊救命。尤其是緊接著的瞬間安靜。那安靜老是讓我無法繼續安逸地睡下去。我心臟怦怦怦的。可能人就是猴。殺鷄如果不是取卵。就是要儆猴。要警告:早晨和死亡非常靠近。
路瑞德死去的那個涼涼的十月裏我用耳機連續聽了好幾天的《星期日早晨》。掀開音樂盒一樣的前奏。還有中後段唱到的「Watch out﹗」。我常有一種在墜落前被誰給穩穩接住的感覺――我好像代替那些被割了喉的鷄,替牠們繼續呼吸下去了。
2.
幾個大夜班結束後騎車回宿舍的清晨,路旁整片的鳳梨田被霧給罩著白茫茫一片。非常冷而乾的冬天。我得了兩次重感冒却免疫不了繼續流鼻水。然後就這樣又不知道過了幾個拾天半個月,第壹批鳳梨就全都被收割走了。被不告而別。很後來還有遠方西門町某個轉角好像壱輩子都會在那裡的肯德基也被收走了。大學後期常和友人去附近逛累了就躲在那個轉角速食店的二樓面窗座位聊天到天黑。視野其實不好。玻璃也不是很亮。但蛋塔有焦還有壱起去的人好聊那才是最主要的其牠都可以無所謂吃進嘴裏消化排掉。
像把時間直接忽略掉。有時我會想不起來自己快要幾歲了現在又是幾歲了。弍拾歲以後我好像就沒有認真去記住過。我跟Ç們好友說弍○弍○年東京奧運的時候我們壱群人再壱起去那裏壱次好不好。有人說好。當然這種支票總是在諾言銀行裏被不斷跳票,但却從不會有人的信用因此破產被告。大家會變成怎樣的人呢那時候。幫孩子上的課裏我要牠們寫一封給弍十歲的自己的信。有人剛好就在弍○弍○年。我答應牠們在牠們弍十歲生日時真的寄出去。有人就開玩笑問:如果你死了呢。如果你死了我們不就收不到了嗎。我說。我不會死。我會小心翼翼好好地活著的。
用類似齒輪咬合著齒輪一圈一圈轉動下去的方式活著的――不管是被動,或是被迫主動的。

分光器00/七戶優/2000年
3.
托弟弟那台不要的山葉機車的福,整個大半年我去遍了臺南的機車店。最近壱次是半途卡在壱個施工中的和平橋一條等個壱年也攔不到的士不過却有巴士的偏遠公路上面。我跑去附近的人家問這裏有沒有機車行呢。她說有啊。你爬過那個山頭再下去就有了。她養的黑色臺灣土狗不斷對我吠。有那麼幾秒鐘我忽然覺得當壱條狗是多麼好的。需要的時候可以吠。不需要的時候也可以吠。
只有人是那麼憋。好幾個OL友人就對我說你不知道工作了以後有多悶多麼無味。大家用賴用臉書用對等天抱怨:我好想離開那邊。吐了好多好多苦水可是結尾總是又莫可奈何地說:唉我明天還是要上班我得早睡。我們下次聊再見。或許是真的:如果上課都用打卡機點名學生時期說不定就不會讓人那麼懷念。還有綠色的學生無記名悠遊卡。畢業以後我放在皮夾裏有時候去台北還是偷偷地嗶著用。我笑說這行為好無恥好無恥但H跟我說你能這樣用下去頂多到玖月也不過剩幾個月。我想起那些肆無忌憚的日子從最遙遠的淡水坐回最偏遠的動物園。末班捷運拾弍點多的公車站牌有壱些像我壱樣動物園大學的學生深夜未歸。我們非常疲倦地等著。最後公車又搖搖晃晃把我們壱車學生載回去丟在大街。
那條種著臺灣欒樹的行人步道。亮晃晃的便利商店和麥當勞。在走廊上不斷練習著甚麼的學生。好髒的噴水池。每天回房間都會經過的圖書館地下室發光的窗子。還有總是突然吠起來的那些狗們。在有蔣公銅像的校園,牠們是唯一被允許可以直接吠的異議聲音――因為沒有需要和不需要。沒有立場。沒有歷史。更沒有新聞報導。
4.
拾玖歲的時候我曾經非常討厭一個音樂錄影帶是神韻樂團的歌叫作《甘苦交響曲》。主唱在一條熱鬧的街上只是不斷直直地走路。他撞倒別人。踏過別人的車的引擎蓋。無視一切、完全目中無人。他不斷地唱、不斷傲慢地直線前進。我知道那裏面一定有一個隱喻。人生隱喻或是什麼之類的東西。但當時的我可能出於一種直覺的排斥。有一陣子聽到那首歌的前奏就會想要乾嘔。想把甚麼東西給真的吐出來。
當然很久過去之後那些東西我一樣也沒有真的吐出來。但我常常想起那個音樂錄影帶裡面理查消瘦的臉。他的眼神。還有那些步伐。我們都可以像他那樣在所不惜為了一個甚麼而如此下去嗎。迂迴的路讓我想吐。所以我就吃藥。時間是制酸劑。吞下喉頭,胃就開始發熱絞痛――這是諷刺的啊――絞痛只為了不再乾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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