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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旁邊那個8、9歲的男孩終於趴在桌上無聲哭泣的時候,我再也壓抑不住我翻騰的怒意與驚駭,開始收拾電腦、離開咖啡店。
臉頰肥呼呼,也嫩呼呼的大腦袋小子;穿著貴族小學制服的小子,我實在無法想像他長大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而且,我發現我無法壓抑地擔心這孩子長大以後會是個人格扭曲的人。
幾個小時以前,我背著電腦,心急的想趕快完成我答應眾親友們的「功課」,像隻蒼蠅在咖啡店裡繞著找有插頭的位子。
坐下,打開電腦,插上電源,在等待電腦甦醒的時刻,我瞧著和我隔了一張空桌的這中年微禿男人,心想我自己一個人帶了筆電和巨大的羽絨衣,我也只用到一張桌子,你那穿著質料上好衣服的身子又沒有胖到需要佔坐兩張桌子,難道你那一本《多頭股市○○XX獲利》的書,和那黑可鑑人的四代愛瘋,需要兩張桌子來供奉?
唉呀呀,沒時間管別人了,趕快開始吧。
劈哩啪啦劈哩啪啦,半個小時過去了。這時中年男子的手機唱起歌來,大聲得我耳朵都要痛了,可他看了一眼號碼卻不接。
嗯…有鬼,那個打來的電話必然是老婆,再不然就是老闆,反正有個老字就對了。搞不好是個正在打混的業務。
電話打亂了思緒,我暫時飄出了手上的文字,呆呆的望著窗外的風景。不到十分鐘,一個牽著8、9歲男孩的中年女子走了進來,身上的穿著打扮,尤其是那小孩的一身制服,一看就知道應該是跟我截然不同的社經狀況。那女人筆直的走向我隔壁的中年男子。
「幹嘛不接電話?」
「我剛剛在忙。」
忙?發呆也叫忙的話,我想我的人生從來沒閒過。而且是一分鐘都沒閒過的程度喔。
「好了,把功課拿出來。」女人顯然不想繼續追問,她大概知道這不是第一次男人這樣對她,是以將焦點轉向兒子。好吧,所以你佔位子是為了老婆小孩,也算可取啦。
臉頰圓呼呼的小朋友乖乖拿出一本書,打開來看。看沒幾頁,感覺無聊,彎去趴在爸爸手臂上。爸爸盯著那本《多頭股市○○XX獲利》,沒讓兒子撒嬌太久,幾秒後立刻問道:「昨天那本書你看完了沒?」
「看完啦,可是我看不懂。」
「你怎麼這麼遜?連這個都看不懂?!不是已經看了一個禮拜了嗎?」
「…可是…可是我就是看不懂呀。」
「怎麼會?」
媽媽也插話了。
「你連這本都看不懂,這樣怎麼跟人家比作文?」
「……」
「是有這麼難嗎?」
「怎麼那麼笨啊?連這本都看不懂?」
「…我就是看不懂啊。」小朋友扭曲著身體。
「你真的很遜耶—」語助詞還沒結束,爸爸的愛瘋又響起。這次他看了一眼螢幕迅速接起電話:「…對呀,我現在在東森。還不錯啦。購物台還是他們家呀。還好、還好,還是要走跳(台語)才行啊。謝謝。那再聯絡。」一按下通話結束鍵,小朋友搶話:「什麼是走跳?」
「就是跟人家交際應酬。」
「我也要跟你去。」小朋友這下打算整個人趴到爸爸身上。
「我才不要帶你去咧。」爸爸手一甩,閃過黏膩的肢體接觸。
「為什麼?!」男孩的聲音飆高了。
「你這麼遜連這本書都看不懂,我為什麼要帶你去走跳?如果你跟我一樣是個菁英的話,我就帶你就走跳。我是菁英,你是什麼?」
哇靠!
小男孩癟嘴了,但爸爸還沒完,「你怎麼會連這本書都看不懂?這樣你要怎麼念大學?」
啥?眼前這小子,還穿著貴族小學的制服,大學?
「你要告訴我啊,你人生設定的目標,這本書不是就在教你這個嗎?你要說出你人生設定的目標才行。」
8、9歲就設定人生目標,請問…你們是皇家貴冑的子嗣嗎?財閥第N代?還是因為就是都不是所以才要定人生目標?
「什麼是標準差?什麼是期待值?你這些都不知道,你要怎麼念大學?」
啊?什麼?我也不知道什麼是標準差、什麼是期待值…對…我是MFA…
「你這樣要怎麼辦?這樣怎麼能叫菁英?」
小朋友撇過臉去,不講話了。這一家三口,三個人都在看書了。
他媽的,那本書到底是什麼書呀?為什麼可以讓一個連小學都還沒畢業的孩子,看了以後可以馬上決定成為社會菁英?!小朋友,讓我瞧一下你書的封面嘛!
「這段在寫什麼我看不懂。」女人問那男人。
「妳怎麼會看不懂?有這麼笨嗎?」
「他的解釋繞了好多個彎,而且這些例子好像不是很好。這個XXX怎麼會跟這個○○○有關?」
「妳真笨耶,基金漲股票跌空頭多頭短線操作股利股息Blah Blah Blah……」
(那先生回答的內容我一個字也聽不懂所以只好以此示意)
「那所以我就是看不懂啊!」女人幾乎快吼了出來。
我轉頭望了他們一眼,真不愧是「菁英」,捨不得在公共場所丟臉,兩個人都閉嘴了。但餘怒未消的女人轉而開始嘮叨小男孩的作文成績,自顧自的開始想要設定更多的寒假作業;而將妻子人格打趴在地的那男人,裝作什麼也沒聽見繼續看他的《多頭股市○○XX獲利》。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女人要求男孩跟她立刻離開咖啡店,去買新的作文簿。當他們回來時,小男孩的手裡多了一杯星冰樂,他的臉上有快樂又享受的表情,但他還是聽不太懂媽媽跟他說的:「多寫心得作文」。
「有啊,我這本不是寫完了嗎?」
「你不是看不懂?」
「可是我還是寫完啦。」
「看不懂怎麼能寫?重寫!」
「……」
「以後一天一篇。」
「什麼?!」他不再低著頭吸允他最後的天堂。
「我說,以後每天都要寫一篇。」
「……」
「嗯…好吧,每兩天寫一篇。那些書你也要每天看。然後兩天交一篇作文。」
「為什麼?!」
此刻,他完全明白了新的作文簿代表了什麼意義,也明白了那杯星冰樂是他母親賦予他新地獄時的賄賂物。菁英嘛,交涉都需要有利誘基礎,是吧?
「誰叫你看不懂?」男人從《多頭股市○○XX獲利》裡抬起頭來補了這麼一句。
「對,誰叫你看不懂。」女人似乎氣消了。
那孩子靜住不動,臉朝下。星冰樂冒著汗地看著他,在一旁無能為力。而我的手早已無法再為自己敲打。
默默地,那臉頰肥呼呼的、穿著貴族小學制服的8、9歲男孩,趴在他那本看不懂的書本封面上,開始小聲地啜泣起來。我再也壓抑不住我翻騰的怒意與驚駭,開始收拾電腦,然後,然後我瞥見了那本著名讀物的紅黑夾雜的封面,《先別急著吃棉花糖》。
我大驚不已,幾乎想要上前摑那對夫妻兩巴掌,但在那孩子的啜泣聲中,我爆紅著臉,卻還是見死不救的收拾走人。
後來我才明白,我之所以受不了、那男孩之所以哭,不是因為重之又重的寒假功課,而是他的父母在那咖啡廳的風暴中,不停傳遞掃射到他身上的負面批評—只因為他看不懂《先別急著吃棉花糖》這本給成年人看的心理勵志類書籍(教你怎麼變為「成功的菁英」)。兩個多小時裡,我沒有看到聽到那對「菁英」給剛結束寒假輔導的男孩一個微笑、一個擁抱,一聲「你累不累?」
後來有人告訴我,我應該打家暴專線113。
「菁英」的負面精神攻擊,家暴專線處理嗎?
那孩子長大後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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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