ÿ ÿ 自從我高中進了華岡藝校學習折大黑幕和捲黑地板以來,我認識劇場,大約過了十二年的光陰。這個神奇的場域讓我每次進去,都有一種「我屬於這裡」的感覺,不管我當時做的是劇場裡的哪個部門工作,這個神秘的黑盒子讓我有家的感覺。當然,在跟劇場這麼長的廝守時間裡,也是曾經發生過一些有趣或危險的事情。
ÿ ÿ 高中時帶我們班做畢業製作的老師,就是阿斗斗哥,他跟另一位藝術學院的學長大熊,兩個人著實非常艱苦的被我們這群既自私又胡鬧,對老師甚不尊重又目無法紀的學生給整了一學年,苦不堪言。我高中的時候幾乎是個隱形人,三年六個學期,每一個學期我都是學、術科平均的第一名,別人週末假日去玩耍約會,我在圖書館裡不停的想追上一般高中生的學業進度(一般高中生英文教15課,我們只交7課,其他科目亦然),每個星期六星期日,每個國定假日,每個長假中的幾乎每一天,只要圖書館有開,我就會在那裡出現。我忘了我多數的課後時間在幹嘛,但是我知道我有很多的課後時間,都出現在台北的各個劇場裡。我記得我第一次看的戲是在台北國際會議中心,劇碼是重演的《那一夜,我們說相聲》。從那以後,我經常去看戲、看舞,但是都是一個人,沒有任何其他同學願意花一樣多的時間和金錢在欣賞表演上,於是,當我在學校興奮的想要找人討論前一晚看的戲時,卻發現他們一臉懶得說話的表情,久了,大家都覺得很煩,甚至有朋友傳紙條給我,說我想要跟她們分享看戲心得,是一件自視過高且顯露驕傲的表現,說我太高傲。從那以後一直到我的大學初期,我的確一直很高傲,為了保護我自己,為了在華岡那個紛亂且攻擊甚多的校園裡繼續做我想做的事──考上國立藝術學院,我只有冷漠,只有繼續看戲,繼續上圖書館(你無法想像那個學校裡的謠言攻擊是怎麼樣的厲害,而青少年又多麼容易被同儕的言語給影響啊)。
ÿ ÿ 於是,當高三要做畢業製作的時候,我甚至不敢直接的說出我想要做的工作──嘗試看看當一個導演,因為顯而易見的,「哼,她當然想當一個導演啊,自以為是的傢伙!」這樣的言論容易就會飄到我頭上。我忘記了最後終於怎麼樣鼓起勇氣說出我要當導演的願望,我只記得當選角開始,想要當女主角和男主角的各個同學不停的纏著我,言說自己種種優點,別人種種缺點;套用各種根本不存在的交情,威脅利誘,互相攻擊,各種手段排山倒海而來。好不容易搞定演員,開排兩個月後,所有設計以我為圓心,在排練場內將我圍住,互相責罵對方的設計圖不出來,自己無法做事:舞台設計罵燈光設計連圖都不會畫,服裝設計罵舞台設計不會配色,燈光設計罵服裝設計不替他著想,舞台監督罵所有設計進度嚴重落後,我得大吼才能讓他們閉嘴,然後一樣一樣告訴他們該怎麼做,讓他們暫時滿意回家畫圖。結果等到了演出場地,燈光設計因為一個極細微的失誤,使得演出經費當場短少至少八千塊──他帶燈出學校的時候忘記了演出場地的電壓,當110伏特的燈接到了220伏特的電,一整排的燈在我頭上一顆一顆爆出火花,簡直就像小型煙火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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ÿ ÿ ÿ上了大學以後,除了表演之外,我對燈光也非常喜歡,當演出前的暖燈時刻到來,一顆顆顏色不同、範圍相異的人造星星發光,我便會挑個座位獨自欣賞這美麗的異色天空,直到被叫去做別的事情。大二上學期,我是學期製作和畢業製作的燈光組組員,由於我特別的勤奮積極,因此助教常常留我和另一位學長下來on board,才讓我有機會看到聞名遐邇的克華老師,是怎麼樣的一個精準。
ÿ ÿ 時間接近午夜,克華老師還沒到劇場看他主修學生的設計,打從八點開始,燈光助教就一直說著克華老師過去種種的有趣事蹟和豐功偉業,他是如何愛在課堂上遲到、他如何進行他個人風格獨特的教學,甚至繪聲繪影的形容他和某服裝老師的曖昧情愫。嘻嘻鬧鬧間,劇場本應該要關門的時間到了,克華老師這才慢吞吞的走了進來,一坐到觀眾席,他的主修學生立刻叫出畫面讓老師觀看,瞧沒幾秒鐘,克華老師打斷他,問了問坐在旁邊的舞台監督:「妳告訴我,妳覺得這是白天還是晚上。」「晚上。」學姐說。那位主修學生臉登時慘綠。克華老師飆高八度的聲音在空盪的劇場裡響著:「你告訴我為什麼下午兩點鐘的畫面你會做到連你的舞監都認成是晚上的景?!」學長沈默。幾秒鐘過後,克華老師大喊助教的名字,在燈控室的我們立刻飛也似的衝到觀眾席。
助教:「是!老師有什麼吩咐?」
老師:「你們這個幕是怎麼掛的?!全部都不對!全部給我下來重新配重!」
那位主修的學長開始微微顫抖。
配重在劇場裡面是一件危險的工作,手上搬著沈重的鐵塊,跨在橫桿上,要是一不小心就會出事,輕則砸到自己的手腳骨頭碎裂,重則整個人從高有兩尺的配重區掉到舞台上,很有可能小命也沒了。眼下舞台助教早就回家,舞台組組員也全部解散,助教無奈,只好自己下海。配重完畢,克華老師大喊:「Border給我降五公分!」助教立刻拉吊桿把眉幕降些,克華老師眼睛發光,站在觀眾席上指揮:「再來再來……好!」老師頓了一頓,「不行不行,再給我來個三公分……再來!再來一公分!好!!!就給我這樣不要動,〤〤你看,這樣是不是漂亮多了?是不是?」
學長怯懦的點點頭。
「你連Border都沒調好,畫面做出來當然不好看!你到底是怎麼給我念到畢業的啊?」
舞監學姐、老師和學長回到觀眾席,我跟助教和學長回到燈控室,再把畫面叫出來。
「是不是有差?是不是?」
學長又點了點頭。
又接著看了兩個畫面。「混蛋!給我上去調燈!!你們燈是怎麼調的?!」
我拿著板手和手套立刻衝上絲瓜棚,邊跑邊聽見克華老師在下面批哩啪啦又罵了一堆,助教把要調的燈開出來,我直往那顆燈奔過去,這時聽到克華老師說:「往上翹一點,再翹一點,好!就這樣!別動!」當克華老師喊「好!」的時候,我的手根本還沒碰到那顆燈。
是,真的很精準,也許克華老師的眼睛被光給弄散了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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