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運車廂門打開，我腳步的正前方有一對把車廂當賓館房間的高中情侶。他們坐在深藍色的博愛座上，親暱的四肢交纏，並以戀愛中人失去理智的那種眼神
，臉貼臉的瞪著對方。男生甚至用手托起那女孩的下頦，另一隻手圍住女孩的肩膀，不讓女孩離開他此刻看來有點猥褻的懷抱。
他們的年輕似乎是目無旁人最正當的藉口，即便是只看一眼，你都曉得他們有多麼想熔化彼此。
我往他們旁邊的淺藍色座位，靠著窗坐下來，就在這個時候，小情侶的正對面，也坐下一位60多歲老伯以及他的友人。
老伯頭髮半白，整齊略短；略顯蒼白的臉上透著紅暈，顯然剛喝過不少酒，穿著白襯衫藍西裝褲—是那種一眼就看得出屬於收入較低的人家，趁出清打折會買的襯衫及褲子—藍色的西裝褲甚至有點點像大陸那慣見的工人藍，祇不過還沒洗得發白。
我沒法兒注意到老伯的朋友，除了因為那朋友看起來也猶如路人一般的平凡，主要還因為老伯有一個超大的啤酒肚。那肚子已經完全遮住褲頭勒住的所在，從外觀看起來，你會覺得肚臍可能被埋在30公分厚的脂肪層底下，甚至很難找得到肚臍真正的位置；而肚子的最高峰則是遠遠、遠遠的凸出了應與褲頭同在的水平線。
所有人都瞪著老伯，彷彿他那撐破襯衫釦子的肚子，是他在這世界上的辨識符號，這個符號並大過於他的存在；除了肚子，人們看不見其他部分的他。
也是因為這撐破釦子的肚子，讓小情侶們暫時分開令人作嘔的、非常瓊瑤、非常偶像劇式的，男生捧女生下頦的動作，然後開始青少年那種令人討厭的、欲蓋彌彰的，嘲笑別人的竊笑。
耳邊的竊竊私語替代了親吻，遮嘴掩眉的動作取代了手腳交纏的慾望，他們的年輕似乎是取笑別人最正當的藉口。
我瞪著他們顫抖發笑、以眼角餘光斜視老伯的身體與臉孔，卻在我的眼角餘光，發現了正看著我的老伯那蒼涼又莫可奈何的微笑眼神。他知道，他知道他喝茫了；他知道他的肚子失態了；他知道他正對面的小情侶正笑著他的寒酸、年老與肥胖，他都知道。而他卻看著我。用一種近似哀傷的微笑眼神看著我。
我們三者之間，有個視線的三角形，在這中間交會的，是年輕的無知、中年的心疼，以及老年的了然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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