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黏的離去/謝青/2013
十月手札
壱、
黑人牙膏的薄荷的味道總是讓我更確信自己是在那個很老的家裡醒來的。壱個人住了之後其實我從來也不曾自己買那些叫作黑人或白人的牙膏回去過。超市的牙膏的架子上好像永遠會有壱百種口味那麼多。有時候我會看花色看價格。然後故意挑壱條有點貴的螺旋叁色牙膏回家刷,雖然它們壱樣漱口五秒鐘之後就被吐掉沒有。或是洗髮乳或是刮鬍泡。每年搬來搬去我就都用不同的水龍頭和水管把牠們沖進排水孔。變成稀的泡沫沒有。
今年冬天來得比想像中的還要早。深夜在長長的臺貳拾線風就直接竄進安全帽的隙縫裏邊。盛產芒果的地方到了冬天之後好像就會變成甚麼都沒有了的那樣無聊和空洞。當然有時候我也會同樣覺得空洞。塗鴉牆上面好像永遠不會有新鮮事了。在MSN已經消失和無名小站也正在消失的這個時候,我竟然有點期待臉書也消失的那個日子趕快到來。就像是另一個偉大的馬雅文明終將毀滅。並且帶著我過去那些羞愧的、無恥的、笨拙粗魯的甚麼都徹底破壞消失不見。不要留下任何在場證明。也沒有甚麼斷垣殘壁。最好就是熊熊大火之後的森林。槁木死灰天誅地滅。
但好像不是那麼容易。有時候我會猛然想起從前建立起來的某個不夠堅固的鷹架。它罩著壱層綠綠的網。圍著我的身體。風太大的時候就嚴重地晃。但從來也不會倒塌。就只是晃。身體有好大的阻尼器。我們都深陷危險,但永遠安全地擺盪。
弍、
必須在寄信之前,把學生寫上去的地址塗掉換上另一個可以曝光的上去。女孩子喜歡用的那種花花的信封被塗上壱條醜陋的立可白。那種突然的厭惡感湧上就像是不小心在國文課本內有全彩背景圖的地方寫了個錯字。有時候我幾乎會想要揉掉它、撕碎、然後重寫。但那畢竟不是我的信。我的工作只是讓地址消失、和寄。讓地址消失。然後它就會像是霍格華茲一樣從地圖上受到保護而隱匿不見。
整個拾月開始慢慢寫明信片出去。寫得很慢、字也不好看。好像永遠也寫不完似的。永遠欠了誰的人情和回信。有時候在深夜有時在紫色的黃昏裏面寫。早晨起床的房間如果天氣夠好還能看得到遠方的乾燥的月世界。那時候還邊聽壱個從玩樂團的人那裏聽來的叫作超特白男孩的音樂。鼓或甚麼我也不知道的節奏洞洞洞洞。邊聽邊寫。身體想要竄動的時候我握的筆就讓字長得更像是蟲。我依賴蟲:後來去郵局買到的二奌伍圓的郵票不是木棉花就是天牛。
拾月裏更寄丟了壱隻天牛。我後來跟友人說:算了反正上面也只是廢話。我只記得那堆沒意義的字裏面我在結尾上寫:「我好想念那個台北的房間」。我好想念那個房間髒髒的牆和晃動的木頭書桌。用油性藍筆非常哽咽地寫著。但畢竟寄丟就是寄丟了。明信片自己也是那麼無所謂地走。但我姑且相信牠就是返家十萬里的那條狗。靠著嗅覺和意志力,自己回到我那個房間去了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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